「不用，」夏林希搖頭，「我去樓下的書店，很快回來。」
「也是。」
他們一家住在郊區，一棟帶院子的平房，沒有自來水，七八月會限電。
垃圾桶里堆滿了荔枝殼，芒果核，以及廢棄的草稿紙。桌上的果盤被一掃而空，半點殘渣都沒剩下，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
她站在書架旁，穿著一條淺灰色的棉布裙，皮膚白皙，雙腿修長，看起來很漂亮。
夏林希揣好了錢，推開書房的木門，和她的父母說：「我出去買書，六點前回來。」
不久之前，蔣正寒被班主任扔了這樣一本書，那本書撿回來以後，破的不能看了，只好放進垃圾桶。
「沒有啊，這都是我自己想的。」
書店裡開了照明燈，玻璃窗透亮，木地板反光，附近無人說話，安靜到落針可聞。
她爸爸正在打電話，無暇他顧，媽媽便站了起來，手裡拿了車鑰匙：「買什麼書啊，媽媽送你去書店。」
夏林希一手撐腮，另一隻手轉筆，她偏過頭想了想，忽然問：「那個方強，是不是在和平路的工廠上班？」
「我這裡有很多筆記，你拿回去翻一翻。」夏林希提議道。
方強身高一米七，頭髮蓬亂，衣衫不整，抽煙上癮，滿臉油光。
安琪堂妹打了個飽嗝，用餐巾紙擦手。
因為家裡有院子，他們還養了一條狗，是那種很常見的狼狗，和*圖*書看家護院當屬一把好手。
每天傍晚放學回家，狼狗搖著尾巴在院子里吠叫，她爸爸將她從摩托車上抱下來，再把摩托車停在牆邊，媽媽在廚房喊他們吃飯……更多的細節，她記不清了。
也許是因為老婆收入太高，她爸爸很少在親戚面前提及自己的工作，每當有人問起，也只是用食品廠這麼個簡略的回答含糊其辭地一帶而過。
夏林希道：「你上了高中以後，變得很有骨氣。」
夏林希繼續往前走，接著腳步一頓，停在了某一座書架旁……她還是沒找到《演算法導論》，不過她找到了蔣正寒。
那時候的食品廠工作，是一份被人羡慕的好差事。夏林希她爸不用干體力活，工作穩定，假期清閑，一家人經常出門踏青。
「我弟弟不太會教育女兒，」他翻查通訊錄，找到了方強的電話號碼，「安琪要是能懂事一點，我弟弟和弟媳也不至於這麼操心。」
她沒扎頭髮，長發散在背後，發質濃密且烏黑，尾端有一點卷，在她彎腰的時候，髮絲從耳邊拂過，反倒顯得皮膚更白。
按理說，日子是越過越好了。但是和平路上的那家食品廠，由於母公司市場份額越來越少，它的年收益也愈髮式微。
小區對面有一家正規書店，開業剛滿八年，最近一個月在特惠酬賓。
在學校里，https://m.hetubook.com.com人們常用分數論高低，用考試評成敗，出了學校，好像就沒有束縛了。
夏林希解開綁頭髮的繩子，重新把馬尾扎高，一邊出聲問道：「就是因為認識了他，你不想上學了嗎？」
「也不是，」她的堂妹答道，「是因為學習太辛苦了。」
當然不是，夏林希心想，我是為了給你買啊。
而現在，夏林希覺得，她應該買一本新的送給他。
四下沉寂了片刻，兩個人都沒想到要聊什麼話題，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彼此相顧無言，陷入了一種有默契的安靜。
「我知道，我爸也在那裡上班。」夏林希道。
蔣正寒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男生以為這就算宣示主權，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林希問：「方強染了紅頭髮嗎？還帶著一串耳釘，有很大的煙癮？」
「我不要。」堂妹一口拒絕。
他背對著她站著，抬手抽了一本書。
後來她媽媽的工作漸漸變忙，沒有時間給他們做飯，爸爸就去學習如何下廚。
夏林希走到他旁邊，語氣故作平常，卻是有意搭訕：「好巧啊，你也在。」
還是蔣正寒先問：「你也來買編程演算法的書么？」
夏林希從她媽媽的朋友圈裡窺得一斑。
她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把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我還去他們工廠參觀過，他們廠里不僅生產飲料，還有和-圖-書火腿腸和方便麵……」
她做好打算要送他點東西，然而現在，他整個人就在她面前，她反而說不出別的話。
對面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生，朝這邊望過來的時候，剛好瞥見了夏林希，然後吹了一聲口哨。
夏林希點頭，又說：「沒事了，中午睡一覺就好了。」
但她從沒想過，這裏的書籍分類這麼多，什麼資料庫，r語言，編程演算法精解，幾乎都是未知的世界。
她的堂妹聽了，立刻回答：「姐姐，你是不是認識他？」
夏安琪也想過，要成為像她堂姐這樣的人，不僅長得好看，而且有決心和鬥志……不，還是算了，這樣太累了。
那時她見識淺薄，總覺得方便麵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發明，麵餅是被烘乾的美食，開水和調料包賦予它生命，煮飯做菜至少要花費半個小時，而方便麵只需要五分鐘。
「對面的書架，」蔣正寒答道，「放了不少沒用的書。」
夏林希帶了兩百塊，進門以後去了專業書籍區，她是這家書店的高級會員，不過從未踏足過這個區域。
天花板上弔著一塊標示牌，寫明了計算機專業，她在這一塊地方來回遊盪，為了找那本《演算法導論》。
夏林希媽媽道：「你弟弟的意思是，把方強約出來，你們一起和他談。」
「所以他讓你別上學了？」
但她怎麼能說實話呢，她輕笑一聲和_圖_書回答：「我就是出來散步，剛好進了書店。」
但她話音剛落，安琪堂妹便說：「對啊，你怎麼知道的！」
五分鐘，一晃而逝。
夏安琪卻沉默不語……她覺得姐姐同她說話的態度，儼然和大人們沒什麼區別了，這一點讓她不太能接受。
但夏安琪今天忽略了一點，她們說話的時候，她堂姐沒有關門。
然而漸漸又會發現，評價的標準變得更多，它變成了財富，地位，能力，背景，人脈，甚至是外貌和性關係。
總裁發一條狀態，底下幾百個贊，評論各有話術，彼此心照不宣。
對夏安琪而言，高二迫在眉睫，學業負擔加重，讓她從心底感到排斥，與其在教室里傻坐著，還不如直接退學。
會員價七五折，吸引了不少顧客，又因為是老牌門店，室內裝潢十分氣派，近期的客流量只增不減。
夏林希問：「你在看誰？」
所以為什麼方強會認識她的堂妹，還經常帶著她出去玩？一個造型殺馬特的年輕人，和一個半隻腳沒跨出高中的女孩子，很難讓人有什麼好的聯想。
夏林希就坐在桌子旁，把火腿腸泡進方便麵，掐表等著時間，心中充滿了神聖的儀式感。
傍晚時分，還沒到飯點，叔叔一家就離開了。他們出門沒多久，夏林希她爸進了書房，並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了。
但她的堂姐卻對她說：「你相ｍ•hｅtｕｂｏok.com.ｃｏｍ
信我，讀完高中，考一個大學，要比退學奮鬥容易得多。」
但他有時候實在不想做飯，當然也沒什麼錢下館子，於是一年裡有那麼一兩次，會從工廠帶回方便麵和火腿腸。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近期工廠裁員以後，又招進來一批年輕人，方強正是其中之一。
此時正是下午五點，氣溫降到了三十度，陽光也不再刺眼。
彼時的夏林希還在上小學一年級，學校和家離得有點遠，她爸爸每天騎一輛二手摩托車，早出晚歸接送女兒上學。
他捧著三本厚冊子，似乎正打算去付款，不過因為夏林希在這裏，他站在原地問她：「你休息好了么，上午見你不太舒服。」
夏安琪仰頭看她堂姐，忽然說了一句：「我今天和你講的話，你不要告訴別人。」
就在今天凌晨，夏林希她老爸因為宿醉，被人從工廠送了回來，假如她沒有記錯的話，送她爸爸的年輕人，名字就叫方強。
卧室里一片沉靜，只有秒針行走的滴答聲。
「我什麼時候告訴過別人？」
後來他們搬家了，狼狗也送了人，總算住到了省城的核心地帶，名下房產逐年遞增。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爸爸說，「我來和那個方強談一談，這事我們不管不行。」
夏林希心想，她不認識，但她爸爸認識。
夏林希很難把這樣一個人，和她堂妹口中「特別厲害的哥哥」聯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