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冰封溪谷
第295章 不求樂無邊

形骸道:「你還知道什麼?陳若水在哪兒?」
喜怒哀樂,哭笑怒罵,貪婪痴迷,神魂顛倒,那是多麼遙遠,多麼珍貴的境界?若能夠像人那樣平平常常、庸庸碌碌的度過一天,又將多麼美妙,多麼快樂?
形骸瞧她神情,心想:「連妖魔都厭惡活屍,鄙視活屍?憑什麼?憑什麼?我身上有冥火,那是真正的神火!」
但他不能!他豈能淪落至此?他是青雲侯!他是除魔降妖的半仙,他絕不會像其餘盜火徒那般可憐懦弱,忍氣吞聲,自怨自艾,頹廢迷茫。如果眾人捨棄了他,形骸仍能活下去,如果世道排斥著他,形骸會從夾縫中生存。他是頑固的、堅硬的、死去后仍活著的活屍,就像寒山上的一塊萬年頑石,哪怕墮落山崖,他也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大旗沉聲道:「我知道,我我能告訴你。」
大旗恨恨道:「是啊,是啊,神荼大人說:他們殺光了我們十萬族人,只留下十個女子,十來個嬰兒,這時,他們收手了,發了善心,收留了這些女子和嬰兒,圈一塊地讓咱們住,讓咱們保留風俗、語言,但篡改了咱們的歷史與真相。
大旗瞪著形骸,滿眼敵意,答道:「我練有妖火魔功,妖火能助我施展妖界之力,招來妖魔。」
他恨自己可悲的情形,恨自己的麻木低賤,他覺得哪怕再卑劣的凡人也崇高得不可思議,他回憶起自己當年活生生、青春洋溢的模樣,更被沉重如山的憂鬱幾乎壓垮。
寂寞兒放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尖叫,尖叫到一半,口中被嘔吐穢物堵住,口吐白沫,她死命搖頭,求形骸莫要再靠近她。
寂寞兒道:「大人叫叫神荼,他是妖界冰雪大地的主人。」
形骸搖了搖頭,道:「不管真假,這些皆與我無關,我是來殺神荼的。」
形骸問道:「一萬年前的事,你又是聽誰說的?」
形骸大怒,狠狠打了她兩巴掌,打碎了她的顴骨鼻樑,寂寞兒痛苦不盡,嚇得不敢再叫。形骸傻愣愣的看著她破碎的臉蛋,卻仍覺得這臉蛋生機勃勃,令他自卑。
大旗睜大眼睛,咧嘴笑道:「神荼大人不死不滅,神功無以倫比,連天神都不是他對手,你想殺他?當真是痴心妄想。」
他們威脅那些女子不得說起我們族人遭遇的屠戮,反而對他們歌功頌德,讚美閻安的人從天災手中救了咱們黃耳族。我們對閻安人來說,不過是稀奇的動物罷了。哼哼,他們假意慈悲,讓咱們活下去,好讓自己心裏好過一些,久而久之,這謊言連他們自己都信以為真,對咱們不再提防。」
形骸看大旗模樣,他眼中燒著綠火,已回復成常人體態,是個蒼老憔悴的人。他是人,是完整無缺的人,是靈魂活躍的人,是能呼吸,能高興,能悲傷,能憤怒的人,多麼完美,多麼惹人嫉妒。
形骸俯下臉,鼻尖碰上寂寞兒的鼻尖,冥火令他錯亂,令他狂熱,他幾乎想吻這女妖,嘴對著嘴,吸干她的和_圖_書血,她的魂,哪怕變成妖魔,也比一具活屍強上萬倍。人對妖魔是敬畏的,但人對活屍卻唯有唾棄。
在夢兒身邊,我是活著的,我是上蒼精美的造物,我是活潑高貴的常人,我是爵祿不凡的青雲侯,我是被甜蜜愛意包圍的少爺公子。
但身為活屍太痛苦,太可悲,好似時時刻刻在自毀的邊緣徘徊,為何要做到這地步?為何還要繼續走下去?為何不打道回府,去見夢兒?什麼都不用管,只要能與夢兒長相廝守就好。
大旗道:「神荼大人在濰城,在濰城的天機洞最深處,那兒是閻安最鄰近妖界的地方,但你過不去,通路上有極強的妖魔把守,遠遠勝過我們四人。」
形骸道:「你是凡人,為何能使妖魔的功夫?」
他嘆自己瘋狂。
形骸嘆道:「那不過是妖魔的伎倆,收買你們替他們賣命。你樣貌與旁人不同,但他們不還是對你委以重任?」
他渴望知道擁抱著她是怎樣的滋味,與她纏綿是怎樣的趣味,佔有她的身子又是怎樣的喜悅?
寂寞兒搖頭哭道:「我真不知道,神荼大人並未告訴咱們。」
這就是盜火徒真正的感受,他們明明活著,一直忍受著臨近死亡的折磨,卻盼望活著,不敢真正死去,唯有強迫自己變得麻木。
形骸道:「你獨自一人住在齊城謀划行事,定是其中精明強幹的人物,其餘練妖火功的,與你相比功力如何?」
大旗道:「是神荼大人告知咱們。」
寂寞兒大聲道:「我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都說,放過我,離我遠些!」她終於嘔了出來,髒東西灑了一地,形骸看著她骯髒染血的身子,仍感到耀眼輝煌,動人心魄。
形骸見此人臉型膚色與閻安居民大為不同,他臉色蠟黃,滿頭捲髮,嘴唇厚大,他本以為這是大旗變化妖魔的癥狀,但孟沮的蒼天無眼並無隱患,這應當是大旗本來面貌。
寂寞兒受了重傷,拖著殘軀朝外爬,但形骸一把抓住她頭髮,這女妖倒吸一口涼氣,看到形骸容貌,霎時驚恐萬狀,噁心異常。她從妖界來,見過許許多多令人髮指的場面、令人反胃的妖魔,但這冰冷慘白的活屍卻令她心中發毛,似乎每一個毛孔都在乞求她速速遠離此人。
形骸露出白森森的牙,他狂喜的笑,殘忍的注視著寂寞兒,他道:「你不知道?那好極了。」
不出所料,那是遠古的巨巫,存在了數百萬年的原始怪物,難怪絕甲在他面前宛如塵埃,因為巨巫是諸神的創造者。
大旗憤憤答道:「這閻安山谷原本是咱們的,是咱們黃耳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一萬年前,嫦楠率領外人來到山谷,將咱們族人殺得所剩無幾,佔領了此處,這仇恨深刻無比,我們黃耳族是不會忘的!即使忘了,也終能想起來!」
形骸穩住情緒,整理思維,他道:「你身為凡人,為何要相助妖魔?你情願生活在這荼毒生靈的風雪裡頭?」
大旗哈哈大笑,道:「該還的遲早要還,閻安的人早該付出代價,嫦楠是屠夫,是劊子和-圖-書手,我不過是報仇雪恨罷了!」
形骸拍出四掌,掌力千絲萬縷,四個妖魔被層層蛛絲包裹,體內妖力順著蛛絲匯入形骸體內,妖火與冥火對沖,呈現奇異的色彩,形骸觀心自照,觀察這火焰的變化。
形骸想念孟輕囈,想念沉折,想念孟如令,想念玫瑰,想念任何認識的人,他想接近他們,觀察他們,就像乞丐在豪門的門外徘徊,盼著能得一些殘羹冷飯,能討一些瑣碎錢財。
形骸心想:「若當真如他所說,我唯有一直使冥火功第七層的功夫方有勝算,待見到神荼時,骸骨神自會與他對決。」
好在這大宅中妖氣濃郁,與形骸冥火互斥,將詛咒壓下。饒是如此,冥火充斥全身,形骸仍心緒紛飛,紊亂之極。
良久,四妖枯死,再難復生,形骸心情平靜,真氣充足,冥火異狀暫消。他不再感到低人一等,不再感到窒息飢餓,不再感到沉悶絕望,也不再唉聲嘆氣、暴躁易怒。
寂寞兒慘叫道:「滾開!滾開!」
又是虛偽的、醜陋的、懦弱的、鄙劣的殘渣,是半途而廢、見死不救的蠢貨與廢物。
形骸又問道:「荼邪利用你們黃耳族,將妖界緩緩召至此地,對么?除了你之外,還有其餘練妖火功的?」
他笑自己愚昧。
他掐住寂寞兒的喉嚨,縮緊手指,卻並不想殺她,似想多摸摸這鮮活嬌嫩的肌膚,彷彿這肌膚是一件無上的瑰寶,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物。寂寞兒呼吸困難,想要嘔吐,卻只吐出鮮血來。
他知道自己誇大其詞,抬和*圖*書高了自己的地位,盜火徒是惡臭的怪胎,是畸形的造物,冥火無法與妖火相比。
大旗曾與形骸打賭,此刻認賭服輸,並不隱瞞,也絕不信形骸能奈何得了神荼,他笑道:「除了我之外,另有六人練成了妖火功,濰城之中有咱們黃耳族祭祖的廟堂,正是在那廟堂的地下,咱們七人一點點兒招來神荼大人的魑魅妖魔,降下冰雪界的風貌。嘿嘿,縱然有除靈大陣,但等他們察覺,已然太晚了,如今大人捉了那嫦楠轉世,濰城淪陷,已無可救藥。」
但他忽然想起了洞窟中的燭九,想起了洞外的風雪,想起了洞內的佳人,想起了她身子的熱度,想起了她拂面而過的秀髮,近在咫尺的紅唇。
形骸點頭道:「妖魔被神放逐,盜火徒不容於世,咱們可是難兄難弟。」
他似在哭泣,又似在祈禱,他道:「告訴我,告訴我,我打贏了你們,告訴我那白髮惡鬼的事!」
他希望寂寞兒不回答他,或者不知道,那他就更有借口折磨她了。就像窮人嫉恨富人,就像卑劣者憎恨崇高者,就像罪人濫殺無辜,就像就像蛆蟲吃完整的屍體。
妖火能平息冥火的詛咒,所謂奇奇得正,由魔入道,果然是世間至理。
大旗道:「神荼大人賜咱們神力,五人不在我之下,更有一人遠勝過我,莫說神荼大人,你就連她也敵不過。」
形骸重重呼吸,站起身,退開幾步,那呼吸也變得空虛,好似什麼都沒吸進來,他認為自己會窒息而死,偏偏還活著。
形骸道:「為何說嫦楠是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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