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這許久，葛譫自然也聽說過孫紹宗的名頭，心下更知今日難以善。
「彌勒降生、明王出世！」
「跟他廢什麼話！」
眼見火候差不多了，葛譫使了個眼色，劉駿保嗷嘮一嗓子：「殺狗官、享太平啊！」
孫紹宗寬慰了三人幾句，等他們的恐懼感稍稍漸退，這才讓趙老實帶路，到了吉祥路上，一家緊挨著岔河的油坊門前。
轟~！
「你這廝……」
李姑婆等人見狀，忙都尾隨了過去。
傳說這『相濡以沫』的東家李姑婆，生就一雙慧眼，在街上隔著兩層棉褲，都能瞧出男人本錢如何，因而旗下多有天賦異稟之輩。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清瘦的老者邁步走了進來，面沉似水的呵斥道：「『丙三』的身份是教中機密，將來更是要大用的——莫說是你，除了教主和李香主之外，就連老夫都不得過問他的身份！」
眼見到了小樓左近，那劉駿保已經帶著人明火持杖的迎了上來，擎著柄半丈長的朴刀，獰笑道：「師父，什麼都別說了，徒兒在前面開路，保管護著……」
便擎起朴刀，率眾沖了出去。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嘍！」
清虛觀東南，吉祥街。
那劉駿保諢號『只手托天』，靠一身勇力縱橫西北綠林，乃是白蓮教旗下頭號悍將，原本他就沒將這等女流之輩放在眼裡，此時見李姑婆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下登時便惱了。
眼見葛譫面色越來越陰沉，她連忙收住了下面的話頭，屈膝跪地道：「都是屬下無能，才縱容的丙三如此狂悖無禮！」
孫紹宗抬手阻止了王振的喝罵，和煦地笑道：「上次查案的時候，咱們應該是見過兩面。」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吧，你替我傳話給他，尋找聖女的事兒一天都耽擱不得，但本尊可以安排教中兄弟，先護送他的妻子離開京城。」
眼見到了近前，忽有數人倉惶的迎了上來，為首的一人正是那王香主，就聽他也顧不得避諱什麼，直接扯著嗓子嚷道：「尊者ｍ•ｈｅtuｂoｏｋ•cｏm.com，這火怕是衝著咱們來的！對面幾家油坊都在往河裡倒油，還扔了許多被褥、傢具下去……」
趙老實雖然不識字，可做身為一名更夫，對官差的腰牌卻並不陌生，急忙改口道：「小人有眼無珠，竟把官爺當成了……」
眼見趙老實奉命上前叫門，王振在一旁緊攥著單刀，卻忍不住質疑道：「大人，這油坊雖然不小，可要想藏下二十幾個賊人，怕是……」
「噓！別嚷！」
「彌勒降生、明王出世！」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作甚？！」
說話間，一對兒受到驚擾的野鴛鴦推門出來，見到這幅場景，嚇的轉身便要縮回院里，卻被劉駿保一個健步趕上，手起刀落便將兩人斬做了四段！
二來么，便是貪圖著這裏三面臨河，又可以名正言順的布置崗哨，既便於屏蔽官府的哨探，又便於隨時借河水隱遁。
「李香主。」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條街離著清虛觀不遠，自然也便以經營香燭供品為主——原本是喚作集香街的，可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被叫成吉祥街了。
不等劉駿保應下，他已然大踏步的向著後門行去。
「哼！」
這『相濡以沫』四字。
他又哪曾想到，孫紹宗身邊只有四名手下【留了兩個在對岸】，因而忙下令眾人服下丹藥，又取了酒水行葯，然後振臂高呼道：「彌勒降生、明王出世！」
這人正是白蓮教的副教主葛譫，因德高望重不在教主之下，因而眾人多以尊者稱之。
他輕輕一抖手，把刀上的血甩去，這才繼續道：「保管護著師父您殺出去！」
「你瞎啊？連順天府的『神斷』孫青天都認不出來！」
也是這李姑婆不會選地方，挨著哪裡不好，偏要挨著吉祥街，那街上經營燈油香油的商鋪，足有七八間之多……
趙老實仍是閉著眼睛叫道：「小人還不如屁呢，求好漢爺抬舉抬舉小人，就把小人當個屁給放了吧！」
「啟稟尊者。」和_圖_書
又聽得對面打更的銅鑼敲個不停，喊的卻不是走水救火的口號，而是：「治中老爺有令，今夜所損物事，皆給予兩倍賠償——若有藏私者，以通賊論處！」
就聽他冷笑道：「不如你把那人的身份告訴我，兄弟替你管教管教如何？」
哐、哐、哐……
李姑婆小心翼翼的道：「丙三那裡傳了話來，說是希望進京的兄弟們小心行事，最好能暫時停止活動，至少等他將懷孕的妻子送走了，再……再……」
李姑婆、王香主等人聽了『請神擔』三字，面上都有些惶恐，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各懷心思的綴在後面。
葛譫緩緩的搖了搖頭，正色道：「古語有云『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下面人有些自己的小算盤，也是無可厚非。」
趙老實這才發現，除了自己之外，馬三和如意坊的更夫王鐵柱，也都在不遠處站著。
葛譫回頭怒道：「讓所有人服下『請神丹』，隨我殺出去！」
剛想到這兒，旁邊小巷裡忽然撲出兩條黑影，不由分說便趙老實摁倒在地。
「你特娘……」
今夜不過是微風拂面，即便是燒著了油坊，也不該蔓延的如此迅速。
「老姐姐。」
象姑館後院一棟僻靜的小樓內，大名鼎鼎的李姑婆來回踱著步子，直晃的那燭台都躁動起來。
卻聽孫紹宗又道：「如今事態緊急，本官也不就不跟你敘舊了——我請你們幾個過來，是想讓你等助我捉拿白蓮教的賊人。」
「不關你的事。」
于夫妻是為不離不棄，于兄弟是為守望相助。
而這『相濡以沫』又分為前後兩個院落，外面同別家沒什麼區別，敞開門招待八方男客，做些槍來棒往的營生。
哪曾想朝廷鷹犬竟然這般狠辣，直接用桐油引火，將十來丈長的河段都給封鎖住了！
果然是被那些鷹抓孫找上門來了！
鑒於女人逛妓館，難免會有各方面的顧忌與壓力，所以這『相濡以沫』象姑館，特地建在了三面環水的半島上。
「是是和圖書是！」
葛譫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原本他率眾躲進這象姑館里，一是抱著燈下黑的念頭，覺得官府不會想到自己有膽量留在附近。
那內院，卻是專為豪門怨婦所設。
卻聽其中一人笑罵道：「什麼都看不到聽不見，還要你們這些更夫有屁用？」
來人忙解釋道：「那店家把著火的油瓮，一股腦都倒進了河裡，眼下那河面上也燒紅了半邊，咱們巡河的兩個暗哨，都嚇的棄船逃到了岸上。」
那李姑婆忙擺手道：「好容易遇見個合適的婦人，能讓他老人家消遣消遣，怎好這時候去打攪？」
「閉嘴！」
葛譫眉頭皺的更深了，幾步搶到外面，卻見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外面大半邊天都被火光給染紅了。
開門的店夥計正待阻攔，卻早被三個更夫作聲作色的攔住了。
說著，轉身又向小樓原路折回。
李姑婆心下暗暗叫苦，卻不敢違背葛譫的吩咐，正待硬著頭皮領命，忽見有人飛奔而來，到近前躬身稟報道：「啟稟尊者，河對岸一家油坊走水了……」
趙老實忙閉緊了嘴巴，乖乖的跟著王振，進到了旁邊兒的巷子里。
老者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又轉頭望向了李姑婆，鄭重道：「李香主，這麼晚了你把大夥召集起來，可是得了什麼要緊的消息？」
可若是在清虛觀左近提起這四個字，卻必然指的是岔河邊兒上，那家大名鼎鼎的象姑館。
這分明是要拿對方的妻子做人質！
「誰說賊人在油坊里了？」
每到夜間，就會有五六艘柳葉烏篷船，在那兩丈寬的河面上往來穿梭，接引前來光顧的女客進館。
「特娘的！」
那笑罵之人還待說些什麼，旁邊的同夥卻不耐煩起來，伸手扒開趙老實的眼皮，順勢把個黑黝黝的物事，杵到了他面前。
孫紹宗反問了一句，眼見那油坊已然大門洞開，便徑自邁步闖了進去。
「好！」
「哎，你這人……」
這馬三莫不是遇上賊人了吧？
眾同黨皆振臂呼應，只幾句嘶吼的功夫和*圖*書，人人臉上便生出些赤紅血色。
「不不不！」
李姑婆聞言苦笑一聲，卻並未搭他的話茬，只是支起脖子，一個勁兒的往外面張望。
那劉駿保雖是桀驁不馴，在這老者面前卻軟了脊樑，乖乖的聽他教訓完了，這才賠笑道：「師父，我……」
葛譫當即下令道：「我先去後門瞧個究竟，你留在這裏把人都召集起來！」
斜下里又有人嗤鼻一聲，舒展開狗熊也似的身子，擎著拳頭獰笑道：「依我看，就是老姐姐你在京城待久了，連怎麼教訓下面人都忘了——這要是在陝北，有哪個教眾敢如此目無尊長，我劉駿保非活撕了他不可！」
王振把腰牌收入囊中，從地上扯起趙老實，惡狠狠的威脅道：「老子正在督辦欽命大案，你若敢亂嚷驚動了賊人，小心老子滅了你全家老小！」
蓋因平常路過十字路口時，就算撞不見同行馬三，至少也能彼此呼應一下，可今兒他喊完幾遍，四下里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的回應。
哐、哐、哐、哐。
「龍……龍禁衛？！」
這時王香主追了過來，面如土色的道：「您看咱們如今該如何是好？這也不知是哪個走漏了風聲……」
葛譫接過手下人拋來的單刀，眼見徒弟如此，也是豪氣頓生，揚聲道：「你我師徒今日，便在這京城之內大開殺……」
再加上請了兩名密宗大喇嘛做槍棒教頭，旗下象姑可說是內外兼修，『吹拉彈嘗』無一不精。
「放心，本官斷不會讓你們以身犯險，你們只需躲在遠處賣些力氣就成。」
除了少數特立獨行的，女客們多以紗巾、面具遮臉，輕舟小船一夜翩翩，可說是既相濡以沫，又相忘于江湖。
角落裡有人看不過眼，忍不住開口道：「真要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妨現在就把尊者請回來。」
見孫紹宗竟還記得自己的賤名，趙老三直激動的鼻涕泡都出來了，正要誠惶誠恐的叩頭拜見。
「王香主覺得那火有些蹊蹺，這才讓小的請示尊者，可要派人去對岸瞧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究竟？」
葛譫面色愈發陰沉，一言不發的越過王香主等人，到門外搭眼觀瞧，卻只見那兩丈寬的河面，幾乎都被熊熊烈焰給佔滿了，整個象姑館就像是被一條舞動的火龍圍在了當中。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卻說這夜四更剛過。
「尊者。」
趙老實忙閉上眼睛，叫道：「規矩小人都清楚，您要什麼儘管拿去，小人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
「趙老實對吧？」
只是到了巷子里，藉著那朦朧的星光，瞧清楚為首之人的相貌時，他卻又忍不住驚呼起來：「青……青天大老爺？！」
也正因此，這相濡以沫的後院，素來是神秘所在，非是熟客介紹，外人難以一窺究竟。
果然有些蹊蹺！
孫紹宗暢通無阻的到了院里，大約辨認了一下方向，又引著王振等人直奔後門而去，下了門閂，將那門板左右推開，指著河對面一處燈火輝煌的所在道：「哪裡才是賊人藏身的所在。」
她將臉一沉，正待用言語敲打劉駿保幾句，好讓他曉得這裏究竟是誰的地盤，卻聽門外有人呵斥道：「放肆！這事兒也是你能問的？！」
「劉駿保！」
王振手搭涼棚張望了幾眼，忽然脫口道：「相濡以沫？！怪不得能容下二十幾個賊人，卻連一點風聲都沒傳出！」
而聽說是要幫著捉拿白蓮教的賊人，三個更夫皆是面如土色、兩股顫顫，既不敢應下、又不敢拒絕。
葛譫正在心煩，聽得連這等雞毛蒜皮的事兒，也跑來想自己稟報，不由呵斥道：「荒唐！河對岸著火，與咱們有什麼相干？」
四更將至，更夫趙老實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敲著掛在手肘上的銅鑼，嗓音里卻不禁透出些慌亂來。
這卻犯了李姑婆的忌諱，那人雖有些難以轄制，卻是她手下的王牌，豈容別人窺伺？
『戒』字還未出口，先是二道門左近傳出一陣轟然巨響，緊接著又是一陣炸雷也似的狂吼：「順天府孫紹宗奉命緝拿白蓮叛黨，所有人留在原地不得妄動，違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