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幕

老沈說:「我家燈燈和小季的關係有點緊張,他們之前發生過矛盾?」
她聽見電話那端,他似笑了笑,幾分無奈:「你完全走反了。」
但已經很久很久,沒像今天這樣,覺得雪有溫度了。
她的方向感不算太好,遇到沒有指示牌的偌大空間,迷失方向是常有的事。更遑論,醫院每個部門通道交錯,她在地下迷宮穿梭了將近半小時才從地面一層的急診室出口走出來。
季清和撐傘而來。
沈千盞鬆了口氣,退後兩步:「行,那……先聊到這,下回見面再細談。」
沈千盞看了眼手機屏幕,通話結束后屏幕由亮轉暗,光線漸沉。
走反了……?
沈千盞剛來北京那兩年,對下雪總有特別的情懷。初雪會去故宮賞雪,遊客扛著長槍短炮一通拍照,她就坐在鍾錶館對面的椅子上,縮著脖子揣著手,坐半天。
沈千盞頓覺喉嚨微哽。
停車場內有不知是警報器還是監測器的聲音尖銳又低促地響了一聲。
等邁入電梯,季清和按下樓層,電梯門由左至右關閉后,他才慢悠悠道:「老爺子挺想見你,你考慮下?」
「是我。」季清和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俯視廣場:「我聽伯母說你半小時前就過來了。」
迴廊兩側空曠,沒有指示牌也沒有經過的醫生護士,她聲音不免有些急切:「我不知道自己在哪。」
沈千盞等了十分鐘。
「陪老爺子來的。」季清和伸手,示意她跟著自己走:「老爺子和孟女士昨晚到了北京,聽聞斐醫生今天有手術,順便過來複檢。」
急診室位於醫院的西北角,另開了一道側門,方便救護車進出。
發熱門診與急診室相鄰,繳費在急診室的挂號櫃檯。
後來入住的業主越來越多,投訴和意見也越https://m.hetubook.com.com來越大。物業清理了這一片的廢料垃圾后,這道暗門始終空著。
季清和打斷她:「拍圖是為了方便他們了解?」
老沈附和:「是魚翅,這盅佛跳牆用料高級,不像是燈燈在路邊攤打包的,嘗著像上次在廣州賓館花五百多吃的那碗。」
沈千盞默默咽了咽口水。
自打沈千盞年後復工,她時常往家裡捎帶些醬牛肉小竹筍等配菜加餐。所以沈母起初沒往季清和那想,直到嘗到了佛跳牆裡的魚翅,她才疑惑的嗯了聲:「這不是粉絲啊,魚翅吧?」
沈千盞不免有些臉熱,她四下看了看,見左右無人,沿著屋檐踱步過去。
她沉默了片刻,想起剛才的那瞬心軟,抿了抿唇,說:「既然遇到了,想問問你周四有沒有空。大綱初稿定了,你有空的話可以來千燈一起聽聽。」
季清和回憶著剛才聽到的背景聲,邊轉身下樓邊問:「你在門診還是急診室?」
這十分鐘內,發熱門診進了一對母女,女孩還小,身高剛及母親腰高。一張臉燒得跺紅,被母親牢牢牽著手,一步一步踏著積雪,走得頭重腳輕又認真專註。
那把傘有些眼熟,大年初三的那天下午,季清和也是這樣撐著傘,將她從茶苑包廂送至停車場。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微抬傘柄,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眼毫無預兆地與她對視個正著。
她趕在下班高峰期前到了醫院,提前通知了老沈夫婦后,先去停車。
「你站那別動,我來找你。」季清和說完,掛了電話。
「四合院的工作室可以長期對他們開放,孟忘舟在那,他雖然不精通修復,但如果只是講解基礎的理論知識,他沒有問題。」季清和清了清嗓子,和*圖*書說:「我以為你拍照是為了提供給美工組。」
「嗯。」他換了只手撐傘,將她虛攬至身側:「應該快了,不用擔心。」
蘇暫的腦子直通天路,他想了想,回:「沒有的事,伯父您跟伯母別操心他倆,遲早的事。」
廣州兩個字觸到沈母的反跳神經,她臉上忽然浮現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小季送過來的吧?」也不用沈千盞確認,沈母接著道:「我看那孩子有禮有節,行事大度,蠻好的。」
意外的,是一道低沉熟悉的男聲:「迷路了?」
蘇暫對論人長短無比感興趣,秒回:「伯父你問。」
他一手收在大衣兜里,一手撐著傘,步伐邁得又沉又穩,不疾不徐。
沈千盞特意佔了間小會議室,叫上蘇暫和喬昕,三人圍讀。
走道上釘了公告欄和專家照片,像一面名譽展示牆一般,沿途不是各種峰會展示圖就是各類名譽獎盃。
季清和循聲看了眼,忽然問:「小區物業會安排保安夜間巡邏?」
醫院的地下停車場有三層之深,車位緊張,靠著電梯間樓梯口的熱門車位始終被佔據。沈千盞在偌大的停車場轉了一圈又一圈,才在地下二層的偏遠角落找到車位。
她轉頭看去。
第二天一早,沈千盞請了半天假,將老沈夫婦送到醫院。
「你媽說的話你聽一半就行,爸爸相信你有判斷力。但小季進退有度,行為舉止謙遜禮貌,又懂投其所好,你無論是什麼想法,都要慎重思考,別互相耽誤。」
心臟搭橋手術要三五個小時,按理說下午四點手術就能結束,但整個下午,沈千盞的手機安安靜靜,既沒有工作聯繫也沒有老沈夫妻發來的任何消息。
沈千盞叫住季清和時,並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說些什麼。
風大雪涼,鼻m.hetubook.com.com子凍得通紅也不覺得冷。
原先老沈沒打算摻和進母女倆的對話,一看沈千盞撇得乾乾淨淨的態度,他骨子裡的較真,叛逆了:「我瞧你和小季不像是說不上幾句話的關係。」
她只會抱怨雪下的太大影響拍攝進度,偶爾生活有熱情時,在雪天熱壺酒,坐在臨時搭的攝影棚里看拍攝。

沈千盞沒覺得哪裡有問題:「是啊。」
沈千盞瞭然,客氣地詢問了一下季老爺子的身體狀況。
沈千盞對這份初版大綱十分滿意,批註了少許意見后,當天做了修改反饋。做完這些,她提前下班,去醫院看看情況。
信號彷彿石沉大海的手機終於有了聲音,嗡嗡的震動聲里,她邊掀開帘子邊接起電話。
她看著這對母女進了發熱門診,量了體溫后出門繳費。
老沈夫婦在等她開飯。
「他很好。」季清和看了她一眼,問:「不想親自見他一面?」
聊到這,話題終止。
沈千盞沒好意思承認,問:「斐醫生還沒下手術台?」
沈千盞被他這一句提醒說得後頸有些涼,沒推諉,留了句「那你路上小心」,先一步穿過樓道口進了電梯。
漆黑的傘面上,有三兩雪花堆在傘頂。隨著他的走動,雪水漸漸融化,沿著傘骨一滴滴地往下墜。
沈千盞看著這對母女穿過迴廊,左轉停留了一瞬,她視線跟著看過去,這時才看見牆角有個立柱指示牌,牆面上掛了鋁製的位置示意圖,從急診、門診到住院部等一個個地標都做了紅星標註。
「急診室。」沈千盞終於看到了急診科室旁的發熱門診與犬傷門診:「我該往哪個方向走?」
沈千盞沒想到他考慮得這麼遠:「以後肯定也需要,我沒接觸過除你以外更專業的宮廷鍾錶修復師。https://www.hetubook•com.com劇組的道具和場地布置估計很大一部分會按照你的工作室做創意。」
「我沒找到出口。」沈千盞疾步走出急診室,邁入迴廊。
地面有半敞的通道直通門診部,季清和落後沈千盞半步,等她進去,他立在廊下,合了傘與她並肩。
沈千盞一聽這熟悉的開場白就頭疼:「他是項目的投資方,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我哪知道他性格怎麼樣?」
猶豫之際,季清和似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很快進入了下一個話題:「我比你晚到一會,聽伯母說你半小時前就到醫院了,結果一直沒見人影。我就猜,你是迷路了。」
季清和點頭,對她的安排沒意見。
老沈說話中肯,沈千盞把這話往心裏過了過,點點頭:「我知道了,明天姥爺手術怎麼說?」
她幫著跑了一上午的繳費和取報告單,午飯後,先回公司上班。
不等季清和走近,她主動迎上幾步,避入他的傘下,剛才來不及問出口的問題此刻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她的心虛:「季總怎麼在這?」
沈千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視線停留的地方是一處暗門,緊鄰樓道及儲藏室。以前用來囤積裝修廢料,什麼板材釘子油漆桶都統一丟棄在這,由物業安排清潔車處理。
她忽的心漏跳了一拍,那些沒問出口的「你怎麼在這裏」「你怎麼對醫院這麼熟悉」全都散在了飄著小雪的空氣里。
沈千盞也覺得自己叫住他就為了說這麼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好像是有點說不過去。她想了想,說:「月中我想去你工作室拍幾組圖,江老師和林翹對鍾錶修復方面了解不多,寫劇集會有技術上的困難……」
見她不願意深聊,老沈也沒強求,順著她的話就轉移了話題。

「可以建議物業在這一片裝個和*圖*書監控。」他收回拄在車窗上的手,示意:「你先上去。」
不知是不是沈千盞的錯覺,她彷彿看到他眉目間的冷冽微融,雙眉舒展,有不同平時的清冷,帶了點暖意,有松冷淡香瀰漫在空氣中微醺的觸感。
她耳邊是嘈雜得分不清聲源的急診室背景,季清和的聲音有些模糊,像框裱過的油畫,被鍍了一層蠟影。
她下意識看了眼來電顯示:「季清和?」
她用手肘碰了碰光吃不說話的沈千盞:「小季性格怎麼樣?」
老沈:「!!!」他原先沒想知道這個!
下午兩點左右,江倦山如約交了劇本大綱。
沈千盞挂念姥爺情況,沒細看。
靠,又是為了美色上頭的一天!
後來生活被磨滅了熱情,下雪也引不起她的悸動。
等飯畢,老沈借口扔垃圾,在小區里走了一圈,順便給蘇暫發消息:「蘇小友,伯父有一事想跟你打聽打聽。」

「好。」季清和答應了一聲,仍舊看著她。
獻禮劇的劇名由江倦山暫定為《時間》,他主寫大綱,林翹分寫人設及小結。
後來遇見連前任都不算的渣男,他開車帶她馳騁京郊。那麼冷的天,車窗全開,她伸手就能兜住雪花,又冷又覺得自己傻得可笑。
她仰著頭研究了會,剛弄明白自己要穿過花壇才能找到門診部時,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沈千盞在地下車庫時,橫穿了半個醫院。停車那會就已偏離了正確出口,這才導致她迷失方向,越走越遠。
全因她剛才接電話時一直背對著牆面,忽略了。
沈千盞將保溫盒裡的佛跳牆盛出來,分了三碗,人手一份。
他語氣認真,問得真情實感,沈千盞一時沒能分辨他是真心為了圓她之前百般強求的願望還是在開玩笑奚落她當初為見季老一面,跋山涉水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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