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環線
第十九章

曲一弦擰眉:「黃河壺口?」
曲一弦反手關上門,繞過它往裡走。
「你不開這種玩笑。」曲一弦瞄他一眼,說:「真耍流氓,這也不夠檔次。」
玄關暖黃色的燈光下,鑽進紙拖鞋裡的雪貂屁股倒退著,探出腦袋來。
她對姜允落水這事並不是沒有猜測和懷疑,只是琢磨不清動機。問袁野,得到的回答也是偶然,姜允除了表現出對傅尋的興趣和別有動機外,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她不緊不慢,等吹乾了頭髮,才換了身衣服去樓上找他。
這回,曲一弦說到做到,下午就跑食堂買了半斤雞胸肉回來。
不是第一次?
「你不知道。」傅尋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難得湧上幾分笑意:「第一次在西安,你隔著櫥窗,在挑糖畫。」
像是嫌這些話對她的衝擊還不夠,傅尋又說:「你在酒吧駐唱的那段時間,我每晚都來。」
正拉鋸。
他比曲一弦高出許多,此時就算居高臨下,也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洗個澡,他渾身的冷厲像被水泡軟了一樣,不算柔軟,卻溫和了不少。
她也只能當自己是想多了。
昨天在外星人遺址時,她答應過貂爺要給它加頓雞胸肉。
這明顯的託詞,姜允自然也聽出來了。她情緒低落的哦了聲,筷子在米飯上搗來搗去,半天才悶出一句:「真的不行嗎?」
哪知道這小畜生還會記仇啊。
「不能吧?」袁野看著貂蟬輕車熟路地把每個藏寶點里藏著的紙幣叼出來,呷巴兩下嘴巴,說:「看著挺老練的,絕對業務純熟啊。」
她洗完澡出來,放外頭吹風的袁野進屋。
「第二次是同一天。」傅尋回憶著:「相隔了一小時,在酒吧街。」
於是,hetubook•com.com除了曲一弦這個當事人,袁野、姜允、包括賓館門前的保安和前台浩浩蕩蕩地跟了一串去停車場看「案發現場」。
這話,傅尋還真沒法接。
不消人抱,它搭著腳踏板輕而易舉就攀進了副座。
頭髮擦得半干,傅尋放下毛巾,忽然低頭,把臉逼近:「今晚睡這。」
曲一弦臉色有些不自然,她瞥了眼傅尋,說:「不是錢的問題,是時間。」
曲一弦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吐出兩個字:「不像。」
那是一段曲一弦快回憶不起來的往事了。
見到曲一弦,他的神色無比自然,示意她隨便找個地方先坐。
他從土鍋里撈了一瓣娃娃菜,抬眼時,越發沒什麼情緒:「你浪費了我一天,抽空我會讓你還上。」
曲一弦擦著頭髮,半晌,才慢悠悠地「哦」了聲。
她忽然笑起來,眉梢的冷靜一化開,就和陽山春雪一樣,映在她的眼底,波光粼粼:「我覺得我還挺流氓的,要不要我教你?」
傅尋和姜允的房間都在賓館四樓,隔了一道走廊,在斜對面。
那隻貂已經準確無誤地站在了巡洋艦的輪胎旁,見這麼多人,也不怕生。仰著腦袋,等曲一弦給她開門。
傅尋擦頭髮的動作一頓,目光在她臉上巡視了一圈,說:「你這次不答應,她照樣有辦法讓你點頭。」
後者低頭,慢條斯理地解決著碗里的蔬菜和肉片,似根本察覺不到這桌上的暗流涌動。
傅尋有些意外:「你記得?但那不是第一次。」
傅尋沒作聲,他俯身,目光和她平視。那眼神,像是要從她的眼裡直直看進心裏去。
曲一弦把耽擱的行程問題拋出來,等姜允回答。
直覺告訴hetubook.com•com她最好拒絕姜允,無論她有什麼理由,姜允的存在就跟休眠火山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噴發。
曲一弦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她回頭,瞥了眼斜對面姜允的房間,抬步進屋。

它腦袋上的毛髮拱得亂糟糟,跟遭劫了一樣,獃獃地看著她。
傅尋緩緩道:「去看一眼?」
他什麼時候有不能遲到缺席的事,他自己卻不知道的?
似是覺得她的反應有趣,傅尋低聲笑起來,問:「不覺得我是在耍流氓?」
玻璃櫃檯里的燈光把她的眉眼映得發亮,她彎著唇角,像辛苦下凡了一趟。
曲一弦的印象里,只有壺口那一次,睡了上下鋪。
他的眼神,像是在尋找什麼,像荒漠驟起的沙暴,風沙漫天。
但漸漸的,她發現傅尋的目光有些不對。
她不躲不避,臉上連半點表情鬆動也沒有,只挑了眉,不疾不徐道:「那你去睡大通鋪?」
圍觀群眾全是沒見過市面的,尤其袁野,興奮得滿臉緋紅,直接投奔敵營:「尋哥,你平時都怎麼教的啊,貂蟬跟成精了似的。」
「你不想知道她的反常是因為誰?無論是沖誰來的,留著她,自然能看清。」
「就這事?」她問。
曲一弦啞口無聲。
曲一弦黑著臉,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真是它把我零錢藏起來了?」
她看向傅尋。
曲一弦想了想,說:「那明天趕早,和我今天敲你門的時間差不多,你就該起了。去晚了,這趟可可西里等於白去了。」
然後白天或逛景點,或睡到天黑,沒人管束。等天黑了,就去上工。
傅尋沒忘這是在「指認現場」,無奈道:「沒教過,它自己誤入歧途和_圖_書了。」
她的聲音本就輕飄飄的,這一句更是低得快融進土鍋的呲嚕聲里。
曲一弦咬了口土豆,饒是在西北待了四年,這裏的土豆她仍舊吃不膩。
第一次?
曲一弦笑了笑,說:「我沒你想得那麼喜歡刨根究底,而且還是個對我而言很陌生的……小女孩。」
記憶模糊到她已經記不清那年是幾歲,好像是大學某期的暑假,她沒跟家裡要錢,湊出了一張機票錢就敢飛去西安。
兩廂僵持間,傅尋從衛生間出來,也是剛洗了澡,他的發尖還在滴著水。
曲一弦猶豫了一瞬。
土鍋離賓館有段距離,來時沒人開車,吃完飯自然只能散著步回去,權當消食了。
良久,他終於說:「我在你身上,找不到第一次遇見的你了。」
見姜允不理解,曲一弦在暈開的土鍋熱氣里,清了清嗓子,舉例:「就比如,你的目的比較單純,只是為了看風景。既然都能看到,那就無所謂這個景點是優先看到還是最後看到。他不一樣,他還有事,不能遲到缺席的事。」
他搓著耳朵,進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曲爺,我尋哥剛找過來一趟,讓你洗完澡去他屋裡一趟,他有事跟你說。」
傅尋替曲一弦做了決定,他語氣淡淡的,說:「行吧,明天還是走可可西里。」
走了沒兩步,耳邊輕輕的「嗒嗒」聲,它邁著小短腿跟上來,曲一弦走它走,曲一弦停它也挺。莫名的,給曲一弦一種它在看家護院的感覺……
到的那天,她沒去找酒店,也沒進飯館,全身上下全部的錢只夠買一瓶礦泉水。她就拎著那瓶水,去下午還沒開張的酒吧街上,找了份駐唱的工作。
「……每晚請你喝酒,又每晚被你拒絕。」
和_圖_書他抱過把所有紙幣叼出來后,眼巴巴望著自己的貂蟬,對曲一弦說:「你數數,看數對不對得上。」
一晚上,她都對這事耿耿於懷。
曲一弦:「……」
不過……她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早忘得一乾二淨了。
晚上,趁四人聚在一起吃土鍋。
「沒什麼好數的。」曲一弦一把將所有零錢揣進兜里,抬眼,和傅尋對視:「我生氣,是以為有人偷到我車裡來了,跟錢沒關係。」話落,她神色複雜地看了眼他懷裡的雪貂,半天才擠出一句:「今晚啊,今晚把雞胸肉給你補上。」
她倚著玄關和客房交接處的牆壁,雙手環胸,直截了當地問:「我替你搞定姜允,又沒讓你費心,你當什麼老好人,由她想多待一天就多一天?」
「去可可西里的大多看草原精靈,去晚了,藏羚羊就回山裡了。真要看風景,西北哪塊地上的風景不好看?非要千里迢迢去可可西里。一般去可可西里的,都是大環線。從西寧出發,玩遍了經典路線后,從可可西里去拉薩,一路去西藏。」

她不覺得自己會受姜允的算計和威脅,這姑娘再有心計,只要犯她手裡,那就跟潑猴翻進如來神掌的手心裏沒差。
這回輪到傅尋不解了,他的聲音似帶上了玄關暖黃色的燈輝,沙沙的,一口煙嗓:「什麼不像?」
曲一弦到時,剛敲了一下門就發現傅尋的房門沒關,虛留了一條縫,一叩就開。看樣子,是特意給她留的。
姜允喜笑顏開,看向傅尋的眼睛直冒星星。她不好意思當這麼多人的面說感謝的話,咬著筷子斟酌了一會,只接了曲一弦的話:「為什麼去晚了等於白去?」
姜允休息了一下午,氣色好多了。聞言,咬著hetubook.com.com筷子,沉默了許久,才說:「大西北,可能我這一生也就來這一次。我想按照原計劃繼續往下走,耽擱的工費,食宿費,我等會補給你。」
他折回行李箱旁,拿了條幹毛巾擦頭髮。
曲一弦沒坐。
當然,後半句話曲一弦只能腹誹。這要是掌握不好語氣,跟明懟差不多,容易結怨。
那是西安剛入夜,整條酒吧街華燈初上,她彎腰,隔著櫥窗在選糖畫。
熱鬧的時候是真的熱鬧,孤單的時候也是真的孤單,她某天在民宿的床上醒來,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一回,重回的人間。
過了九點,賓館燒鍋爐的工人下了班,賓館提供的熱水基本維持不了多久。
曲一弦起初還崩得住,她臉皮厚,誰盯著看都不會臉紅。
她想起來了。
曲一弦解了鎖,替貂蟬拉開副駕的車門。
天亮后,她翻她的山,他過他的河,從此兩不相干毫無交集。
她眯起眼,在姜允一知半解的目光里,補充:「今天反正也是閑著,你晚上抽空做做功課,看看你這趟都玩了什麼。」別一回去,別人問你去西北都看了什麼,你只能回答一句好看的風景。
曲一弦帶客時,沒少聽那些賴在床上就不想動的客人抱怨過,說晚上洗澡的水都是冷的,跟結冰了一樣。還有那水壓,忽大忽小,跟鬧鬼了似的,瘮得慌。
她即使不滿,但話都已經說出去了,也沒收回的道理。
並不趕時間的傅尋側目,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把鍋甩給他的曲一弦。
傅尋擦著頭髮,走回她面前。
等回了賓館,曲一弦先洗澡。
她抬眼,眼裡的淚光盈盈欲墜:「曲姐,你看可以嗎?」
她不會下廚,又顧忌著這個物種腸胃嬌弱,特意問了傅尋作法,讓食堂的掌廚煮好了才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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