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勾雲玉佩
第二十九章

沙門上窄下寬,高約三米,背著光,山洞黑黝黝的,像一張深不見底的巨口,森森往外冒著涼意。
而此時,山門口有半截車頭外掛。
兩者皆有陷車危險。
曲一弦從車頂下來時,傅尋倚著車門,給她遞了瓶開好蓋的水「有發現?」
她的視線落在黃沙的盡頭,臨上車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猶豫了幾秒,叫住了走到車邊的傅尋「謝謝你啊。」
「沒有。」曲一弦搖頭,她口乾舌燥,舉望遠鏡遠望的這幾分鐘內被陽光曬得腦子發暈。喝了幾口水,緩了一陣才甩掉眼前的青黑。
「小朋友不至於。」傅尋瞥了她一眼,站直身體「不覺得像在對待女朋友?耐心又認真。」
「而且我猜測,裴于亮可能知道點什麼,否則江允不會跟他走。」
她坐上主駕,邊系安全帶邊朝傅尋吹了聲口哨「快上車。」
走走停停半小時后,曲一弦的車停在巨大沙山的山腳下,不動了。
「不走。」曲一弦咬牙,腦中飛快地思索著對策「裴于亮引誘我到山門,是想兩車包夾。兩輛車而已,首尾都是空隙,他是做好了一擊不中立刻離開的準備。」
話落,他不等曲一弦發問,自覺回答「我不告訴你,是有些手續還在走流程。況且,我也無法確定這輛巡洋艦為什麼會出現在廢棄的軍事要塞里。」
她抿唇,心口像是徹底撕開了一個洞,那些被粉飾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開,瘋狂地往外灌風。
她的眼神微定,凝神數秒后,翳了翳唇角,想要說些什麼。
傅尋蹲下身,手腕用力,握住鐵鍬的圓弧把手,一用力,將鐵鍬從黃沙里拔|出|來。
曲一弦嗤了聲,轉身上車「這裏進不去,那就再找找能下腳歇息的地方。這裏既然有地下水,附近一定還能再找到一塊水源地。」
巡洋艦的www.hetubook.com.com主駕車門被推開,曲一弦攀著車頂架,蹬著輪胎借力,三兩下翻上車頂,遠望沙山。
視野里,沙山山脊的曲線下,一個洞開的沙山山門躍入眼帘。
他的感情極淡,除了那晚情不自禁,也就偶爾在口頭上佔佔她的便宜。
可可西里深處有廢棄的軍事要塞?
裴于亮的目光深沉,一動不動地坐在座駕上,看著巡洋艦從沙山上俯衝而下。
傅尋握著鐵鍬,笑了聲,說「不想開車了。」
前半截路邊開車邊想事,車速掉到四十碼也沒察覺,等沙漠里太陽越升越高,車內氣溫即使把空調風葉撥到最大也無濟於事時,她終於發覺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她穩了穩手,伸手接過傅尋手裡的這張照片。
「靠近水源地,這裏的土壤和徹底沙化的沙漠不同,有黏土能塑造成型。」他微俯身,輕捏住曲一弦的後頸,轉了個方向示意她去看土丘環面的沙蒿和駱駝刺「地下水的充沛讓這片土地的植被也格外多些,表層看似結實的地面很有可能是被晒乾后的黏土,承受不了多少重量。」
傅尋這身嬌體貴的,她是不是太高估他的耐操程度了?
曲一弦在反應過來這張熟悉的面孔是裴于亮的同時,他露出牙齒,白森森地沖她一笑。隨即,他往後一退,露出了被綁縛在副駕上失去行動自由的江允。
「跟上去看看。」傅尋接過礦泉水瓶擰上蓋「太陽已經西落,今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地已經不重要了,車上的水足夠支撐過今晚。」
她抬眼,目光鎮定,語氣平靜「照片哪來的?」
後半句話她沒說出口。
對講機不甚清晰的電流聲里,傅尋的聲音冷靜且夾雜風雷之勢「快走,先離開這裏。」
水源地必定有一條充沛的地下水,這個土丘和沙漠www.hetubook.com.com腹地的乾燥環境格格不入,像是為了保護水源地,人為塑造的圍牆。
他的想法和曲一弦不謀而合。
曲一弦卻在看見那個小土丘時,長舒一口氣。
她回頭看了眼待在車上沒下來的傅尋,說「流沙的深度和直徑面積不太友好,巡洋艦強行過流沙帶,可能會陷車。」
曲一弦的臉上露出絲疲態,眉眼倦倦的,像是沒休息好,看上去精疲力盡。
沙礫酥細,像一條流沙淌成的河流,正隨風遊走。
「我偏不讓他如意。」
傅尋咬著煙,忽然就笑了。
那一瞬間,她像是感受到了在太空暴露時才能體驗到的血液沸騰。關在心底的野獸握著柵欄拚命嘶吼,試圖衝出牢籠。
幾秒后,傅尋的對講機里「咔」的一聲輕響后,傳來曲一弦略顯低沉的聲音「我又看到那條車轍印了。」
曲一弦的表情瞬間有些凝重。
鳴沙山的腹地,她從未來過。剛才還在路上時,眼看著離坐標點越來越近,土地卻漸漸變得貧瘠時,她甚至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個水源坐標點。
沙漠行車最要命的就是高溫,不止車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就像隨時隨刻待在一個大蒸籠里,做著高溫桑拿,中暑脫水幾乎是分分鐘的事情。
傅尋看了眼時間,計算著路程和到達時間。
曲一弦解釋「江沅的事,謝謝你告訴我。」也謝謝你一路照顧我。
這一片的地形有些像察爾汗鹽湖的鹽殼地,唯一的區別是,察爾汗是鹽殼地,地表覆蓋一層魚鱗狀被晒乾的鹽殼,底下是深不可測的溶洞。而鳴沙山,則是地表覆有流沙,流沙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沙坑。
後半截路提速后,在下午一點,沙漠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曲一弦抵達沙漠的腹地。
巡洋艦繼續上路,這趟起步,車速比之前明顯慢和圖書了許多。
她的聲音猶有些沙啞,眼神卻清亮,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刺眼的陽光下,她恍如全身在發光,有陽光透過她的手肘臉龐,落進他的眼裡。
腹誹歸腹誹,曲一弦手上動作麻利,巡洋艦倒車退了半個車身,方向一拐,沿著沙漠植被的分佈疏密繼續往前尋找水源。
啟唇時,聲音像是被風沙吞沒了,沒發出一點聲音。
那漫不經心的撩,和細微之處的體貼就像是一劑注入曲一弦心髒的猛葯,于無聲無形之中一點一點侵佔她的心房。
漢長城遺址上被風沙漸漸饞食而損缺的烽火台。
「我是戶外越野愛好者。」傅尋垂眸看她,目光裡帶了幾分觀察,探究著她的情緒「無氧攀登喜馬拉雅時,結識了一位驢友。這張照片是他今年徒步可可西里時,無意拍到的。」
他拉開車門,呼嘯而過的風沙里,他一字一頓,咬字清晰道「你也不用有負擔,是合作,也是我心甘情願為你鞍前馬後。」
曲一弦撳下車窗,身子半探出車窗外,問「怎麼了?累著了,還是中暑了?」
他指了指看似像結實地面的土丘「這麼明顯的分界線,毫無過渡。」
她手裡拿著望遠鏡調焦距,雙腿修長筆直,腰身的比例更是恰到好處。
沒等曲一弦琢磨出沙漠拖車的可行性,傅尋已經攀著越野車的頂架坐進了車內,他車窗半降,隔著一車的距離,對曲一弦說「帶路。」
這地形是越野愛好者默認要避開的危險地帶,誰也不知道在沒有專業測量工具的情況下,流沙帶的流沙量以及沙坑深度是多少。
曲一弦「……」你們男人都這麼善變的?
她這道謝沒頭沒尾的,傅尋握著車門把手,一時不解。
這男人,真要命。
有了車轍印帶路,曲一弦一路沒停。
她眯了眯眼,說「車轍印到前面那座沙m.hetubook.com.com山腳下就不見了。」
曲一弦的腦子一炸,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側沙山上守山門的位置,引擎聲大作。兩輛越野,從沙山上俯衝而下,以包夾之勢飛快地往巡洋艦撲來。
曲一弦留意了眼緊隨其後的那輛越野,微微勾了勾唇角。
傅尋的這段話,她連想都沒想,點點頭,一副不願再多說的表情為這趟行程拍板定論「好,聽你的。」
「這是在室內?」曲一弦問。
日益陳舊的痂被血淋淋地揭開,曲一弦痛得幾乎喘不上氣。
她倚靠著椅背,望著車窗外彷彿無邊無際的沙山,良久,才問「怎麼才能找到他們?」
確認他發現不了,才猛得深吸了一口氣。
土丘前方,環繞著一圈流沙。
想著曲一弦還在戒煙,傅尋順手講叼在唇邊的香煙夾到耳後。他俯身,從車兜里取了瓶礦泉水,下車去找她。
找水源地一是為了補給水;二是為了避熱。
「車不進了。」
她的目光似復刻般,在照片背景和那輛廢棄的巡洋艦上徘徊許久。
曲一弦下意識擰眉「這個軍事要塞是什麼時候被廢棄的?」
傅尋從她手裡抽走那張照片重新封回衝鋒衣的內襯裡「提前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江沅的失蹤另有隱情,你用不著迴避江沅失蹤這件事。」
「1979年。」傅尋說「燃油最後一次入庫的時間在1979年的一月,此後再沒有更新任何入庫記錄。軍事要塞目前還未開放,隱蔽在山體里。」
漫天風沙的荒漠中,坐標點上那座風蝕出的小土丘開了一扇形狀不規則的小口,遠遠看去就跟閻王爺給你開了一條地獄之縫,縫裡黑漆漆的,藏著所有的牛鬼神蛇。
開車也挺好的,坐她的副駕可就看不見這等風情了。
只不過日積月累下,風沙侵蝕,這塊保護地早已沒了早期的模樣,變成了www.hetubook•com•com一塊不加修飾的土丘,就像——
曲一弦止步在流沙帶前,她下車,從後備箱里取了柄鐵鍬,握著鍬柄,用腕勁使力將鐵鍬斜擲入流沙中。
曲一弦一路走走停停,不斷地修正著方向。
「廢棄的軍事要塞。」傅尋抬手,指向巡洋艦車頭不遠處黑色的油罐「這是兩千噸的油罐閘門,紅色數字是油罐編號。」
他抬眼。
曲一弦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自壓下狂瀾不止的內心。
流沙帶環繞著水源地,面積覆蓋極大,走完一圈大概要半個多小時。
傅尋聞言,下車查看。
照片的背景昏暗,唯有巡洋艦的車尾打了燈光,那塊已經脫落得近乎沒有本來面貌的團徽在燈光下折射出瑩瑩彩光。
握著對講機的手指在通話鍵上停留數秒后,他隨手把對講機扔到副駕上——算了,多給她點時間。
曲一弦彎了彎唇角,上車后,悄悄瞥了眼後視鏡。
曲一弦抬眼看他「你是把我當小朋友在科普?」
傅尋「比起裴于亮,江允更信任你。所以我們按計劃好的路線繼續往前走,先找到水源。裴于亮在敦煌潛伏了這麼久,未必不會知道這處水源地,有可能就在那裡等著。就算沒有,最遲今晚,裴于亮或者江允,就會自己聯繫你了。」
巡洋艦繞過沙山時,車速放緩。
車輪碾著黃沙的沙沙聲,沙粒敲擊車底盤護板的窸窣聲尤顯得沙漠格外安靜。
曲一弦不語。
就是那抹光,像潮湧般,一光一縷闖進她的回憶里把她刺痛得面無全非。
這種強自鎮定的事她做過無數次,早已熟能生巧。
傅尋半晌才淡淡點頭「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聽你謝謝我。」
整柄鐵鍬恍如被吞沒了一般,頃刻間沒入了流沙帶中,只露出一個圓弧小柄。
墨黑色的探索者沾染著風沙,車身灰撲撲的,唯有車窗降下,露出了主駕上坐著的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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