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勾雲玉佩
第五十四章

臨近草原,荒山都披銀帶雪,像融進畫卷里的雪山,灰岩,遠遠的,藏著股看不透的神秘感。
有彭深做內應,她就是孤立無援的孤舟,貿貿然行事反而對她們不利。
鹽殼地的底下就是一片鹽湖,要是鹽殼被碾碎了,車可就真的泡鹽池了。
彭深抵達營地的時間,顯然不像是臨時決定行程。
大帳篷里藏著秘密,互相緊密抱團,圍得跟鐵桶一樣,別說風吹不進去,曲一弦瞧著,連光都漏不進去,全是心肝藏著黑的,照不亮。
尚峰剛才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像換了個人一樣,再不見平時唯唯諾諾深怕行差踏錯被「上級」教育批評的模樣,瞧著底氣十足,把自己真正當個人看了。
「你想聽什麼,告訴我,我說給你聽。」
「倒是昨晚。」眼看著裴于亮是要返身折回了,江允著急,語速更快:「尚峰在裴于亮面前,說你和袁野見面了。離開前,還到悅來賓館,托什麼人找彭深什麼的……」
「喏。」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尚峰:「你幫他把車拖出來吧。」
袁野眨了眨眼。
傅尋半蹲在車旁,正在檢查巡洋艦的車胎。
他眼巴巴地望了片刻,捧著方便麵面碗,轉身又回去了。
「我起先以為,是計劃太機密,哪怕是我都沒有許可權知道。」他點了點煙頭,彈落灰燼:「但和小曲爺見了一面后,我發現並不是,她根本不知道是彭隊全權負責。」
她透過車窗看了眼正朝這望來的裴于亮,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道:「你不用開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曲一弦沒釣到饞蟲,甚至在拔營前也沒找到機會見江允。
曲一弦一直揣摩著從江允那得到的信息。
路過荒原后,曲一弦抄近道,從廢棄的省道穿越至可可西里。

幾年前,為保護可可西里的生態環境和野生動物,可可西里已停止對外開放。曲一弦還是因為地質隊的緣故,保留了自由出入的許可權。
顧厭沒忍住,低斥:「好好說話。」
可自從傅尋來了以後,這個例行檢查的工作被他代勞,她突然生出幾分閑情,調侃道:「這算什麼,提前預支?」
饒是這麼小心,壓在隊末的尾車仍是陷進了鹽洞里,整個車輪卡死在了車身本身重量壓住的凹槽洞里,動彈不https://m•hetubook.com.com得。
曲一弦蹲在他身邊,陪他檢查。
湯米香是最能勾起人食慾的香,尚峰聞著味,捧著方便麵從大帳篷里出來巡視。一眼瞅見曲一弦坐在大馬紮上,拿勺子攪著鍋里的米粥,那香味和熱氣全是從那傳出來的。
顧厭正要鑽進車裡,聞言,反手關上車門,轉身看他:「那你跟著我做什麼?」
她沒再繼續往下說下去,像是突然啞聲的收音機,喉嚨里一聲輕響后,她偏頭,目光隱含了幾分警示,靜靜地望了她一眼。
傅尋瞥她:「好話就得要你自己心裏想的,才叫好話。」
她角度受限,沒看見什麼稀奇的玩意,只得開口問:「大清早的,見到北極熊了?」
她不緊不慢,從搓板路過渡到鹽殼地。
曲一弦接過來,像是才看見裴于亮,似笑非笑道:「怎麼著?半小時就到了?」
車拖出鹽洞后,很快繼續上路。
以前事關江沅,無論好的壞的,只要睡前提起,江沅就會入夢。
曲一弦招招手,示意板寸過來:「你車裡有拖車繩吧?」
她懶得和裴于亮這種萬年老狐狸周旋,抬腕看了眼時間,說:「再半小時,車拖不出來我就走了。」

可在尚峰告訴裴于亮,她離開五道梁之前,見過了袁野,又故意試探了彭深的情況下,裴于亮並沒有電話告知彭深他已經被懷疑了……這是什麼意思?
尚峰只當沒聽見她話里的嘲諷和奚落,好脾氣道:「看到野驢了。」
她每年都要來幾趟可可西里,從西線,北線,南線再到東線,幾乎橫跨了整個可可西里的地域範圍,做了深度的穿越探險。
「沒有。」江允說:「尚峰說完后,就熄燈休息了。」
她坐在帳篷里,只用手指壓下一條縫。
曲一弦回頭,她無意識的用指尖在唇上點了點,說:「不打緊,就算如我所願把人帶進軍事要塞了,也未必真的就能一網打盡。」
「那昨晚,裴于亮聽完尚峰的彙報后,有沒有給彭深打電話?」
袁野接過煙,咬進嘴裏,等著顧厭替他點了火,他猛吸了一口,說:「小曲爺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她旁邊跟著裴于亮的走狗,做事小心。我是自己瞎猜的,我總覺得這趟不踏實,會出事。」hetubook.com.com
顧厭轉頭回望了眼,招招手:「上車說。」
鹽殼地損車,等出了這片鹽殼地,很快就過渡到了草甸,一旦草地濕漉有水,鹽殼地對車輛的腐蝕性幾乎能上升好幾倍。
「沒了。」江允搖頭:「尚峰不可信,他就是個兩頭倒的牆頭草,誰有本事他就依附誰。」
她知道巡山隊的營區在哪,知道如何避開深山裡的猛獸,也知道此刻正有人在瞭望塔內,盯著這裏。
「我真的……有點害怕,怕曲爺出意外,怕星輝……萬劫不復。」
這樣的舉動太具有迷惑性,壓根推測不出兩人只是表面和氣還是真正達成了合作。
他則客客氣氣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請曲一弦下車去看看尚峰那輛越野:「要是拖不了車只能擱在這了我再心疼也沒話可說,可要是還有拖出來的可能性還得勞煩小曲爺一趟,這一路,車是經不起損毀了。」
曲一弦應付自如,偏頭對傅尋說:「我沒找到。」
傅尋:「照這個時間下去,晚上到不了軍事要塞。」
曲一弦覺得尚峰一大早的,語氣有些怪。凝神細看時,他又是那副言笑晏晏,有幾分討好的神色,也沒多想。
「你車屁股有挂鉤,現在不用什麼時候用?掛好繩子以後,你往前開一段,感受到繩子被繃緊后,你兩一處使勁。車輪從鹽洞里出來后,方向右打,避開這一片的鹽殼地去前面的安全區。」
曲一弦袖手旁觀了片刻,指點道:「再這麼來幾次,整塊鹽殼地都能被你家尚峰壓碎了。」
說來簡單,但到實行起來,難上加難。
昨天補給物資時,她沒少補給食材。
裴于亮和他談話談了兩小時,期間還讓板寸準備了午飯,這說明相談甚歡。那交談的內容,幾乎不做他想。
許是覺得就一隻大白老鼠,沒什麼好招供的?
看事故樣子,就是倒霉壓碎了鹽殼的脆弱地,車輪陷進去了。
曲一弦沒忍住,嗤了聲。
但這種神清氣爽,在聽見尚峰的大嗓門咋呼聲時,秒歸現實。
以前這種檢查車輛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光是每日對車的檢查和養護都需要她耗上半個小時,有多無少。
說是可可西里,從地圖上看,還只是可可西里的邊緣地帶,隔著山,隔著砂石路,隔著鹽殼地,正從一條和_圖_書鮮有人問津的廢棄省道往北深入。
曲一弦問:「沒說什麼?」
「技術太差。」曲一弦倚著車門而立,目光透過後排車窗望向裏面的江允:「要是我和你配合,一次就搞定了,用得著耽擱這麼久?」
這時候真性情起來,裴于亮挺頭疼的:「小曲爺你就善心泛濫點,幫下這小王八羔子,等會我讓他給你賠罪來。再有仇有怨的,不比直接教訓能出氣啊?」
曲一弦抬眼,似不太確信:「除了這些,尚峰還說了什麼?」
鹽殼被碾碎的聲音就像冰川碎裂,眼前車輪底下雪白的鹽殼地就像是薄薄的河面結冰,他提著一口氣,一步不敢踏錯,緊跟住前車。
「我想知道你這邊的詳細安排,不止你的,還有……」他頓了頓,有些遲疑,但僅一瞬,態度又重新堅定起來:「還有救援隊的。」
袁野跟條小尾巴似的,緊緊跟著他,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兜了一圈后,顧厭勸道:「你也看到了,這裏形勢複雜,不適合你待著。」
曲一弦重新躺了會,等天徹底亮了,叫醒傅尋,起床吃早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傅尋反應了幾秒才聽明白。他檢測完胎壓,轉過臉來看她:「你嘴裏就吐不出什麼好話來了?」
曲一弦停車熄火,語氣涼涼:「讓你棄車,又沒讓你繼續等死,哪來的見死不救?」
等洗漱完,她在巡洋艦車前搭了個鍋爐,慢慢地熬粥喝。
這回曲一弦沒矯情。
她鬆手,正想回去再躺一會,帳篷的拉鏈剛沿著布簾拉到頭,她看著漸漸消失在眼前的尚峰的背影,突然打了個寒噤。
但說再多,她也不願意親手幫忙。
裴于亮也跟著笑:「來請小曲爺幫忙的。」
板寸有尚峰陷車的陰影在前,不敢太使勁,油門踩不下去,繩子就帶不起來。眼看著車輪碾出鹽洞大半即將脫離鹽洞,前車油門一松,車輪卡在鹽殼上一滾,動力沒給足,又重新陷了回去。
也不是不能救。
「可可西里不比昨晚露宿的荒原,入夜後,可不太平。」她笑了笑,起身,去找傅尋。
「別了吧。」曲一弦笑得懶洋洋的:「消受不起。」
裴于亮瞧出曲一弦是不想幫忙,打斷尚峰后,說:「大家也累了,原地休整下,補充下體力。」
江允的幅度不敢過大,眼神緊盯著裴于m.hetubook.com•com亮,以防他忽然折回:「昨天下午來了個陌生男人,叫彭深。他一來,板寸就請他進大帳篷里說話了。除了老總頭,我和板寸都被趕出來了,裴于亮讓板寸盯著我,所以我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江允轉頭,心驀然一噔,跳得有些慌。
袁野搖頭:「小曲爺看不見我會不安心的。」
顧厭一早來了這裏,巡查部署。
這次,就像她也知道曲一弦需要充足的休息,沒來打擾。
板寸有點愣:「我嗎?」
話說到這,她要還是堅持己見,未免太不給裴于亮面子。
袁野以為他這是同意了,忙不迭應聲上了車。
裴于亮沒帶她下車,是以,江允這會仍待在車裡。
他撳下車窗,開了一絲縫倒煙灰。
尚峰這輛越野,左側車輪一半陷入了碎裂的鹽殼地里,鹽洞外漾著一圈清水,正隨著風的吹拂,水面徐徐波動。
一個粗糙狂野的高大男人,故意賣萌,那場面要有多驚心動魄就有多驚心動魄。
傅尋抬眼,即使事先沒對口供,兜起事來也格外雲淡風輕:「把胎壓器收起來。」
可結果是……她睡得還挺好。
板寸在紅崖群都快產生心理陰影了,一跟車穿越危險路線就忍不住緊張。
路線照例由裴于亮制定。
饒是曲一弦這樣的老司機,也難免需要傅尋輔助,幾乎是瞎子過河般,摸索著能讓車人安全度過的路線。
這裏的「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上車后,顧厭從煙盒裡抽出根煙遞給他:「是她授意的?」
不過奇的是,他竟沒把貂妹供出來。
手台里,尚峰的語氣茫然又不滿:「小曲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板寸點頭:「有的。」
否則怎麼一副立了功,功勛顯赫,升官發財的架勢?
她抿唇,雙手環胸地看了他半晌,才微微頷首,抬步去看陷車情況。
尚峰是出賣她了?
他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轉頭看了眼不遠處還在拖車的尚峰和板寸,問:「情況怎麼樣了?」
她用濕紙巾擦了擦手,說:「行,再過去看看。」
像是不想搭理,又出於禮貌,回敬了一句:「小曲爺常年帶線,肯定見慣不慣了。我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野生動物。」
曲一弦本來也沒指望尚峰會替她守口如瓶,只是沒料到,他的嘴這麼松,裴于亮都www.hetubook.com.com不需要用力撬,他自己就開了。
她掂了掂扳手,又問:「那你知道裴于亮和彭深聊了多久嗎?」
軍事要塞。
後面那句話,是曲一弦對尚峰說的。


不止睡得好,連夢都沒做一個。
她心情不佳,懶得與他周旋,乾脆直接道:「反正兩輛車能坐下,你去板寸車裡擠擠,節省下來的物資還能多走一段路。」
「早上你和傅先生,尚峰離開后,裴于亮繼續往前,到了臨時營地。沒過多久,彭深就來了,他們在大帳篷里聊了起碼兩小時。期間裴于亮出來過一次,讓板寸準備點吃的送進去。」江允想了想,又補充:「彭深離開前,特意來見了見我。」
她越想越不對。

她目光放遠,見裴于亮沒留意這邊,繞去車屁股打開了後備箱。
曲一弦以為自己今晚會睡不好,畢竟是大戰前夜,敵方底牌又未明,我方勢力又有敵軍的卧底,之前勝券在握的底氣和信心一夜之間全散盡了。
「顧厭,我不瞞你,我覺得小曲爺是知道了什麼事沒跟我說……反正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夢裡全是小曲爺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把煙頭碾熄,煙霧繚繞的車廂內,他目帶懇求,低聲道:「我不需要知道全部計劃,只救援隊的安排告訴我即可。我發誓,行動結束前,我哪都不去。」
曲一弦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裴于亮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停在傅尋身側。那雙眼,陰沉沉的,背著光,像是沒了眼珠子,黑莽莽地隔著車窗往裡望來。
若是往常,尚峰一定不敢回嘴,陪個笑就忙自己的事去了。今天卻有些不同,他轉頭時,眼角微耷,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低頭,裝作挑揀工具,一聲不吭。
鹽殼地的路比搓板路更難開,損車胎事小,最怕的是不知道鹽殼地是不是結實,一腳踏錯,沉進鹽洞里,神仙難救。
尚峰發出求助信號時,曲一弦連救援的打算也沒有,乾脆道:「棄車吧。」
裴于亮拐著彎的問她理由,曲一弦倒也直接:「我跟尚峰結仇了,他的事我為什麼要管?我沒趁他陷車把他扔在這無人區已經是善心大發了。」
「沒說。」就認真看了好幾眼,那眼神直到此刻她回想起來都覺得涼嗖嗖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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