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霧鏡。」他啟唇喚道。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搖歡目瞪口呆,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抓回霧鏡。
如她所料,在弦一的識海中,她沒法真的傷害到他。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霧鏡這般無憂無慮的模樣了?當年他願陪她在山中抓滿山亂跑的野山參燉野雞吃;陪她翻過幾座山,就為了看看冬日山頂的霧凇;閑來無事也總愛喚上她,去林間的溪邊走走。
比她剛快的,是帝君。
霧鏡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的眼裡滿是笑意:「真人喚我作何?我又不會把麋鹿抓來吃了,真人儘管放心就是。」
弦一下意識去摸袖口,只摸到一手空物。他凝望著霧鏡期待的眼神,搖頭笑道:「明日我親自帶你下山吧。」
搖歡收勢不及,眼看著要直接沖入他的掌下白白挨上那麼一記,腳腕被人握住往後一扯,她立刻機靈地化了原型,卷著鎮妖劍就往地面落去。
弦一垂眸望著她,微微蒼白的嘴唇翳合了兩下,竟似這個問題尤其為難一般,讓他難以開口。
太一的陣圖被弦一用蠻力徒手撕開,雖已提前護法,渾身經脈卻猶如被震裂了一般,一陣劇痛之後,周身靈氣四溢,被他的靈力衝撞得猶如出閘猛獸,徑直從半空中墜下,不省人事。
霧鏡低頭輕笑了一聲,望著他的眼裡蓄滿了淚水:「許是我對於你而言,真的不重要。哪怕我極力想帶你回到曾經一切還未曾發生的時候,你留戀的也並非是我。」
最後兩字,她近乎是咬牙擠出來的,那殷紅的唇似被她咬出了血般,紅得刺目。
如今,他雖在此術上略有精進,只這些皮毛到底還是比不過自幼擅長陣圖陣法的太一。
弦一挑眉,一時間竟想不起當年在他身邊修鍊的霧鏡除了日日粘著他以外還www•hetubook.com•com有哪位貪吃的朋友。
「就知道你會忘記。」霧鏡鬆開他幾步跳遠,盤膝坐在岸邊的溪石上:「真人答應我的事,十有八九不是忘記就是改日。」
「霧鏡。」弦一握住她的手腕。
她速度快,又並非俯衝向弦一,在弦一放下警惕時,縮起肚子然後猛地吐出一口氣,把藏於腹下龍鱗間的鎮妖劍一把射了出去。
明知是這種結果,她卻仍想再親口問他一遍,好像只有從他嘴裏聽到「不願」,才能徹底死心一般。
「我只問你最後一遍。」霧鏡抬眸看著他,眼神堅毅:「我願陪你入混沌,永生永世也無妨,你可願意放下這一切跟我走?」
她盤旋著,一邊壓制著跟毛頭小子一樣要去偷襲的鎮妖劍,一邊撓。
「霧鏡?」弦一擰眉。
弦一看著看著就有些出神。
弦一一時竟不敢靠近她,只遠遠地站在原地,故作雲淡風輕地問道:「何人?」
下一秒,她如虎爪般扣在他胸前的五指沒入他的胸口,卻又徑直透過他的身體抓了滿手瑟涼的微風。
搖歡被燙得差點想打滾,還未來得及等她去摸脖子還在不在,只見那項鏈自行從她脖頸間落下,那滾燙的熱意即使搖歡在幾步之外也能感受到。
就在搖歡還要依法炮製時,脖頸間的項鏈又是一燙,這一燙差點沒把她那塊龍鱗燙得脫離皮肉。
只觀落日,只賞星辰,只圓她夢。
然後一眼,就看清了弦一的破綻。
她平日里沒事可是會擦洗龍鱗的,不然誰家龍的龍鱗能像她的一樣,亮得能刺瞎眼睛?
項鏈焦灼的熱度瞬間微微降了些。
數十樓高的封妖樓從樓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土崩瓦解。
霧鏡眼中那點希翼漸漸就如被風吹和_圖_書滅的燭火,搖曳著,一點一點在他的注視中堙沒。
山石滾落。
竟不想這麼快,便離開此地。
項鏈……更燙了。
霧鏡被他封于畫卷之中,卻不影響她在陣圖中從他的識海里化形。
「你是不願的。」她頹然鬆開手,仰頭望著他的神情里笑中帶淚。
「是又如何?」弦一攬緊霧鏡,御風而起,揮起的袖袍鎮開迷谷中漸漸兜迎而上的迷霧,徑直向迷谷的盡頭掠去。
隔著龍鱗,那燙意也如同燙在她人身一樣。
弦一心知自己此時是被太一誘進了陣圖,該速速看破陣眼破陣法而出。
這項鏈似乎正在給她傳遞著什麼一般引著她往帝君的方向飛。
可真的死心了,才發現,就算心死了也是會疼的。
他錯目望向已經變幻成迷谷的對岸,低聲一笑:「太一,我已知你這陣圖是何陣圖,你若不放我出去,我便強行破開陣圖了。」
話落,她不知想起什麼,勾著唇,眼神頗有些懷念地望向對岸:「不過我倒是有個貪吃的朋友,若是讓她看見了,這頭鹿許就活不過今晚了。」
她仰天一聲長鳴,歡快地從弦一頭頂飛掠而過。
「真人不記得了?」霧鏡低嘆一聲,倒也不糾結此事,搖著他的手臂軟聲撒嬌:「真人說今日下山會給我帶糕點的,糕點呢?」
太一此時卻似不要命一般,開啟殺陣,拚命阻攔他靠近陣眼。
此法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前後夾擊之勢,不容他有片刻的猶豫。
話音一落,她從溪石邊猶如風一般,頃刻間化得無形,再出現時,已倚在他的胸前,那尖利的指甲抵著他的心口,猶如一副鋼爪。
騰雲駕霧時,總得亮晶晶的才能引人注意啊,到沒想到今日也能派上用場。
她剛才對著帝君把大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得自己都快信了,可其實呢……她哪是弦一的對手。帝君和弦一過招,她卻連半招都插不進去。
「沒用的。」他抬手輕拂她未束的長發,低聲道:「這三界之中,我唯放任你近我之身,在我還不能軟弱之前,只能委屈你先待在畫卷之中。」
搖歡有些不耐煩,這個時候她沒空撓痒痒啊……
想解開,頗費一番功夫。
搖歡只見原本緊蹙著眉心困在陣法中無法醒來的人,忽得睜開雙眼,面前無形的空氣似被強行撕開了一道空缺,威壓震蕩,直迫心房。
只要她用力,隨時就能抓破他的心臟。
弦一被太一困在陣圖之中,這陣圖繁複,也不知花了太一多少功夫煉成,一時竟讓他無法脫身。
她用爪子撓了撓龍鱗。
不願啊。
她一喜。
她蜷縮在溪石上,眼裡的哀傷漸漸變得絕望:「她叫搖歡,在無名山上日日陪伴著我。我修為盡散只剩原型時,是她日日伴我入眠,每日外出回來時總會記得給我帶些小花小草,護著我到重新化形。而你,卻是想要食她精魄的我的仇敵。」
這架勢委實讓弦一有些驚訝,不過這驚訝不過維持了一瞬,他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來回這麼幾下擲劍干擾,加上帝君又緊追不捨地另弦一分不出多餘的精力來收拾搖歡,倒還真被搖歡刺中幾處。
不過搖歡的出發點是為了好看……
更何況,他此時已被眼前,略有幾分眼熟的女子勾起了好奇心。
遠處曲折交纏的道路盡頭一道白影立現,他大笑著望著懷中抱著女子的弦一,眉宇間儘是張狂的笑意:「我當你就沒有軟肋,不料,你竟對這隻石妖動了心。」
他鬆開霧鏡,把她重新封回識海。
搖歡盤踞在雲間,心忽然如曠野,風聲和*圖*書四起。
她愛這個男人愛到甘願永生困在混沌之中,他卻不願……
搖了搖尾巴。
為了驗證,搖歡搖著尾巴慢悠悠地往上騰了騰。
「真人,你怎不好奇我日日和你在一起還結交了哪位朋友呀?」霧鏡忽然從溪邊轉過臉來,臉上笑意漸淡,就這麼望著他,眼神複雜。
那青翠色的龍鱗色澤鮮亮,搖歡特意對著陽光抖了抖滿身的龍鱗,看到滿身流光溢彩晃得弦一都眯眼睛了才滿意地直衝而上。
弦一臉上的笑容頓散。
曾有那麼一段時光,他都想放棄一心要求的所願,只與她一起。
可弦一是上古神劍化的靈,初時學會的便是一招制敵的兇狠精準,擅武鬥。對陣法的研究少之又少,這才有會萬年前被魔界茴離困在他的幻境之中,一念成魔。
一側夾雜著劍氣的殺意突兀地從後方刺來,那凌厲的風聲似刺破了耳膜,讓他腦中一片嗡鳴之響。
搖歡咬牙,手腕用勁,提劍壓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帝君化為龍形,張開嘴銜住已被霧鏡內丹包裹住如同一個火人般的弦一,頃刻間,消失在了原處。
只可惜弦一早有準備,劍尖剛挑開他的外衫,刺到他的皮肉,弦一便已轉過身來,掌中凝風,一掌落下。
等她脫離弦一那近乎有些變態的威壓抬頭再看時,帝君已迎上弦一一掌,腳下金龍法陣凝出的金龍呼嘯著席捲而去,啃咬著弦一周身泛濫的黑氣。
大地裂開了。
帝君一走,他護下的結界瞬間四分五裂,如同碎片一般墜入地面。
撓著撓著,她忽然一頓,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陽光漏進沉在水底的封妖樓里,似喚醒了沉睡的妖獸。
嶺山後山的弦清殿後,就有一叢山水如瀑布沖刷而下,在殿後匯流成小溪。
遠方有硬闖入嶺山山門的修仙www.hetubook.com.com者的怒喊聲,大地顫抖著,震動著,山石咆哮之聲如雷聲一般,一聲聲炸響。
他閉目側耳,細聽耳邊吹拂而過的風聲。
她鼓著臉,少女的面龐沐著陽光像細瓷一般細膩柔和。
她掐訣給自己罩上結界,阻擋弦一和帝君施加法術時的威壓造成她的遲緩,龍身上揚,渾身龍鱗炸起,正正好把鎮妖劍藏在腹下厚重的龍鱗處。
霧鏡的內丹,竟以自我毀滅的姿態,燃燒起熊熊大火,徑直包裹住弦一。
劍氣破開弦一周身近乎壓迫性的威壓,一劍橫指,堪堪在他轉身之前刺中他的心房。
搖歡有些著急地猛搖尾巴。
強大的靈識如海浪一般鋪天蓋地地涌去,竟是拼著這些年的修為強行破開太一的殺陣。
那漸徐漸緩的風聲里,隱約能聽到水流嘩啦的流淌聲,他蹙眉,睜眼看去。
他抬步走近。
封妖樓的水面如同沸騰了一般,也震動著,泛起波浪,一潮一潮,到最後,越發兇猛,水浪凝成數丈高的浪頭直往外撲來。
搖歡眼睛一亮,一路隨著項鏈的提示飛到帝君身後數米后,那項鏈的溫度清涼,似在誇她做得好一般。
就在此時,脖頸間的項鏈一燙。
山林空曠,回蕩的全是她的笑聲。
伸出去的手正猶豫著是否要搭上她的肩,便見眼前背對著他的女子轉過身,笑顏如花地一步走近,挽住他的手彎,指著林間那頭飲水的麋鹿:「我還當你說的林間有鹿是哄我玩的,原來果真有啊。」
整個大地如同有蟄伏的巨獸在蘇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四分五裂著,延綿了整座山頭。
此時溪邊站著個身穿嶺山弟子宗服的女子,長發曳地未束,正望著河邊林間一隻麋鹿,不知只是在打量還是別有意圖。
鎮妖劍有靈,被擲下后筆直刺向弦一,一擊未中便飛回搖歡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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