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少遠轉頭看著她。
聞歌掂量了下剛才出門時揣在身上的鑰匙,只覺得那一小塊金屬疙瘩被她握在手心裏沉得她有些吃力。除了已經還給他的一串鑰匙之外,他還在她的房間里放了一串備用鑰匙,這還是聞歌回國后,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的。
那聲音還如那天從墓園回來時一樣,沙啞得幾乎不成句。
何興認識的玲姐,和聞歌是同事關係,有些時候問起近況也會告知她最近的動態。
等她收拾好東西出門時,果不其然看見了停在對街樹蔭下那掛著熟悉車牌號的黑色轎車,那沉斂的顏色幾乎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不進去,說的是不進去溫家。
何興「嗯」了一聲,也沒多嘴問原因,轉身便走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來的,隨意地擱置在筆筒里,如果不是她把筆筒碰倒了,她都不知道這裏還有他公寓里的鑰匙。
聞歌原本做好了應對所有的問題和麻煩,但唯獨還是收拾不好面對他時的那顆心,此刻額聽他這樣的語氣和破碎的聲音,到底是被觸動了,那故意擺出來的臉色鬆動了下,到最後,只輕聲地說了一句:「送我回去吧。」
她認命地翻身下床,心裏雖然很不情願,但到底還是有些擔心他的情況。昨天他們鬧翻之前,他還在生病……如果不是她想打電話給何興,讓何興送他去醫院的話,也許也不會有後來她看見屏保上自己照片的這回事了。
這輕微的異狀溫少遠並沒有發現,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帶了幾分笑意,只那聲線沙啞,顯得那笑聲都斷斷續續的:「大概是知道我不想說話吧。」
林醫生跑了幾趟,後來乾脆把人接到醫院做了個詳細的檢查。檢查結果是發炎,但就算是發炎,也早已經能夠開口說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溫少遠到現在也不願意說話,那隻能說是自己的原因了。
何興嘆了口氣,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找到他,我也不會給你打電話。」
「每個星期五放學的時候,這車就停在學校的對面。溫總看著你騎自行車走了,這才讓我回去。後來,你高三畢業去N市,我還買過狗糧去小區後面那條路口餵過流浪狗。我跟著他那麼多年,不止是助理,還是個跑腿的小二。」
這種帶著歷史感的回憶,原本只屬於他的小秘密被第三個人以這樣的方式告知時,聞歌一時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感受。
這樣一種奇葩的相處模式一直保持了一個多月。
有時候她不配合,經常自己一個人坐公交車離開。他就一路跟著,看著她進了公寓樓,去車庫停了車以後也回公寓留宿。有時候她願意配合,看見他的車停在路邊,就會自己上車,即使兩個人不說話,一路上安安靜靜的,溫少遠也格外的滿足。
她的工作下午就已經完成了,只是有些話想要問問他,才沒急著走,裝著是加班的樣子東忙忙西忙忙的,一直留到了晚上八點多。
他嘆了口氣,示意她上車。等車開出了小區,匯進車流,何興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溫總卧室的柜子裡層放著來返明尼蘇達的機票,他這幾年有空便會過去一趟,這來迴路費都花了不少。」
一想到這,她的表情頓時難看地像是吞了一隻蒼蠅:「那你別的地方找過了沒有?沒準他回公寓了,你去看看。」
何興哪敢怪她,只說去溫家看看,現在想要不驚動老爺子那也要驚動一下了。他拉開車門正要上和_圖_書車,身後傳來她小小的聲音:「那……能不能帶我一起過去?」
溫少遠不過分的參与她如今的生活,也無法做到不聞不問。
每天早上到辦公室,他最先留意的就是何興一早帶回來放在他辦公桌上的報紙。不出意外,總能看見她的名字出現在某篇文章的記者名後面——只是一些小新聞,佔據著報紙邊邊角角的地方,如果不關注,根本難以發現。
何興轉頭看著她,聞歌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有些彆扭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嘀咕道:「我就待在你車裡,不進去。」
何興被溫景梵的回答弄懵了,傻獃獃地想了一會:「哪位?」
溫少遠看著她皺著眉頭硬擺出來的不耐,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只觸碰了一下便很快鬆開。開口時,一字一字吐字格外清晰:「聲音啞了。」
她出來的匆忙,只裹了一件長外套。昨天下了一場雨,氣溫驟降,她剛推門走出來就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卷得一個哆嗦,原本就帶了幾分起床氣的脾氣越發得不好了。
那目光清潤,似蘊著水,柔和得泛著光。
何興雖然不知道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事,聞歌會突然選擇出國。也不知道溫少遠反常的原因,但就他自己所看見的所猜測的,也知道兩個人之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存在。而溫家,顯然是他們之間橫亘著的一個阻礙。
語氣不善得隔著一個手機都讓何興聽得真切,他乾笑了兩聲:「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一個很重要的簽約,但是溫總不僅人沒到場,連手機也是關機……」
她昨天……好像把溫少遠的手機給扔了?
溫景梵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看見半個身子都縮在車下的聞歌。她那一副「拒絕往來拒絕溝通」的姿態實在明顯,他攏著眉
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思忖了一會,搖了搖頭:「你送她回去吧。」
也只有他知道,眾人眼裡清冷又不易靠近的這個人他的心有多柔軟。
溫少遠這一次重病養了一個多月才好,光高燒就反覆燒了半個多月,那嗓子也不知道怎麼了,那天突然回來之後便連話也不說不出來了。
何興又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她正整個縮在後座上,怔怔地看著窗外,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安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說得那些話。
那端聲音清潤,猶帶了幾分笑意,回答:「可以找聞歌問問。」
聞歌的臉色卻更加不好看了,再次確認:「公寓也找過了?」
何興應了一聲,鬆了口氣。正要走,想起什麼,指了指外面,說道:「那個……聞小姐在我車裡。」
見車後座的聞歌掀了掀眼皮,依然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收回視線,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聲:「忘記是你高几的時候了,周末下雨的時候,溫總都會出去一趟。後來我才知道他擔心你沒帶傘會淋著雨,每次都會出去買傘給你送過去,就放在前台。
而關於溫少遠,她卻隻字未提。
聞歌一個激靈,瞬間想起了一些什麼事。
何興到溫家的時候,溫景梵也到了。他接完何興的電話后,便出門回來了一趟。這會看見何興站在門口敲門,也絲毫不意外,對他點點頭,吩咐道:「他發著高燒,老爺子請了醫生剛給他看過,睡下沒多久。這兩天的公事先往後推一推,等他回去再說。」
本來,他也就是隨口一提,見她並不感興趣的樣子,移開眼,專心開車。
那聲道歉,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聲音低得輕不可聞。
「溫總」兩個字實在是提神醒腦,聞歌僅存的幾分倦意頓時煙消雲散https://m•hetubook.com•com,不由自主伸出了小利爪,狠狠地撓了無辜的何興兩下:「他人不見了關我什麼事?」
……
不知道是感謝他剛才告知的那些話,還是單純的只是謝謝他送她回家。
何興點點頭:「找過了,根本沒有回去。」
偶爾她加班熬夜的時候,他會順便在辦公室里待得久一點,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會叫一份外賣親自送過去,然後送她下班。
聞歌:「……」
身體稍微好一點之後,溫少遠便回酒店坐鎮了。前陣子耽擱下來的事情隨隨便便收拾一下都能忙上一陣子,但即使再忙,他也不忘留意一下這段時間不止沒露過面,連關心都沒有一聲的某位同志。
心裏滿漲的酸澀,似乎都要湧出來了一般,她原本就動搖的心此刻被狠狠地晃動了幾下,搖搖欲墜。
何興一聽她那睡懵了的聲音,反應獃滯了一下,盡量溫和著聲音問她:「聞小姐,你知不知道溫總在哪裡?」
何興那迎上去的腳步一頓,看了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聞小姐,不然你給我個地址我自己去找也行。」
聞歌請了一天假在家睡覺,接到何興的電話時還有些睡眼朦朧。她裹著被子坐起身來,房間里厚重的窗帘拉了下來,她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此刻是幾點鐘了,扶著額頭,聲音懶懶的,無精打采。
聞歌茫然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看著何興著急地抓耳撓腮的樣子,捏著鑰匙的手指越收越緊:「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在哪。」
聞歌在門口站了一會,良久,才緊緊地捏著肩帶,低著頭慢吞吞地穿過馬路走到車前。
「我去看看。」聞歌心頭隱隱不安,腳步不由也快了幾分。何興跟著她進了停車庫,看到屬於溫少遠的停車位上空蕩蕩的,只有頭頂一簇燈光微弱的亮著m•hetubook•com.com
外,連多餘的東西也沒有,不由更加頭疼了。
聞歌凝視著他毫無異狀的表情,只覺得喉間一陣苦澀。那攥著他袖子的手指不斷地攪緊,直到把他的襯衫都扭得一塌糊塗了,她這才澀著聲音問他:「為什麼不說話?」
她接過來擱在膝頭,見他要發動車,抬手拉住他的袖口,叫住他:「等等。」
何興得到聞歌下來幫忙一起找找的保證后,那心頓時踏實了不少,趕緊到聞歌的公寓樓下等著。
那家店比較遠,他來回一趟還要來這裏等著她,起初幾次那炒麵涼了之後都沒法吃,後來他就自己帶了保溫盒過去。
何興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車門從裏面被推開,他微傾過身子看了她一眼,那漆黑的眼睛席捲了夜色,涼如水,溫溫淺淺的,卻讓聞歌前所未有地覺得心疼。
何興一想到這姑奶奶,腦仁就有些疼。在他這裏,聞歌的名字和「麻煩」這個詞幾乎是綁定的。
聞歌瞥了他一眼,問道:「車庫找了沒有?」
何興點點頭:「我問過值班室的保安了,說是車子沒有登記入庫。」
「醫生不是說發炎已經好了嗎?」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揪著他的袖子,鬆開手,那手指捧著保溫盒時,還忍不住微微發抖。
一路上,聞歌都沉默著,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直到到了公寓樓下,她推開車門下車時,才說了一聲:「謝謝。」
她坐進去,看著他從後座拎過保溫盒遞給她,兩層的保溫盒,上面是她最近愛吃的炒麵,下面是紫菜湯。
被她捧在手裡的保溫盒,她卻擱在膝蓋上,始終沒有打開。隔著盒身那暖意漸漸地融進她的指尖,讓她的掌心也一片溫暖。
……
直到聞歌知道溫少遠這段時間不是不說話而是嗓子依舊無法說話后,這「默劇」一般的模式終於在那晚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