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是很清晰的一聲突然加重的呼吸聲,隨即又安靜下去。
金光寺的客房寬敞又舒適,處處妝點精緻,這幾年來,老爺子格外喜歡來這裏留宿。
聞歌被他這反問問得一噎,半天沒想到要用什麼話來反擊,狠狠地嚼了兩下方便麵,惱羞成怒:「誰說我有答案了,有答案我還問你啊?」
老爺子這兩天在金光寺吃齋念佛,加上大雪封山,鮮少有人這個時候再上山來金光寺,是以,過得格外清心寡欲。
聞歌垂在身側的手遲疑了一下,緩緩地換上去,回抱著他,還未開口解釋,又聽他委屈了聲音問道:「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語氣里那幾分小心翼翼,連自己都未發現。
聞歌凝著對面路燈燈光的目光閃了閃,揉緊了他鬆軟的大衣外套,輕聲試探著:「如果我不回去了……你要怎麼樣?」
聞歌卻聽得一清二楚。
到嗓子眼的尖叫就要破口而出時,溫少遠的手恰好地抵在了她的唇上,他低下頭來,那溫熱的唇落下來,吻在她的眼睛上。
「我明天打算去見見她的父母,過年應該不回來了。」溫少遠凝視著老爺子,見他倏然皺起眉頭,那捏在杯口的手指忽然收緊,頓了頓,才繼續補充道:「四年前,你說是她自己選擇了出國,關心則亂,讓我和聞歌分開四年可以彼此冷靜下,再決定。那時候,我還很尊敬你……」
聞歌「嗯」了一聲:「不想當記者了。」
溫少遠的腳步一頓,他久久站立在那裡,燈光落在他的背上,光芒暗淡又孤寂:「她對你,一向是真心以待。只是https://m•hetubook.com•com你不要,她收回去之後,再也不會給你。」
「可以嗎?」
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都是冰雪。
反正他是不會放手的。
從意識到是老爺子故意逼走聞歌開始,那些敬意早已經隨之灰飛煙滅。
她得提前算出這筆賬來。
這一坐直坐到了晚上的十點半,她這才把今年的賬都理清了,還把明天要發的工資都分好,準備明天吃過午飯去銀行匯款發錢。
可是當老爺子拿著讓他游移不定的軟肋來設計他時,這四年,他差點失去她。
他在警告他,和聞歌在一起是勢在必得的事情,現在來知會一聲告訴你,希望你到時候別出什麼幺蛾子來阻攔了,在他那裡,沒用。
「那……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他問。
「是有些話,要跟您說。」溫少遠微微頷首,那緊繃起的下巴,以及眉眼之間的凝重。讓老爺子只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所來為誰。
楊喬也不惱,和她認識的久了就知道,聞歌就是只紙老虎,一戳准破功,根本沒必要和她認真。
他在樹下站了片刻,突然伸手扼住了枝頭上那朵梅花,攆下。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那眉宇間釋放的氣場,是沉澱了一輩子的肅殺:「我依舊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不過我的確拿你沒辦法,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但人,我不會接受。」
「為什麼不回去了?」他低低的聲音在「撲簌」的雪聲中顯得有些空曠縹緲,明明就在她的耳邊,卻模糊得有些遙遠。
聞歌不是沒想過他會趕來N市,但沒想到和圖書居然晚上就來了。
聞歌感覺到自己的耳朵正不受控制的發紅髮燙,有些不太自在地偏了偏頭,剛一動,就被他抱得更緊,幾乎要按得她融進他的身體里。那雙臂,力量大得她再無力掙脫。
像是消融了所有的生命,一切都被凍結了一般。整個天地孤寂空蕩得只有自己的聲音,那孤獨感,如影隨形。
他的言下之意,溫老爺子怎麼會聽不出來?
那腳步聲落在木質地板上,無端被放大了一些,沉沉的,一聲聲如鼓擂,落在了老爺子的心上。
徐麗青和她的先生約好了一起去看畫展,吃過晚飯之後便沒在店裡,就連關門的事情都直接交託給了聞歌。
話落,溫少遠再沒有多停留,他邁步離開了房間。
那一句「等著我」還在她的耳邊迴響。
聞歌關好門,聽見有汽車引擎聲逼近,也沒留意。落了鎖后,又拉了拉防盜門,確認關好了,正要離開。這才剛轉身,迎面就被一個人擁進了懷裡。
話落,他才隱約意識到什麼,昏沉了一晚的頭腦終於有了幾分清醒。他微微鬆開她,看著她的目光悠遠寧靜,像是這寂靜的雪夜,清透中得深遠。
「怕什麼?」溫少遠唇角一勾,露出個諷刺之極的笑容來:「給溫家抹黑?還是別的原因?您知道我在這段感情里是顧忌的,但是您不知道,我顧忌的只是她而已,別無其他。」
聞歌頓了頓,扭頭看著窗外那行人稀少的街道,聽著遠處傳來的汽車的喇叭聲,想了想,頗有些調皮地反問:「小叔,如果我不回去了呢?」
他這種似笑非笑,一臉「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說呢?」的表情看得聞歌胃疼,正要虛張下聲勢,剛起范就被手機鈴聲打斷。
隨安然的預產期就在年初,這個小寶寶大名沒一個,小名倒是想好了,隨了溫景梵的「時遇」,叫時間。
手機放在電腦旁,除了來電鈴聲那電磁波干擾下,還使電腦發出了輕微的雜音。聞歌扭頭看了眼,手剛伸出去,就被楊喬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給截了過去。
似乎是見到她便鬆了一口氣,他微彎了唇角,連語氣都帶了幾分輕快的笑意:「小歌兒,是我。」
吃過晚飯,又和金光寺的主持下了幾盤棋,剛回到客堂,房門就響了起來。
那花朵綻放在他的掌心裏,清冷又孤傲。
院子里的燭燈被風吹得燭影搖曳,溫少遠垂眸看了一眼,邁著大步快速離開。
那一聲「小歌兒」,聲音婉轉低沉,聽得聞歌耳根子一酥,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只直愣愣地看著他。
最近天氣冷,又是大雪天,冷風肆虐,溫度驟降,一到晚上就人跡罕至。現在十點半……這大馬路上除了那昏黃的路燈之外,安靜得已經看不見一個人了。
聞歌眉頭一蹙,看了一眼顯示通話已結束的手機屏幕,嘀咕了一聲:「什麼啊……」
還有紅包……是不是要給「時間」留一份大的見面禮?
她原先還有些混亂的思緒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著理好了方向,一瞬間,再沒有過的清明。
楊喬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聞歌立刻劈手搶了過來:「你過分了啊。」
「是不是覺得我挺三分鐘熱度的?我也這麼覺得。」聞歌撥弄hetubook.com.com了下垂掛在床邊的那串風鈴,吊墜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透過手機傳給溫少遠,他站起身,站在窗口俯視著腳下的A市。
聞歌在店裡守到九點,對了帳,等員工都下班走光了,又坐下來算賬——快過年了,工資要發,紅包要發,年貨要置辦。
老爺子的瞳孔猛然一縮,倏然抬眼看向他,開口時,那蒼老的聲音里難掩失望:「你就真的不願意聽我的?」
溫少遠沒應聲,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滾燙的鼻息在她的耳廓邊,微微的麻癢。
「讓我抱一抱。」他壓低了聲音,那聲音沙啞又低沉,落在她的耳里,讓她瞬間動彈不得。
呵。
她有些僵滯有些遲鈍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你怎麼……來了?」
「我們,決定在一起了。」
「怕你把我弄丟了。」他傾身抱住她,落在她背上的手往自己的懷裡壓了壓,抱得格外的緊:「所以不想等了,直接來找你。」
他看著緩緩被關上的房門,只覺得胸口一陣無法紓解的沉悶。
就在聞歌轉口想再說些什麼,電話那端的溫少遠匆匆忙忙丟下一句「等著我」,便掛斷了電話。
溫少遠在客堂的院子里站了片刻。
老爺子看著他挺得筆直的背脊,突然發出一聲輕笑:「你埋怨我讓你們兩個走到這一步,但如果沒有我的阻攔,誰也說不清楚現在的事情。你們之間的不合適,沒人比你們更清楚。如果你真的十拿九穩,那沒必要,這麼狼狽匆忙地跑上山來找我,只為了讓我知道這些無聊的廢話。」
聞歌瞪了一臉痞氣還笑得格外不懷好意的楊喬一眼,繞和-圖-書出櫃檯去休息室接電話。
溫少遠沒聽出她語氣里暗含的情緒,只考慮了一瞬,便毫不遲疑地回答:「那我過來這裏。」
溫少遠從聽見楊喬的聲音開始那眉頭就沒鬆開過,聽見她的聲音,壓抑了一下,吐納了幾次呼吸,這才勉強維持著心平氣和,問她:「我聽說你把工作辭了?」
溫少遠在門口站了片刻,這才推開門,抬步走進去。
楊喬聳了聳肩,絲毫不在意,目的已經達到了嘛……
……
等夜再深點,那被雪覆蓋的山路,就真的寸步難行了。
楊喬來N市住的是酒店,到八點街上快沒人的時候就回酒店了。
這四年來,溫少遠從未放棄過改變他的主意。以前他擺出這副拒絕交流的姿態,溫少遠都不會再多嘴一句,可現在不行。
他垂下眉眼,蒼老的面容是掩不住的疲憊:「沒什麼好說的,我依然,還是反對你們。」
聞歌掩唇打了個哈欠,拿上鑰匙,這才準備關門。
還在下著雪,院子里那一樹的臘梅,在燈光下泛著紅艷艷的光澤。梅香混著清新的空氣,讓人精神一醒。
他看了片刻,鬆開手,花瓣從指尖碾成一瓣瓣的,隨著輕盈的雪花飄落在雪地里,悄無聲息。
老爺子轉頭看了他一眼,斟了兩杯茶,等他在自己的左手邊坐下,這才把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幽聲問道:「這麼晚了還上山找我,出什麼事了?」
他原本以為是小沙彌,打開門看見是溫少遠時,唇角剛揚起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去。溫老爺子站在門口,看著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溫少遠,那最後一點笑意也沉了下去,退開一步,轉身坐回了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