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念成魔(四)

煙草氣息像是烙進了他的靈魂,即便吹了這麼久的風,唇齒相觸的瞬間依舊帶著辛辣。安願的腰被頂在欄杆上,凸起的鐵質圍欄在荊復洲的壓迫下彷彿要嵌進她的腰裡,隔著晚禮服還是讓她覺得火辣辣的疼。她像是被獵人圍困在包圍圈裡的麋鹿,槍口對著她的腦袋,進退無路。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荊檀。」這並不是什麼秘密,荊復洲說的有些漫不經心:「後來自己出來做生意,改了名字。他們有的人叫習慣了,改不了口。」
回頭,他邁大步朝她走過來,把一把精緻的匕首塞進她的手裡:「這邊人多又雜,你拿著防身。」
他要演的是借刀殺人,安願是最關鍵的一枚棋子。他能猜到後面的走向,倒不是相信安願,而是相信安願那顆不肯屈就的心。他在天台給過她機會,她沒有走,那之後的每一步,她都得跟他一起往地獄里去。
「你不用管。」荊復洲交代完,起身去薛老那邊。不遠處的阿洋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跟濤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上前去:「荊姐,沒什麼事的話我們這就走吧?」
正廳里依舊熱鬧,荊冉在這樣的熱鬧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安願的背影在樓梯口一閃而過,她目光一頓,又淡淡的收回來。
「說出來就不靈了。」安願轉了個身,靠著欄杆,貌似不經意的看他:「我聽到他們叫你阿檀。」
「……可是阿檀,我不希望你再……」
天台上空空蕩蕩,他的話被風一吹,顯得輕飄飄的。安願低下頭,匕首的刀柄上花紋繁複精細,光澤細膩,一看就是嶄新的。她不明白為什麼荊復洲會忽然買把刀送給她,她只是忽然意識到,在這個空曠的天台,是她殺了他的最好機會。
安願站立不穩,被他擁緊。
荊復洲深深地看著她。
恍惚間,荊復洲猜想,安願在房間里會不會許願呢。
「去哪了?」荊冉看看他嘴角沒來得及擦乾淨的口紅,把面巾紙遞過去。
他撞上來的時候太急切,牙齒磕碰,有淡淡血腥味在口腔擴散。安願微睜著眼,拳頭和-圖-書攥緊,心尖都帶著顫。他並不打算退開,像是一隻終於捕捉到獵物的猛獸,慢條斯理的折磨啃咬。安願的嘴唇跟他想象中很相似,卻又不同。相似的是那涼絲絲的甜,不同的是她帶著驚慌的青澀掙扎。荊復洲把手收緊,那具溫軟的身體便緊緊與他相貼,若不是安願的拳頭還緊握著,旁人看了大概會真的覺得,這對眷侶親密無間。
荊冉一愣:「怎麼了?」
她不說話,但眼神里都是好奇,荊復洲笑笑,今夜的他比平時溫和坦誠很多:「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山海經裏面記載過一座山,叫復州山。山上長著檀樹,南坡有很多的黃金。我那時候大概想發財想瘋了,就給自己改了這個名字。又覺得沒有三點水的州格局太小,加了三點水。」
「大概實現了吧。」
他的吻綿長而不留餘地,是輕微的撕咬和溫柔的含吮。那隻原本固定在她後頸的手也漸漸上移,探入到她的髮絲里去。風有些冷,安願卻覺得周身發熱,在他舌尖抵住她上顎的瞬間,終於忍耐不住伸手抓緊了他的衣領。
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坦誠,門就在前方,推開了走出去,那她還是那個窮困卻驕傲的學生,這世界也許是一片暗無天日的沼澤,但從來,跟她無關。可如果,她不肯走,那之後的一切,就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他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內疚愧怍。
眼前的男人卻忽然欺近,在安願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他的手掌箍住她的後頸,另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屬於荊復洲的濃烈氣息鋪天蓋地,他迫使她抬起下巴,將她整個人抵在欄杆上,在安願的腰撞上欄杆的瞬間,他低頭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他說完眯著眼睛看她:「怎麼這個眼神?」
帶安願來參加除夕聚會,是薛老電話里的意思,荊復洲當然明白這個老人打了什麼主意,安願那樣的女孩,在這個圈子裡太少見了。佯裝不知,他把安願帶過來,就像帶著自己的女人,在人前走過一遭。
高速上有車輛經過,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m•hetubook.com•com忽然有車猛然剎住,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喇叭聲。這聲音像是一陣警鈴,讓安願猛地清醒了過來。她不能殺他,沒有名目,沒有證據,樓下全都是他的人,她就算僥倖跑了出去,也一輩子都擺脫不掉被追殺的命運。法律在保護你的同時,也約束著你,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高中時候,程祈曾經送過安願一本山海經,很湊巧的,她看到過荊復洲描述的這座山。只不過他只說了一半,「我沒記錯的話,山海經里還記載著,復州山上有一種鳥,飛到哪裡,就預示著哪裡會有瘟疫發生。」安願說完抿了抿唇,忽然覺得這名字很不吉利。
「哎,好嘞。」濤子應了一聲。
攤手,那房卡落在她的掌心。安願不知危險將至,轉身準備下樓,沒走出幾步,忽然聽見荊復洲在後面叫她:「安願。」
抓著荊復洲的手臂,安願勉強站穩,脫離他的束縛。她又回到了那個冷清的樣子,手背在唇上抹了抹,眼神譏誚:「荊復洲,你總是看輕我。」
天台上的風有點大,安願伸手把幾縷髮絲攏到耳後,從荊復洲嘴裏拿下來的煙還夾在她指間,星星點點的紅色,讓她覺得手指微微發燙。
也許是剛剛那樣親密的纏吻過,他的眼神看起來柔和很多,不再像平日里,總是帶著點盛氣凌人的鋒利:「我給過你機會讓你走。」
荊復洲蹙眉,半晌,把頭偏開:「安願,我不是好人,你要是想走的話,現在是最後一次機會。」
空氣里有許久的沉默,安願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無法思考。她要冷靜的去面對這樣的局面,這都是她早就預料到的。可是當他的侵略步步逼近,她原來還是會心悸。
一支煙的功夫,荊復洲下樓來到正廳。薛老正跟一群人聊天,那些人看起來恭恭敬敬的樣子,說的無非是一些諂媚的話。他沒有興趣,只看了一眼便朝著荊冉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會了。時間讓他明白,他如今的地位並不是單單憑藉每年除夕那一句虔誠的祈禱,而m.hetubook.com.com是他真真正正用命換來的。
論能力,他絕對不輸,可是不能服眾。人人都覺得薛老是荊復洲的繼父,他的發跡源於他的一手提拔。薛老如果沒有理由的倒下去,荊復洲要面對的東西很多,且都不利於他。也就偏偏在這個時候,安願出現。
那時候許的是什麼樣的願望呢?大抵是,跟姐姐都能過上好日子。他的眼神暗了暗,聽到安願輕聲問:「那,實現了嗎?」
「想嘗嘗。」安願捂著胸口,偏頭看他。
安願歪著頭看他。
最終萬事俱備。
他放開她,對不遠處的阿洋使了個眼色,阿洋會意,上前來吧荊冉請走。牆上的鍾錶快要到十二點了,守歲之後,血夜便會拉開帷幕。
手裡還有一張房卡,上面的數字,也是1502。
「……先讓她回房間了。」荊復洲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荊冉:「你今晚就走,別在這住,也別回家,用濤子之前給過你的身份證隨便找個酒店住一夜,等我電話。」
荊復洲卻是笑起來:「所以沾了我的人,可能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親吻深入,連帶著靈魂的顫抖。僵硬的身體慢慢柔軟下來,貼合著他的輪廓,靠在他的懷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輕離開她,喘息著抵住她的額頭。
「隨便走走。」荊復洲回答的漫不經心。
秘密在這個夜晚呼之欲出,安願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沉穩而有力,臉色卻不受控制的漸漸蒼白下來。果然,下一秒荊復洲就凝視著她的眼睛問出了她最害怕的問題:「你又是為什麼,一定要纏著我呢?」
「你隔壁。」不知怎麼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
天地不仁,他又何必去相信,去敬畏。
姐弟連心,荊復洲這幾年的心思,荊冉多少知道一點。他們的童年拜母親所賜,在繼父的打壓下過的膽戰心驚,薛老是金三角地區最大的幫派頭目,荊復洲會走上今天這條路,只不過是為了能在他面前爭取到平等的人權。時間久了,荊復洲有了足夠的資本,童年時候的傷痛加上如今利益的誘惑,www.hetubook.com.com足夠讓他想辦法除掉薛老。
「那我今年是不是也該許個願?」安願微笑,臉上帶了點少女的天真。荊復洲定定看她,良久問道:「你有什麼願望?」
「販賣毒品超過五十克就是死刑。」荊復洲打斷她:「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活的更好一點呢?杯子里裝一次髒水,就再也不能裝清水了,姐你也該明白的。」
那雙細長的眼睛緩緩眨了眨,她就像是疲憊到了極點,嘆息著低下頭:「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呢,我不是蘭曉,不是你喜歡的那些有各種花名的女人。你如果選了我,就不要再去鼓樓。」
她舔舔唇,把那截煙放進嘴裏用牙齒輕輕咬住,辛辣的氣息還是鑽進鼻腔讓她皺起了眉。荊復洲沒說話,就只是這麼看著她,那樣的眼神,一定是有話要說的。
這個除夕讓她明白,她百般心機想要接近的男人,原來一直都把她的小心思看在眼裡,卻貓逗老鼠一樣陪著她玩。他還知道什麼?他不可能再知道什麼了,如果真的暴露,安願絕不會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定了定心神,安願平靜的回應他銳利的目光,帶著點曖昧的自信:「過了今年,說不定就會變成你纏著我。」
荊復洲沒說話,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房卡,伸手遞給她:「今晚不適合談這些,你先去休息。」
「你們想幹嘛?」荊冉仰起頭,那張跟荊復洲七分相像的面孔一旦嚴肅起來,氣勢絲毫不輸她的弟弟。濤子見狀趕快上前來打圓場,笑嘻嘻的:「荊姐您看您這是幹嘛呢,洲哥都安排的好好的了,您只管放心走,我用我的腦袋跟您保證絕對沒事,有我們在,洲哥那邊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握緊了手裡的刀,她定定的看向荊復洲,後者已經轉了身,背對著她站在欄杆邊抽煙。如果這一刻她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刀尖埋進他的心臟,一切就都結束了。那股火焰在心裏熊熊燃燒,安願深吸口氣,緩緩朝著他走過去。
此時的安願當然不知道,荊復洲心裏早已把她當做旗子,醞釀了一個什麼樣的計https://m.hetubook.com.com劃。她只是知道這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希望很近又很遠。酒紅色晚禮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她像一隻夜裡盛開的花,憑欄站立,笑容慵懶:「我走了的話,你會捨不得我。」
「許願?」這個詞太童話,用在荊復洲身上稍顯違和,他倒是沒覺得,輕輕點頭:「嗯,每年都許願。」
兩個人肩並肩站在天台上,腳下是一片繁華的都市夜景。荊復洲低頭看了一會兒,忽然沒頭沒腦的說道:「我小時候,每年除夕的零點都會許願。」
「知道。」荊復洲淺笑,帶著安慰:「你放心吧。」
是這家會所的房卡,金色設計,輝煌奢靡,房門數字寫著的是「1502」。安願沒有接,靜靜看他:「你住哪個房間?」
「我不放心,那個女孩是不是也被你卷進來了?阿檀,到此為止吧,我害怕。」
荊冉跟薛老打過了招呼,扯了荊復洲的袖子把他帶出來。她還沒有想通他打的什麼算盤,只是知道今晚勢必不會安寧。仰著頭,她覺得心裏惶然:「阿檀,現在我們都過得很好,有些事別太較真。」
荊復洲看見她眼裡深切的恐懼,微微嘆息著,他伸手輕輕擁住她:「姐,你怎麼還是看不明白,今天我不殺了薛老,總有一天他會除掉我。什麼都講究先下手為強,我這條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這一步更不能走錯。」
邁出去的腳緩緩收回,帶著巨大的不甘心,安願轉身下樓。
風忽然大起來,安願拿掉煙頭,皺著眉咳嗽了幾聲。荊復洲的目光柔和下來,伸手拍拍她的背:「不會抽就說不會。」
「那女孩呢?剛剛濤子說你今天帶她一起來的。」
荊冉還想問,阿洋和濤子卻都露出一臉為難。他們也是聽命辦事,荊冉沒辦法,嘆了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去跟薛老說一聲,咱們就走。」
夜是不是已經深了,風又大起來。高速上的車輛來來往往,世界上這一秒又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出生。那都是別人的事,可這些別人的事構成了這個煙火人間。安願仰著頭,不得不承認自己骨子裡也有著不可忽視的英雄主義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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