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智或僥倖(五)

她胳膊上還纏著紗布,嘴上卻說著不饒人的話。荊復洲又氣又心疼,看她偏過頭去,是真的生氣了,心裏嘆息一聲,無奈的放開她起身。
餘光里女孩走近了,她低著頭,可以看見她露出的手腕上好深的一道疤,那是動脈的位置,那樣一道傷口,人怎麼可能活下來?安願手指發抖,好不容易碰對了鎖孔,大門一打開,她匆忙邁步進去,回身卻發現女孩面色鐵青的扒住門把手,硬是也要擠進來。
安願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站在鼓樓門口,忽然記起自己曾經問荊復洲這裡是不是死過人。她到底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強壓著心裏的慌亂,拿出鑰匙來開門。鑰匙串碰撞在一起聲音清脆,一旁站著的女人忽然轉過頭來,安願不敢看她,越是著急越是出錯,找了半天都沒能將鑰匙插入鎖孔里。
許駿的眼睛瞪大了,又緩緩的眨了眨,他心裏的震驚和失望全都從那雙眼睛里透露出來。安願笑了笑,轉身往樓梯里走,聲控燈又壞了,她踩在樓梯上的聲音那麼大,四周卻還是一片漆黑。
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安願低下頭,第一次不太敢去直視別人的眼睛:「我沒關係。」像是覺得這句太過蒼白,她頓了頓補充道:「我不在乎。」
屋裡有人朝門邊走過來,身後的腳步聲也催命似的越來越近,安願回身時忽然看見了女孩手裡的刀,直愣愣的朝著她刺過來。求生的意志從來沒有如此堅定過,安願反手抓住女生的手腕,那點花拳繡腿尚未發揮,就被女孩揮倒在地。
許駿忽然記起上學期在圖書館,她在書上寫下的那句話。嗓子里有點乾澀,說出的話也帶著艱難:「……那他,是你喜歡的人?」
「日夜為你著迷,時刻為你掛慮,思念是不留餘地,已是曾經滄海,即使百般煎熬,終究覺得你最好。」
她這話說的太不吉利,荊復洲皺眉,把紗布纏好之後坐到她身邊輕輕擁住她:「沒有的事別亂說。」
許駿的眼神太美好了。是屬於少年的不染塵埃。安願望著他,在他乾淨的瞳孔里去找那個小小的自己。要是可以和他在一和-圖-書起,那之前的一切終究都會被治愈的吧,誰不想找一個輕鬆的方式來活,誰不想過的無憂無慮呢。可是已經走到這一步,她哪裡還有後路,竊聽器的盒子就放在宿舍里桌子下面,只差最後一步她就可以成功。
阿洋收了槍,匆忙走過來查看。安願閉著眼睛,聽見他淡漠的聲音:「洲哥,是梨花。」
她明白的,絕望的人往往比平時的自己力大百倍。掙扎著站起來,刀刃堪堪劃過她的胳膊,安願撲在門上,隨著開門的動作直接倒進了荊復洲懷裡。
「是啊,全都怪你。」安願嘆了口氣,今晚的意外大概只是一場風流債而已,可還是讓她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覺:「會不會哪天,你厭倦了我,然後我也拿著把刀蹲在外面,最後被你一槍打死?」
阿洋今晚有事沒去接她,計程車不能進到院子里,所以安願背著包自己往裡走。這一帶算是郊區,平時就鮮少有人,這會兒到了晚上更是連車都沒有幾個。安願有輕微的近視,今晚沒戴隱形眼鏡,遠遠地似乎看見誰站在大門口,她心裏疑惑,但也沒想太多,走近了才發現是個陌生女人,很年輕,跟她差不多的年紀,只是臉色慘白,如同索命女鬼。
「嗯。」荊復洲撫摸著她的頭髮,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還是那個樣子,笑起來的時候乾淨還有點害羞。安願背著吉他,許駿似乎躊躇了很久,最後才猶豫不決的開口道:「我剛剛看到那個男人了。」
荊復洲罵了句粗話,讓阿洋負責善後,打橫把安願抱起來往樓上走。緊張和恐懼褪去,胳膊上的傷口才覺出了痛,安願被他放在沙發里,上衣從領口處剪開,看著他拿醫藥箱的背影,安願的語氣帶著點委屈:「阿檀,自從認識了你,我就總是受傷。」
台下有幾個人在小聲的跟著唱,氣氛很好。荊復洲眯起眼睛,安願今天化的妝有些濃,眼睛懶懶的睜不開似的,唱歌時低著頭,嘴角微微翹起,不知道有多好看。歌曲過半,她終於將目光落在人群中,明明那麼多的人裏面,竟是一眼就看見了荊復洲。
和_圖_書復洲抱著她,不再說話。安願偏頭,看見自己的包就掛在門上。還好剛剛東西沒掉出來,可這會兒她又開始犯愁,把東西放在哪會比較好。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安願故意換了酸溜溜的語氣,像是審問不忠的丈夫:「不過,剛剛那個女孩是誰啊?以前也在鼓樓的?」
「檢查不出什麼怎麼辦?」他回身挑了挑眉。
也就是這些時候,他會深刻意識到他們之間距離的遙遠。她躺在他身下又怎麼樣,挽著他參加聚會又怎麼樣,終究有一天她是要走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荊老闆女人太多,當初聯繫我的時候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號碼,古代皇帝都沒有你這麼多的三宮六院。」安願的語氣更酸,手指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臉上表情一變,好像忽然心血來潮的樣子,很自然的接著說道:「沒準你現在手機里還存著一堆女人的號碼,拿出來給我檢查檢查。」
陵川人都知道夢死,再了解的深一些就會知道荊復洲。許駿是土生土長的陵川人,怎麼會不明白夢死老闆背後代表的榮華富貴。可偏偏是安願,臣服在那樣的紙醉金迷里,他明明覺得她不該是那樣的人。
他不說話,安願狠了狠心,接著道:「你知道鼓樓嗎?那裡現在是我一個人的,他把那個地方送給我了。同學們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我開學的時候是被他親自開車送過來的,也是在這,他塞給我一張卡。整個寒假我哪也沒去,就在鼓樓裏面陪著他,因為陪他我換了新的小提琴,我也不用再累死累活的學習就為了那麼幾百塊錢的獎學金。」
沒有關係,她安慰自己。就快看到光亮了,就快了。
她的心便不受控制的沉下去。
站定了,安願看向許駿:「怎麼說呢,其實說的直白一點,他是我的金主。你明白么?」
「最近班裡都在傳,是他嗎?」許駿省略掉那些女生議論時的具體內容,轉頭看向安願。年輕的男孩好像都喜歡用這樣的眼神去看她,帶著期待的,滿是信任的。他們把心思藏在自己眼睛里,又用那雙眼睛看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於是一切不言而喻。可是安願沒有辦法回應他的深情,踩著路燈下自己的影子,她笑了笑:「其實她們說的也不都是假的。」
把吉他放在地上,安願端起自己的臉盆去水房洗漱。過了十點水房的人就很少,她站在水龍頭前面,冷水潑在臉上,眼淚終於可以落下來而不會被看到。
「安願……阿洋!」荊復洲在接觸到她胳膊上的鮮血時眼神一頓,迅速衝著屋裡喊了一聲,有力的胳膊鎖住她的腰把她帶進自己懷裡。安願回頭,看見女孩眼裡深入骨髓的恨意。那恨意是對著荊復洲的,原來這世界上恨他的人不止她一個,恨到同歸於盡的地步。
要一生愛你千百回。
天氣暖和了,許駿組織的樂隊按照約定再一次每晚出現在廣場。只有這個時候安願覺得自己是真的快樂,身邊年輕的聲音和台下微笑的人群都讓她覺得,那就是她最後要得到的生活。
安願是不會為任何人妥協的安願,他著魔大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她越是反骨,臉上的表情就越迷人,勾著你纏著你,總想試試把她馴服,最後一頭栽進她的陷阱里,還覺得甘之如飴。
「我要天天與你相對,夜夜擁你入睡,要一生愛你千百回……」
身邊的人腳步一頓,在白色宿舍樓下停住。安願走出幾步見他沒有跟過來,回頭,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難看,那種失望是她很少見到的,因為身邊很久都沒有人給予她這樣美好的期待了。喉結動了動,許駿皺眉:「安願,你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說你的。」
她輕笑:「你怎麼這麼迷信,說一說又不會怎麼樣。」
早就猜到他會這麼說,安願輕輕的點點頭:「嗯,你也看到了啊。」
他低聲罵了一句,湊過去在她頸上痛吻一頓,在她凌亂的喘息里把手機丟給她:「安願,你今晚完了。」
安願窩在沙發里笑,笑的像個小野貓:「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從椅子上站起來,安願手裡的吉他放下了,眼睛落在他這邊,定定的不再轉移。荊復洲眼波未變,似笑非笑的,可是手裡的那截煙卻忘了送到和*圖*書嘴邊,直到火燒到手指,灼痛感將他帶回現實,他才恍然對著她笑起來。
他遠遠地站著,手裡的煙在夜色中只露出一點星火微光。安願眼神一亮,麥克風就在眼前,凝視著他的眼睛,她嘴角笑意加深,她唱:「我要飛越春夏秋冬,飛越千山萬水,帶給你所有沉醉。我要天天與你相對,夜夜擁你入睡,夢過了盡頭也不悔。我要飛越春夏秋冬,飛越千山萬水,守住你給我的美。我要天天與你相對,夜夜擁你入睡,要一生愛你千百回……」
那之後,安願沒有再跟著樂隊去廣場上唱歌,所以也就不知道,荊復洲為了看她,去那邊繞過幾次。他們平日里很少打電話聯繫,並不會像宿舍里熱戀的女孩子,抱著電話大半夜都不撒手。他們的感情大多體現在床笫之間,體現在彼此相融的喘息里。
鑰匙掉落在地上,安願哪裡還敢關門,只顧著踉踉蹌蹌的往樓里跑。大概是她的情緒帶動了那女孩的情緒,她腳下忽然加速,竟追著她過來了。樓里的大門關著,屋內燈火通明,安願急促的敲門,聲音恐懼:「荊復洲!張媽!荊復洲!給我開門!」
「他是你什麼人?男朋友?」許駿看著她,直到安願慢慢把頭抬起來,她的眼神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緩慢的搖了搖頭:「他不是我男朋友。」
進入五月,安願在網上找到了一家賣竊聽器的店鋪。溝通良久,她拍下了兩個袖珍的竊聽器。荊復洲對她的信任可以說是與日俱增,除了沒有告訴她自己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其他時候並不會對她刻意防範。安願將這些歸結為僥倖,又或許是程祈在天有靈,庇佑她一切順利。
站在人群外圍,荊復洲叼著煙往裡看。她身上還是穿著廉價的衣服,也不知道他給她的那張卡她究竟有沒有動過。白色襯衫前印著美國某個搖滾樂隊的大頭像,牛仔褲破破爛爛,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把這種荊復洲無法理解的東西稱之為時尚。
他手法嫻熟的幫她處理傷口,眼神低垂不去直視她:「怪我。」
「管不了外面風風雨雨,心中念的是你,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要你和*圖*書看清我的決心,相信我的柔情,明白我給你的愛。」
入戲的人演的久了,真真假假就不再能分辨得清。就像此時隔著茫茫人海,安願卻只想把目光里的溫柔繾綣送給他一個人。等到她終於回過神,一首歌已經結束,荊復洲微笑著看她,眸色很暖。
她沒有程祈的野心,並不知道要怎麼樣去找到完整的毒品交易鏈條。她全部的心力就只是放在荊復洲身上,想搞垮他一個人而已。她永遠都記得蘭曉哭訴的樣子,那張狼狽的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安願,別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就像她曾經站在程祈墓前喊了那麼久,他卻半點回應都給不了她。
周末照例回去鼓樓,安願包里早就裝好了竊聽器。錢是她從荊復洲卡里提出來又存在自己卡里花出去的,荊復洲不會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錢最後反倒用來算計自己。
「一轉眼青春如夢歲月如梭不回頭,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天知道什麼時候地點原因會分手,只要能愛就要愛個夠……」
對於安願去廣場唱歌的事,荊復洲曾經旁敲側擊的表達過自己的不贊同,並表示如果她缺錢,隨時找自己開口就可以。但他也知道這些話說了就是說了,路過廣場時看到她站在那裡抱著吉他唱歌,他一點都不意外。
「有什麼可檢查的,就你一個。」荊復洲壓住她的手,安願皺著眉喊疼,表情更委屈了:「你碰到我傷口了!不給看就算了,等哪天我人老珠黃被你厭倦了,還請荊老闆給我留個全屍。」
安願眼睛裡帶著他看不懂的東西,類似執著。
他站的遠,安願沒看見他,正低頭跟許駿說話。那個黃頭髮的男孩笑了笑,背景音樂響起,他們對視一眼,似乎在那一刻就確定了默契。
隨著荊復洲的出現,那女孩的情緒猛然失控,顫抖著就要撲上來。安願瑟縮了身子,混亂中荊復洲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槍聲響起,然後一片寂靜。
好在今晚荊復洲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忙,樂隊結束演出的時候他的車早就不在那裡了。安願幫著大家一起收拾東西,走在最後面,沒多久,許駿放慢腳步,兩個人變成了肩並著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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