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愛的有還無(一)

她站在高台上,彎了腿打算跳下來,可是荊復洲卻擋住了她的路,他仰視著她,張開雙臂,如同每一個在熱戀中寵溺著女朋友的溫柔的男人,他說:「安願,你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女人聽歌,聽的是自己對愛情的悼念與追尋;男人聽歌,聽的是過往情懷的崩塌與放棄。唯一相同的是,世人都自私,短短一首歌里的世態炎涼,皆是從自己角度出發去看。他們的身體挨在一起,近到連心跳都能夠感受,可這一刻,誰也不知道對方眼裡的晶瑩,究竟是因為什麼。
十點半進入家門,如今已經快要到凌晨。他們擠在客廳的沙發里,藉著黑暗縱容慾望。結束時他咬了咬安願的耳垂,兩人身上都帶著一層汗:「我抱你去洗個澡再睡吧。」
荊復洲覺得自己看不懂她。
荊復洲這才晃神,抬眼看向說話的人。他不笑的時候眼神陰戾,這陰戾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這麼直接望過去,好像面對的是幾世仇人。安願握著他的手緊了緊,荊復洲這才緩和了目光,台上的男生有些尷尬,硬著頭皮重複道:「您願意嗎?」
安願的身子僵了僵,眼前忽然出現程祈的臉。他走的時候她也是十八歲,還有幾天就是她的十九歲生日。她走的太久太遠了,險些忘了,此刻站在這裏的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的。手被荊復洲的大掌包裹,她轉過頭,看見他認真的側臉,他也在聽歌。
安願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荊復洲唱這首歌的原因。那個莫名其妙的夜晚,她喝的酩酊大醉,站在馬桶上拉著他的手,句句含糊,卻又句句唱的他心動。異國他鄉,她唱軟糯的粵語,他忽然覺得,自己是該尋找一處皈依。
「阿檀,我們回家吧。」
他低估了她的堅持,卻也高估了自己的痴情。就像昨天看到手機的瞬間,心裏終究不肯認,不甘心被一個女人耍的團團轉。他從沒有認真的愛過,不明白人們口中愛情的模樣究竟該有多蒙昧忠貞,只覺得自己或許,還不夠愛。
「想說什麼?」安願放下筷子,歪著頭看他。他的目光太赤|裸,她無法再視而不見。
荊復洲沒回答他:「通話記錄要是能查到最好,簡訊記錄可以查嗎?」
荊復洲做事向來狠辣,他確定的事情,從不拖泥帶水。周凜心下明白,他www•hetubook•com.com這是捨不得安願又放不下面子,心裏稍稍放鬆,也不追問,識趣的點頭道:「好,那我先回去了,醫院那邊還有的忙呢。」
「查出來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周凜試探的開口:「還留著安願嗎?」
「冷暖哪可休,回頭多少個秋,尋遍了卻偏失去,為盼卻在手……」荊復洲唱歌的聲音很低,彷彿是從胸腔深處嗡鳴而出,那嗓音並不清澈,帶著常年被煙酒浸淫的沙啞。
上次走貨失敗令荊復洲損失慘重,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有危險。周凜的話沒有錯,但是安願那樣狡詐的女人,荊復洲依舊覺得不放心。就像此時他們面對面的坐在同一張餐桌上,他還是看不透,她細長的眼睛里藏著什麼。
他當然不肯,手握住她的腰,靠近了貼上她的唇,邊啄吻著她邊啞聲問:「一起洗,嗯?」
就在前幾天,周凜告訴他,安願的手機里沒有任何通話記錄,簡訊來往若是細查倒不是不行,只怕是會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距離下一次走貨只有不到幾個月的時間,這麼做不划算,與其想抓出另外一個人,倒不如在這段時間看緊了安願,便不會橫生枝節。
因為這種疑慮,安願不敢再去碰洗手間里藏著的手機,好在並沒有什麼要告訴周凜的,日子也就這麼混了下來。荊復洲晚上通常會回來吃飯,面對面坐著,安願的餘光里可以看見,他常抬起頭來看她。
恍然的,荊復洲想起那個顛沛流離的自己,周圍七彩霓虹瞬間被折射的如同夢境。
他聽見:「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漁村,媽祖廟裡燒香的人們……」
荊復洲目光追隨著她,沒有上去,從這個角度看,她離他很遙遠。煙花短暫而絢麗,不出幾分鐘便消失殆盡,安願像是終於滿足,回身看他:「回去吧。」
台上的男生染著一頭黃髮,抱著吉他唱歌的時候眼神鋒芒畢露,像極了曾經的許駿。安願忽而有些恍惚,把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這才聽清了他唱的是什麼。
以荊復洲的性格,斷然是不會上去的。安願笑著替他擺了擺手,轉身拉著他欲走。胳膊被輕輕扯住,她愣愣的回頭,看到荊復洲深吸口氣,放開她往台上走去。
他這句話問hetubook.com.com住了他,荊復洲沉默半晌,只覺得心內亂麻一團,怎麼做都不對。他自然捨不得放她,卻也捨不得殺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維持現狀,營造表面的和諧。他恨極自己這一刻的婦人之仁,優柔寡斷,這心思自然不能給周凜知道,所以只是清了清喉嚨,搪塞道:「再說吧。」
他得趕快想個辦法。
樓梯轉角,他只看得見自己的襯衫衣角,她雪白的兩條腿在下面若隱若現。荊復洲笑的無奈,起身打開客廳的燈,往浴室走去。
荊復洲點點頭,周凜轉了個身,臉上的表情瞬間沉下來。安願暫時是安全的,但是這件事荊復洲如果追查,說不定會牽涉出方隊,那麼卧底的線也會暴露的徹底。走出大門,周凜看了看天氣,似乎是要下雨了。
「沒有伴奏,我就清唱了。一生何求。」
荊復洲端著碗,被她問的愣了一下,像是課堂上突然被老師提問的學生,有些無措。很快的,他的表情調整回來,夾了塊肉放到她碗里:「幾天沒出門了吧,今晚帶你出去走走。」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愛人。想當年我離家時她已十八,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卷長發……」
「我得到沒有,沒法解釋得失錯漏。剛剛聽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裡追究……」
這個晚上的氣氛很好,不管是廣場上的歌還是煙花,都讓荊復洲心生柔軟。擁著安願的身體,他將自己的動作放輕,於是懷裡的人得了空隙,仰著頭髮出一聲喘息。
安願的手從荊復洲的胳膊上滑下去,滑到下面跟他十指交扣。這個動作完成的自然流暢,好像他們真的是晚飯後出來散步的夫妻。
黑暗裡只能隱約看見人的大致輪廓,可她歪著腦袋的樣子他卻可以想象。想逮住她再好好教訓一番,懷裡的人卻忽然翻了個身,撈起他的襯衫就往樓上跑:「你洗乾淨再上來啊,我回房間洗澡去,不許跟過來!」
他說的是他們之前商議過的貨品路線,以為荊復洲找他是要說這個。誰知荊復洲揮了揮手,把自己手機打開,指了一串數字給他看:「幫我查查這個號碼。」
不管他是否發現,這個位置都對於她來說都不夠穩妥,安願打開浴室的門,側耳細聽,並沒有人過來,她深吸口氣,站和-圖-書到板凳上,去摸高台上的手機。
搖搖頭,安願安慰自己,沒有男人會機警到從一個凳子看出貓膩。
轉而又覺得心寒,就算他事無巨細無微不至,她是否就會放棄自己最開始的目的?放棄初心的安願,還是不是安願?
陵川到了晚上氣溫依舊,快進入八月,出門離開空調彷彿一腳踏進蒸籠里。安願穿了件無袖的裙子,荊復洲將襯衫挽起到手肘處,這樣她環著他胳膊的時候,便有肌膚之間細膩的觸感。隨著腳下的走動,安願的胳膊若有似無的摩擦著荊復洲的汗毛,她就是有辦法在任何時候把他撩的心猿意馬。
她向前一步,在他略帶忐忑的目光中,柔軟的彎下腰,撲進他的懷裡。
一曲結束,男生低頭行了個禮,眼光掃到台下,邀請大家上來獻唱。人們紛紛擺手,誰也不願意拋頭露面,隨著人群的推移,荊復洲原本就高大的身材變得格外惹眼。台上的男生眼睛一亮,伸手做邀請的姿勢,對著麥克風喊道:「這位先生,您願意上來獻唱一曲嗎?」
又或許對著她,荊復洲向來是沒有定力的。
大概是當時的記憶太過恐怖,安願對他的態度比對之前的阿洋濤子他們冷淡很多。她又成了荊復洲鎖在籠子里的金絲雀,跟當初在鼓樓沒有半點分別。安願想不通為什麼,分明,他對她是比從前要好的。
「這我還真不了解,我得找人問問。」周凜拿過桌上的筆,將電話號碼抄在自己掌心,這個間隙里他聽見荊復洲輕嘆。因為惦記著安願的安危,周凜一邊放下筆一邊伸手拍了拍荊復洲的肩,似乎是在勸慰他之前孩子的事:「那事你知道了吧?安願也挺難受的,以後還有機會,不用一直放在心裡。」
安願愣了愣,風把她的頭髮揚起,她臉上的表情很淡,可以說是冷清。荊復洲在笑,嘴角弧度不大,因為她的沉默,他的笑容變得愈發難以維持。
安願趴在他胸口,聽到這話伸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你在一樓洗,我回樓上去。」
他這聲還算陰冷,本打算嚇唬她一下。誰知安願根本不怕,手指在剛剛那處自己打過的皮膚上又狠狠擰了一把:「那又怎麼樣?」
心裏嘆息一聲,安願忽然覺得不忍,給他一絲甜頭又如何呢。
周凜驚訝的看著他,又看看自己掌心的號碼:「所以你讓和-圖-書我去查?」
手指觸碰到熟悉的質感,安願輕輕的鬆了口氣,他應該是沒發現。
周凜一愣,那是他之前給安願的電話卡,這號碼他一直記在腦子裡。現如今這號碼落進了荊復洲的手,那安願會不會有了危險?他不動聲色的拿起手機仔細看了看,臉上表情茫然:「這麼點小事,你還不放心老董?」
他低聲跟男孩交流了什麼,男孩露出為難的表情,他笑了笑,搖搖頭,似乎在說沒關係。麥克風握緊在手裡,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安願身上,這個夜裡的一切都變得格外溫柔,溫柔從他的眼角傾瀉出來,讓安願心悸。
安願仰著頭,定定的看他。
門被敲了敲,荊復洲回過頭,看向進門的周凜。他極少叫周凜來夢死,除非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近來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十月的走貨了,周凜揣摩著,在辦公桌前站下:「聯繫的差不多了,按照原本的計劃應該沒什麼問題。」
苦笑一聲,他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認輸似的低下頭來。
曾經在去往泰國的飛機上,荊冉說過:「別讓算計過你的人再算計你第二次。」
就像蘭曉也曾經說過,安願,你真的很幸運。
「我可不信你真的只是洗澡。」安願說完笑了笑,腦袋向後想躲開他的吻,冷不防的被他按住肩膀,在紋身的位置狠狠啃咬了一番。安願皺眉,手下用了重力,荊復洲吃痛,沉下聲音:「敢打我?」
荊復洲把麥克風還回去,走下台朝著安願過來。隨著他的接近,有女孩將羡慕的目光投到安願這裏。好像很多人都覺得安願是幸運的,荊復洲看起來高大帥氣,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愛極了她。
他們出來的時間不算早,陵川是座不夜城。入夜之後,繁華才剛剛拉開序幕。廣場上尤其熱鬧,樹影下看不清的男女身影交織纏綿,伴隨著或近或遠的歌聲,繚繞著勾的人口乾舌燥。昔日安願曾跟隨樂隊一起唱過歌的地方,現在早已換了一批人,大抵也是學生,抱著吉他,目光灼灼,是屬於青春的熱烈張揚。荊復洲知道安願喜歡這樣的場合,他們在人群中站下,台上的男生正跟觀眾報幕,說自己接下來要唱什麼歌,並且熱情的歡迎觀眾上來合唱。
提到了安願的名字,荊復洲皺了皺眉:「我還在懷疑,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末尾https://m.hetubook.com.com被忽然的歡呼淹沒,安願轉過頭,看見廣場上空的煙花。陵川是小城市,煙花爆竹還沒有被全面禁止,她嚮往的看著夜空,往前走了幾步,站到附近的高台上去。
安願回了房間,身上不只有汗,還有他留下的東西,只覺得一刻也不能忍的便往浴室里跑。站在水流下,她轉了轉頭,看見小板凳還好好的放在牆邊。心猛地一跳,連同四肢都僵硬起來,板凳不該在這個位置的,這麼多天荊復洲在這個浴室進進出出,會不會發現了這一點?
他復又欺近,安願猝不及防,喉嚨里溢出一聲吟嘆,又萬分懊惱的捂住自己的嘴,在他深重的撞擊下含羞帶怯的瞪他。
「一生何求,未判決放棄與擁有。耗盡我這一生,觸不到已跑開。一生何求,迷惘里永遠看不透,未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還沒能把所有的寵溺交付於她,總覺得做的不夠。
荊復洲回來之後,安願發覺自己再次被限制了自由,名叫小海的保鏢以保護的名義守在西荒的別墅外面,每天來往的人除了保姆,其他一律出不去進不來。小海這個人,安願印象深刻,因為當初在北方,荊復洲找到她的時候,小海就是門口那個堵住她生路的男人。
「化驗單是同事給我的,肯定不會有假,安願身上一點錢沒有,應該買通不了誰。阿檀,你有的時候疑心太重,反而累得是自己。她說白了就是個女人而已,任她怎麼作,也不能作出天去。」周凜這話說的語重心長,頗有幾分姐夫的樣子。荊復洲卻冷笑一聲,將自己的手機往前推了推:「就是這麼個女人,不知從哪搞到的手機藏在洗手間里,也不知道用這手機到底跟誰聯繫了。」
「老董一直看安願不順眼,我讓他去查也未必能查出什麼有用的,這兩年身邊的人也不剩幾個了,除了你我還能找誰。」荊復洲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樑:「這件事也別告訴我姐,她更是瞎操心。」
荊復洲刀口舔血的生活了這麼多年,這道理怎麼會不懂。可那時候他怎麼說的?他說我想試試對她好,要是這樣她還要算計我,那我這輩子就算栽在她手裡,我認了。
而下一秒,浴室的門被打開,荊復洲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安願,你找什麼呢?」
「回去嗎?」荊復洲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快要十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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