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局內人(二)

「不一定,有一些別的地方來的人,今晚可能要留宿。」
手伸過去,又頓住。
可是陳當好怎麼會哭呢,她是那樣理性且絕情的人。手裡的一根煙燃盡,陳當好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拐角。梁津舸把煙蒂按滅扔到垃圾桶,邁著緩慢的步子往回走。
其實早就很愛他了吧,可是這愛不比自由來的重要,所以不說,所以否認。她得承認自己的自私,可即便不自私,他們的愛又能走到哪裡呢。明知沒有結果的事,只不過貪戀一時溫暖歡愉,還是不要打著愛情的旗號抹黑愛情了吧。
她一直知道梁津舸用什麼牌子的沐浴露,這味道跟沐浴露相似,又摻雜了一點他本人的荷爾蒙。心裏的某個地方動了動,陳當好想起他們糾纏在一起接吻的時候,這味道彷彿他的唇舌般無孔不入。清清嗓子,陳當好淡淡看他:「幹嘛?」
做完這些,梁津舸在她身邊坐下,肩並著肩。陳當好把煙點燃,她這幾天都沒抽煙,辛辣氣息衝進鼻腔,讓她皺了皺眉,甚至輕微咳嗽兩聲:「來給我送煙?」
手放在褲兜里,可以摸到柔軟布料,那是陳當好的內褲。手再接著往裡,可以摸到小小的卡片形狀的東西。
不能見光的愛情不叫愛情,哪怕互相之間愛的再深也沒資格褻瀆愛情這兩個字。也許在漫長的等待里她嫁給了季明瑞,最好也最荒謬的結局不過就是他們繼續以這樣的關係維持下去。偷情就是偷情,是她開了這個頭,何必在後面又自導自演一場貞烈。
「不知道,這個沒法說。」
「幾年?」
凌晨時分,陳當好靠著牆壁,聽見自己壓抑的聲音。這是吳羡的葬禮,他們在別人家的葬禮上,背叛人家的丈夫私相授受。真是罪過,她在心裏嘆息,這聲嘆息慢慢也從唇邊溢出來,忍不住咬著梁津舸的肩膀喘息:「真是罪過……」
憑空消失的內存卡讓陳當好心生煩躁,宴請的飯菜豐盛非常,她卻連一碗湯都喝不下。住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小屋前有長長屋檐,她敷衍吃了幾口飯,知道季明瑞這時候想必是忙著招呼客人不可能管她,便拎著裙角溜到屋檐下去坐著發獃。
她站在原地,像是有所感應,梁津舸抬頭朝她看過來。
就讓他自以為是再愛她這麼一回吧。
「……信我幾年之後就能扳倒季明瑞。」
說完這話,陳當好提著裙子起身,將嘴裏沒點燃的煙塞到他唇邊。梁津舸本能叼住,喉結動了動,於是他看到陳當好眯著眼睛笑了一下,像是小貓惡作劇得逞偷腥成功。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但其實也知道他是不會拒絕的,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身體接觸,他從來都比她熱情得多。
陳當好抬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淚。
這話就像是說,我想你了。
「不過梁子,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各自為自己打算就好。」陳當好舔了舔唇,見他面色有些陰鬱,她抬手環住他的脖子,撒嬌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懂我意思嗎?」
「嗯?」梁津舸見她只是叼著煙,卻不點燃,前幾天那場爭吵好像已經煙消雲散,她又變回那個勾人的妖精了。等著她開口,看著她把頭髮撩到一邊肩膀去,露出自己半邊脖子。
情潮退卻,老樹的身影又清晰起來,這個晚上似乎比昨天冷了一些,又或許是陳當好自己穿的太少。她今晚刻意換了另一條裙子,相比上一條,開叉更高。梁津舸對這些東西向來受用,男人本性在他身上算是體現了個徹底,就像此刻,他將她的內褲塞進了自己的褲兜,還要在她伸手朝他要的時候,將她壓在牆壁上曲解她的意思:「沒要夠?」
如果把時間退回到昨晚,他是在這個時間醒來的。世界都在沉睡,他披了衣服下床,走到院子里去等一場日出。也許只是百無聊賴,也許是陰差陽錯,他看到匆匆離開的陳當好,雖然只有一個背影。
喉結動了動,梁津舸把手收回來,轉hetubook.com.com了身繼續在院子里散步。就當做沒有看到,什麼都沒看到自然也不會再惦記。曙光撕破天空,他的心像是被扔進了一池沸水,掙扎了打了個滾,還是快步朝機器那邊走過去。
陳當好不再說話,他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正兒八經說過一句告別。轉了身,離開他的懷抱就置身風裡,凌晨的風原來這樣涼。陳當好抱緊自己的手臂,往住處那邊走,走出一段距離,她回過頭,看到梁津舸靠著樹站著,手裡掐著一根煙,眼睛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梁津舸挑眉,為她這個蹩腳的借口,不過也不拆穿:「現在?」
陳當好慢慢翹起二郎腿,又摸出根煙放進嘴裏:「你不回去的話我也不回去。」
「我陪你死。」梁津舸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
「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肯定的。你問問季明瑞你能不能提前回去。」
「你。」梁津舸聲音帶笑,見她神色不變,他臉上似有似無的笑意隱去,好在黑暗裡她看不見。沒來得及呼出的煙圈從鼻腔緩緩吐出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像是安慰像是寵溺,更像是一種承諾:「還有我。」
後者對他點頭致意,他於是也禮貌點頭,又想到這幾個人里,知道陳當好身份的也就倪葉一個了。歪了歪頭,梁津舸忽然注意到倪葉今天的衣服,是跟陳當好一樣款式的裙子,只是因為年齡相差懸殊,裙子上身氣質不同,他不特意關注自然看不出來。他目光太過直接,倪葉也學著他的樣子歪了頭,眼神里有淡淡疑惑。
不再思考,不多猶豫。他拿出內存卡,將它放進自己褲兜里。
他們之間距離不算遠,可陳當好忽然覺得難受,比剛剛說出那些話還讓她覺得難受。
「你這個年紀了,這種事總不需要我教你。」
他記起那個晚上她說的話。
「現在怎麼聊,人來人往的。沒準拿了卡的人就站在別的地方看笑話似的看著我呢。」陳當好嘆了口氣,像是沒辦法的樣m.hetubook.com.com子:「凌晨在大樹那邊見吧。」
陳當好抬頭時,看到的就是朝她跑來的梁津舸。雨下得不小,他只用手擋著哪裡能攔住一點水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跑過來,陳當好仰著頭,等他走近了,雨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身後的梁津舸只看到她抬了手,那麼細微的一個動作里,他想,她是哭了么。
他知道他又在自以為是了。
陳當好無所謂的跟著他笑,伸手推開他站直了,又恢復到最開始的模樣。她冷淡的時候有種孤高的魅力,就好像剛剛那個咬著他肩膀哭吟的是另一個人。雙手抱臂,陳當好淺笑著看他,這個時刻她忽然想起一件每每讓她覺得驚慌的事,只是從來沒跟他正面探討過。這個問題讓她的心略微沉重,也不再去討要被他裝在褲兜里的東西,她說:「你說,季明瑞發現了怎麼辦?」
他把煙放進嘴裏,沒接她的話。
梁津舸收回目光,有些無措的低頭從自己兜里掏出煙來。
這個女人有時候想問題太過簡單直白,帶著剛剛從學校里出來的天真勁。他喜歡她也恰巧喜歡的是她眼睛里故作風塵的天真誘惑。等陳當好走了,梁津舸跟上去,果然看到內存卡被她放在設備里,如果播放的人不仔細看,前面的視頻讀取完畢就會自動播放內存卡內容。
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得很。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好像就能緩解剛剛的尷尬。季明瑞還站在禮堂里,想要借這個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的人可太多了,他一時半會兒都走不開。梁津舸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隨便抬手在額頭前虛虛一擋,快步衝進雨里。
嘆口氣,梁津舸看向禮堂那邊,這麼一回頭,偏巧和倪葉的目光撞上。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把主動權主動交付出去,想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而這個答案,陳當好在心裏自己都不曾預設過。沒等梁津舸回答,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聽:「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和-圖-書
夾雜在雨水裡的,有梁津舸身上獨屬的味道。
陳當好眼神一滯,偏頭,躲開他的觸碰,忽而笑開,手搭在他脖頸上來回摩挲了幾下:「說什麼死呀活呀的,我可不想死,你也別亂講。」
夏天了,天亮的總是很早。
梁津舸還是不說話,下巴上新生的鬍渣刺的她心裏都痒痒的。沉默半晌,他問:「什麼叫作各自為自己打算?」
深吸口氣,陳當好覺得心裏的某塊石頭忽然落下來,大概將事情看淡就不會有多餘的煩惱,未來不可期倒也不是件壞事:「葬禮今天就能結束嗎?」
「聊聊內存卡到底去哪了。」
幾乎是瞬間,他就猜到她想要做什麼。
梁津舸輕輕點頭:「回去吧,你穿太少了要冷的。」
他也知道她會做到的,只是不知道她會做到什麼程度。其實世間的很多事,在最開始的時候上天已經給你預兆。可是人總是愚昧,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愛情里,就覺得對方也該是善良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梁津舸語氣柔和:「不會有那麼一天。」
梁津舸沒說話,把自己兜里的煙掏出來遞給她,他手上還沾著雨水,軟包香煙外皮便也跟著變得濕漉漉。陳當好有些猶豫,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可以這樣自然地坐在一起抽一根煙,腦子還在糾結,手卻已經先一步伸了出去。
「誰?」陳當好挑眉。
他站直了,往她的方向凝望,半晌,伸手揮了揮,示意她回去。這麼遠的距離陳當好看不到他的表情,夜色里他好像只剩下那麼一個略顯消瘦的身影。她聽話的轉了身,邁開步子的時候,陳當好看到自己的淚從眼眶裡掉出來,落在腳尖上。
「梁子,你可以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但你別愛我,我受不起。」陳當好的手放下來,這話說出口於她來說倒沒有多難過。陳述事實而已,事實的潛台詞是,我不愛你。
煙盒落到她掌心,梁津舸又掏出打火機,扔到她懷裡。
心下雖然將他吃的死死的,可手指還是伸直了,在他那木訥和圖書的腦門上不輕不重的點了點:「不許不來。」
其實不管經歷了什麼,年齡還是擺在那裡,陳當好縱使再狡猾心機,也都是小女孩的一點手腕而已。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她也會驚慌也會無措,就像現在她這麼坐在那裡,苦惱的撐著下巴,更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了好幾歲。
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三點,來參加葬禮的賓客早已散去,來不及回去的也在季明瑞的安頓下住在這裏,這時候估計早已經進入夢鄉。梁津舸在空無一人的院子里踱步,就這麼繞了幾圈,眼看著天就亮起來。
「那我們也留下嗎?」
她分明沒有經歷痛楚,這眼淚來的莫名,卻有愈加洶湧的趨勢。她保持著原來的步子,不疾不徐往回走,在梁津舸看不見的地方,她淚流滿面。
梁津舸沒有不去的道理。
「你說等葬禮結束,季明瑞有什麼打算?」
饜足的梁津舸摸出根煙,點燃的同時深吸一口,眯起眼睛。季明瑞是什麼人,看起來溫和,實際上手腕硬得很。他自認現在自己還沒有跟他抗衡的能力,這口煙就含在嗓子里,他像是滿不在乎又像是隱隱擔憂:「死唄。」
梁津舸不知道,自然不作聲。雨有更大的趨勢,雨聲中陳當好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弱,像是沒什麼底氣:「梁子,你之前說讓我信你,到底是讓我信你什麼?」
她抬了抬眼皮。
中午時分又下起雨來。
做的時候分明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可是等第二天她問起的時候,就不敢承認了。他知道他們之間承受不起第二次猜忌和爭吵,兩人之間真正可以算作甜蜜的相處時間屈指可數。於是搖頭,用最嚴肅的眼神和表情:「我不管你怎麼想,但真的不是我。」
陳當好低下頭,眨眨眼又問:「那我們算什麼?」
隔著雨幕,梁津舸望向她。
「其實我們不是一路人,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嗯。」
陳當好凝視他,細細看他的眼睛,從左眼看到右眼,像是溫柔像是決絕:「我會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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