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假如(三)

黃鸚鬆開,望住他,「晚安……」
傭人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搬進門,黃鸚被男人牽著走進來。這個時候是早春,陰沉沉的天氣,李佳莞緊緊盯著她打量,她白得就像繪畫課用到的石膏,老人常說,嘴薄的女子命不好,可就是我見猶憐,吸引人一再觀察。
十年前,周老讓自己的助理陪她到醫院,見她的親生父親李月,也是黃鸚第一次見到陳宗月。
黃鸚眨了眨眼睛,忙不迭點點頭。
早有料到的答覆,黃鸚似有若無地『嗯』了聲,將要離開他的辦公室。
「怎麼了?」陳宗月頓了下,問道,「是我太突然了?」
周老從不指責她,而是語氣和藹的提醒她,還喜歡聽她講述童年在上海弄堂里的事,整個家就在縱容她。
「我,我什麼也,也沒沒有看見!」
李佳莞在這樣的氛圍里待不下去,講了句同朋友約了做義工,就繞過茶几走出去。
黃鸚以為這個陳先生還會威脅她幾句,沒想到就這麼放過她了。
黃鸚情急且聰明的衝口而出,「我不會說出去!」
可能是年紀越大越不喜歡拐彎抹角,陳宗月與她聊了會兒瑣碎的事情,就問道,「如果我想追求你,你會不會介意……我的年紀和你差太多?」
黃鸚連連搖頭,著急的解釋道,「本來我,我是今晚的飛機去上海,然後我退票了,但是不能全額退,我又定了明天的機票,又請了阿輝哥他們喝東西,我……已經沒錢了。」
陳宗月卻抬頭叫住她,「黃鸚。」
雖然是個讓黃鸚犯錯被抓現行的機會,但想到周老肯定不會批評她,李佳莞猶豫了下,便也上前把耳朵湊上門。
坐在輪椅里的周秀珍,特地出來迎接她回家,通紅的眼眶裡閃著淚花,拉著黃鸚不放,又控制不住地摸摸她的臉蛋,然後把一直放在膝上的禮物送給她,一雙紅漆皮和*圖*書的鞋子。黃鸚好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道謝都是以一種疏離的感覺。
現在她們都已經二十歲,李佳莞才察覺出,黃鸚是作為女人在勾/引他。
只是有些答案,想聽到她親口說。
李佳莞握住門把,慢到無聲地開啟一道縫隙——
「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就當是給你踐行。」
黃鸚推門進來的時候,還正揮別阿輝等人,臉上洋溢的笑容都沒消去,轉頭見陳宗月擰著眉的神情不悅,當即補敲了幾下門。
其實,飛往上海的機票就定在今晚,但是比起跟陳宗月單獨相處,黃鸚毫不猶豫的選擇,給朋友打電話幫她退了機票,又定了張明天上午的機票。
所有受到牽連的人形如熱鍋上螞蟻,大家被煎熟得像焦灰之時,黃鸚消失不見,再得到她的消息,她已不再是周家的小姐,而是陳太太。
以前李佳莞是覺得,所有人偏心黃鸚,只有陳叔對她態度一般,不算百依百順,也不算嚴格要求,黃鸚瞧不起她討好周老,自己還不是照樣奉迎陳叔,知道他的身價財富,想得到他的特別照顧。
好一會兒,陳宗月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然後說,「早點去休息,明天來接你。」
黃鸚愣著半天,才用她清脆鮮甜的嗓音,肯定的回答,「不會。」
要是不行,就再強求。
陳先生進了病房,黃鸚還在裏面,他也慌,應該她馬上就會被人發現,然後拎出病房,卻一直未能見有人出來的跡象。
黃鸚知道應該矜持一點,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開心,她捏起酒杯,與他放在桌上的酒杯一碰,『叮』地脆響了聲。
天氣實在太熱,尤其是下午,所以李佳莞沒能做多久義工就回了家,她進門就先問了下傭人,陳叔是否在家中,都是答說不太清楚,好像已經走了。
桌上擺著一座黃白岫玉麒麟https://www.hetubook.com.com,陳宗月坐在辦公桌後頭,過去從未覺得辦公室的隔音效果需要加強,今日聽著門外鬧哄哄的聲音持續半晌,有些心煩意燥。
假如,從她們的童年就糾正了錯誤。
李佳莞跪在沙發上,扒著窗戶張望,努力地想看清她的臉,好證明自己比她要漂亮,以此來獲取優越感。
今日陳宗月來得不巧,周老早被商業夥伴約出去打高爾夫。
她們隔著這扇門,知道了屬於自己的身世秘密。
陳宗月轉頭看她一眼,冷靜地推完半支藥劑,蓋上針帽遞給別人,低眼注視著她,猜測道,「你是黃鸚?」
可是陳叔一來,她就變臉。
陳宗月失笑,想了想,說著,「那麼,我幫你訂機票,你願意和我去看電影?」
一輛轎車駛進周家的大門,攆上早晨整修花園帶進鋪地磚的紅粘土,在別墅門前停下。司機開了車門,先下車的男人是周老的助理,跟著從車裡出來一個長發及胸的女孩,未發育的竹條身材,她的頭低垂著。
黃鸚是個聰明人兒,很快就搞懂了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她總是很遲才起床,邁著散漫的步子進餐廳,有時忘了換掉睡覺穿的燈籠褲,有時忘了穿拖鞋,光著腳進來;每個禮拜有不同的家教課,不管是什麼課程,她一視同仁,要麼轉筆開小差,要麼只上一半就把趴下打盹;不說粵語。
黃鸚躲在衛生間,從門縫窺得坐在病床旁的男人,好奇地豎起耳朵竊聽他在說什麼,他將一支針管扎進了輸液的滴壺,她倒抽一口涼氣,就被人一把拽了出來,「陳生!」
可能因為她緊張的結巴,陳宗月笑了笑,竟帶著她走出病房,交給周老的助理,除了警告他下次把她跟緊點,不能讓她一個人亂跑之外,什麼也沒說。
用完晚餐,陳宗月送她回到酒店,到套房的門前hetubook•com•com,他就不再送了。黃鸚轉身拽住他,做壞事前的心頭狂跳,踮起腳,親吻了他的臉。
富人聲色犬馬的天國,入眼皆是五彩的籌碼,而那個以雙臂隨意撐住賭桌而立的男人,才真正牽引住黃鸚的視線,他的穿著很整潔,黑衫西褲,皮帶分開完美的身材比例。他頭髮也梳得整齊,露出輪廓英俊分明的半張臉。
迄今為止,黃鸚認識他有十年,陳宗月從沒把她當成家裡的小孩關心,比如對李佳莞那樣,她心情沮喪到麻木,也就不妨礙自己繼續戀慕著他。
陳宗月往前跨上一大步,她條件反射地退進了房間里,差點趔趄絆倒腳,就被他攬進懷,他背身關上門。
陳宗月有想過被拒絕,也有想過沒必要問,他能做到比她想象還要可怕的程度,用些方法很容易,她躲不掉。
這一天晚上,在一間義大利風格的餐廳,這裏的菜色以海鮮為主,一旁有人演奏小提琴,也有男人抽著雪茄,煙霧一飄,環境就好像溟濛一般。
除此之外,李佳莞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黃鸚從周家消失,黃鸚和周老並不親近,至少不如她和周老親近。每次李佳莞坐在周老膝旁幫他捶腿,附和周老說話的時候,黃鸚則是懶洋洋的在一邊待著,偶爾啄飲著白葡萄酒,不經意流露出的神情,好似嘲笑她刻意的討好、迎合周老。
黃鸚目光跟隨她的身影走出客廳,直到看不見,接著嘀咕,「總算走了……」
不久前,就能感覺到陳叔對她態度的轉變,對她變得溫柔了,如同周老般疼愛而縱容,甚至超過周老,上次來到周家不忘帶兩份禮物,可李佳莞這一份禮物就像個幌子、障眼法,因為送黃鸚的禮物都別出心裁。
李佳莞將指甲嵌進掌心肉,壓抑激動,終於等到了。
「因為我準備回上海待一段時間,走之前想請阿輝哥他們喝東西和-圖-書……」她小心翼翼的問,「陳叔,你要嗎?」
陳宗月仿若習慣她親密的舉動,掰下一瓣橘子塞進她嘴裏,等她咽下,又輕輕說,「……書在我的房間。」
黃鸚對他笑得純良無害,與她見朋友時的開朗不同,帶著一點清麗惑人的味道。
比方說此刻,室內空調驅走夏天的濡濕,也製造冰涼的距離感,但黃鸚就是挨著陳宗月坐,身上穿著露臍的小弔帶衫,露著那麼細的腰,又忘記換掉的、睡覺穿的短褲,絲質的面料稍有一動就縮上去,象牙白的雙腿微微盪著,膝蓋輕輕碰著,用特有的吳儂細語腔調,對男人講話。
才過了幾天又再次見到陳宗月,全因李佳莞炫耀似的,領著黃鸚到賭/場玩。
時至今日,李佳莞恨透了黃鸚,盼望黃鸚終有一天,一不小心,自己毀了自己,就像周秀珍一樣,愛上一個亡命江湖的古惑仔,再搞大肚子,讓周老失望透頂,從而放棄她。
「……我不用。」
李佳莞上到三樓,要回自己的房間,卻聽見些奇怪的聲音,她悄悄靠近,這些聲音是很旖旎的喘/息,她驚訝的想著,黃鸚膽子也太大,居然把男人帶進家裡來,帶進她的房間。
黃鸚將視線與她對上,輕到彷彿無聲說,「原來我是真的,你是假的。」
上個月的某一天傍晚,在澳門的不夜賭城。
身邊的李佳莞,親切的喊他,「Norman——」
李佳莞駭然地僵住,即刻躲回自己的房間,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思考,該怎麼利用這一個違背常/倫的桃/色秘密,然而,李佳莞還沒在周老面前揭露,眼前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故,一夜之間,周老收監候審,周家要完了。
還沒等到消除母女十年未曾相處過的隔閡,周秀珍就因病離世,而在她的葬禮上,黃鸚穿著她送的紅皮鞋,也是一樣的面無表情,也沒有落淚,只是在對生命的和-圖-書逝去表示惋惜。
即便是這樣,黃鸚始終與這個家有些疏遠,她更願意跟遠在上海的姑媽、表哥通電話。李佳莞偷聽到她說她不喜歡待在這裏,第一次見她笑、見她哭泣。
結束了難以置信的愣怔,黃鸚表情為難起來。
黃鸚直接坐在他身邊,笑眯眯的說著,「過會兒就吃飯了,陳叔留下吧,阿姨要煮咖喱烏冬呢。」
終於等到黃鸚跟男人亂搞,最好也是個街頭鬼混的,讓周家的顏面掃地。
當發現被李佳莞撞見,黃鸚即刻將食指靠在嘟起的唇上,噓——
陳宗月舒心的微笑,「明天我休假,你有想看的電影嗎?」
紅酒都是甜的。
黃鸚懵了一秒,緊緊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他胸膛。
她茫然的頓住,望著他。
不曾料,當他回來的時候,病房門外站著兩個保鏢似的人物,瞧著這麼像陳先生的人。
男人背影已經夠熟悉,勾起她纖細大/腿的結實小臂,更隱瞞不了這個男人的身份,上面的紋身,港澳兩地有誰不知道呢。
轉回頭,陳宗月正在剝一顆橘,她曖昧地把手搭上他的小臂,「陳叔,我昨晚翻到本書,裡頭的內容我不太懂,你可不可以幫我解讀一下?」
黃鸚半躺在沙發里,弔帶衫掀到露出胸/上粉色的小圓暈,白皙的手勉強攀著男人寬闊的肩膀,與他上身的黑衫對比鮮明。她好像睜不開眼睛,合不上薄唇,從脖子開始漫上一片潮|紅,隨男人有力的入侵,盪著羸弱的身體。
李佳莞永遠忘不了在她們十五歲那一天,在緊閉的書房門外,黃鸚貓著腰蹲在那兒,耳朵貼著門。
對著病床上的植物人,黃鸚沒有辦法傾吐『滿腹思念』,干坐半個鐘頭,助理像是低嘆了聲,準備帶她離開。黃鸚忽然想上廁所,助理到病房外等她,順便摸了摸外套里側的煙盒,癮一上腦,半秒鐘也壓不住,就拐到消防通道偷偷吸上半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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