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點兒人情世故,葉昭覺還是懂的。
「可是,壞就壞在你自私得並不徹底,我也是,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反反覆復……」
等到徐晚來緩過這口氣來,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
在同期學員的眼裡,葉昭覺是一個禮貌,友善,好打交道,可又極不合群,神神秘秘的人。
那些歲月沒有消失,只是沒有人會再提起。
她的臉上混合著一萬種情緒,那個空白的面孔就像一層錶殼被剝去,她又活了過來,生動的,有血有肉的,會哭會痛的。
他們沉默地望著對方,猶如處身於荒原。
徐晚來猛然睜開眼睛,轉過頭來,瞳孔里全是驚恐。
現在,他們是兩個全新的人,全新的簡晨燁,全新的葉昭覺。
這一陣子她為了種種瑣事忙得暈頭轉向,沒有精力去想自己的事情,可是到了夜裡,回到公寓,洗完澡,那些人和事都變得非常遙遠,這時,萬千思緒沉澱下去,齊唐的名字就會從混沌之中清晰地顯現出來。
過去了,都過去了,疇昔種種都過去了,愛也好,恨也好,誤會也好,嫉妒也好,全部都過去了。
很奇怪,以前一丁點兒事她都會手忙腳亂,不是哭就是崩潰,現在遇上這麼大的事,她反而比誰都鎮定。
簡晨燁瞟了她一眼,這麼多年了,「舉重若輕」這回事,她還是做得這麼彆扭,這麼擰巴,一開口就暴露了真實的意圖。
她無可否認,任何時候只要是和齊唐在一起,她的內心就是篤定的、安全的,無論身處於何種混亂之中,她都能憑藉這股力量泅渡黑暗。
邵清羽一愣,聽出了有些不對勁:「怎麼?你不知道?」
最初來上課時,其他學員經常會在下課後互相約著一起去逛街,或者看電影、吃火鍋,聽著都是些讓人開心的事情。
「我父母跟你爸談過很多次了,我也去過,」齊唐假裝沒看到她這個小動作,「他只是面子上過不去,心裏一直很掛記你,你就讓一步,給他個台階下,低個頭不會死。」
他靜了靜,決定不回答:「我能夠為你做的事情原本就不多,也很有限,發生這件事之後,我一直在想有沒有什麼方式可以彌補……我是說,至少讓你的損失減少一點兒。」
他輕輕地念出這句詩,那一瞬間,整個城市陷入無聲寂靜。
話剛一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說起來也很奇怪,那時候她還是個高中生,拖著兩個裝滿空瓶子的黑色垃圾袋,容貌並不算多出眾,一臉兇巴巴的神情……可他偏偏就是記得。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裏了,在他們「分手」之後,每當想到這個詞,她都有點兒恍惚,覺得不夠精準,不夠恰當,因為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們曾經是否真的有「在一起」。
夜裡,廣場一片寂靜。
這時,公交車報站的廣播在提示,下一站就是葉昭覺的目的地。
葉昭覺又翻了個白眼,這次是對自己。
「是啊,挺好的。」葉昭覺順著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葉昭覺的苦衷不好跟任何人講,她不是不合群,只是實在沒時間再勻出來用於社交。
閔朗握著她的那隻手更緊了,他的語氣比先前還要溫柔:「晚來,我不是個浪漫和詩意的人,但是那天晚上的月光,我能記一輩子,你知道,那是因為和你有關。」
「我又沒懷孕,吃那麼好乾嗎?」葉昭覺一點兒也不示弱,到這時她才感覺到,自己心裏其實一直都窩著一團火,從知道他回來那天開始,這團火一直在熊熊燃燒著。
有一隻手,揪著徐晚來的心臟,閔朗每說一句話,那隻手就揪得更重一點兒。
「別吃這個了,我們一起去找個地方吃飯。」齊唐感受到了那團火的威力,但他不但不懼,居然還有點兒暗爽。
閔朗坐在石階上,腳邊有一堆煙蒂,他看著徐晚來遠遠地走過來,越來越近,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口上。
葉昭覺笑了笑,這笑容中包含著極大的理解,她理解他的反應,理解那吉光片羽的一瞬間發生的所有,而www.hetubook.com.com這份理解永遠無須宣之於口。
喬楚出事,邵清羽懷孕,閔朗關掉79號……一樁接一樁,連個喘息的時間都不留給她。
「責任感」,葉昭覺長到這麼大,好像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剛看過一場恐怖電影:「你賣了79號?」,閔朗微微地點了點頭后,她整個人都顫抖著,「你瘋了?」
邵清羽被齊唐看得有點兒發窘,她悄悄地往椅子下收了收腳,想藏起那雙又丑又笨重的運動鞋,天知道,她從小到大都沒穿過這麼難看的鞋子。
簡晨燁嘆了口氣,習慣性地想伸手去拍拍她的頭,手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早就不適合出現這樣的舉動了:「算了,你也儘力了。」
一想到那天……她面容上的冰霜又更重了一層。
她依然閉著眼睛。
「就那樣吧……」簡晨燁語焉不詳地帶過了她的問題,「到家給我發個信息,早點兒睡,你也不是很年輕了,黑眼圈很明顯哦。」
葉昭覺翻了個白眼:「你在婆家也這麼作威作福嗎?」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冷不丁地,徐晚來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他現在不會了,」齊唐趕緊安撫她,「他那時候是在氣頭上,現在你都有寶寶了,他其實很高興的,真的,再說你也為寶寶想想……」他停頓了一下,斟酌著要怎麼把話說得不那麼傷人,「接下來要花錢的地方很多,你也不願意汪舸一個人承受那麼大的經濟壓力吧?」
齊唐對於自己去英國做什麼隻字不提,葉昭覺心裏縱然有萬分好奇,但為了面子,也硬是強忍著沒有問。
曾經無數次說起「未來」,用盡全部青春卻只驗證了一件事,對方並不屬於自己的「未來」。
現在她知道了,齊唐是刻意而為之。
逞強歸逞強,她實在沒法自欺欺人說她不想念那些東西,不懷念那種生活。
「前幾天,我爸終於給我打電話了,他就說了兩三句,一是知道我懷孕了,二是要我儘早回家,」邵清羽一邊說著,一邊撥弄葉昭覺的頭髮,「我沒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可能是姚姨又找人查我了吧,無所謂,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其實齊唐甫一露面,她就已經有點兒動搖了。
真假參半的鬥嘴已經成了他們最自然的交流方式,齊唐意識到,Frances的確在他們之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Nightfall因為火災而直接造成的經濟損失,加上有工作人員因意外受傷,再加上阿超他們一口咬定是受人唆使……種種情況,都讓喬楚難逃牢獄之災。
那晚簡晨燁和葉昭覺分開之後,便去了79號,正好遇上閔朗在跟人談事情。
他不說,她就不問。
「我第一次來看這裏的時候,也是晚上,」齊唐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回過頭,看到他手裡端著兩隻酒杯,「喝一點兒,放鬆一下,你綳得太緊了,」她接過其中一隻,沒有說話,繼續聽他講下去,「當時我賺了一點兒錢,急匆匆地想要買點兒什麼,朋友帶我過來看房子,我就站在你現在坐的這裏,看到眼前的畫面,腦子裡冒出一句詩……」
邵清羽這一哭,把心裏的苦都哭出來了:「我到現在才明白,以前昭覺為什麼要……那麼做,她說得很對,沒錢幹什麼都怕,我連去妊娠紋的按摩霜都沒錢買……」
她整理了一下包,有句話在喉嚨里已經卡了很久,上次見面她就想問。
「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句話,沒有想到第一次說,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知道,她終究是會回家的。
最可笑的是,葉昭覺和簡晨燁,這兩個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的人,竟然想要說服她接受賠償,請求法院從輕判決喬楚那個賤人。
衣帽間的包包和鞋子,鋪滿整張梳妝台的護膚品、化妝品和香水,還有滿滿當當的大衣櫃和舒服得能讓人躺殘廢了的大床……這些,都和她沒什麼關係了。m.hetubook.com.com
到了中午,工人們去吃飯,去休息,她就去711買個飯糰子、沙拉或者涼麵,雖然是簡簡單單的速食,但好歹能抵餓,勉強算頓飯。
一連串平時根本說不出口的髒話從她嘴裏飛出來,就像是醞釀了多時,連貫、順暢、流利、一氣呵成。
他坐在旁邊聽了幾分鐘,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但是,如果徐晚來願意接受一定程度上的經濟賠償,法院或許會考慮從輕追究法律責任。
「關你屁事!」葉昭覺下意識地捂住臉,但腦袋裡卻一直在思索,就那樣……是什麼意思?她怎麼覺得這話中還有別的深意呢?
某些話題,一旦要深入地談下去,勢必會牽扯到往事,而這些過去,恰是他們現在必須小心翼翼避開的雷區。
「汪舸知道嗎?」
對於葉昭覺來說,這是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她的生活已經被幾件事情劃分成了幾個固定的部分。
「骨氣當然很重要,」齊唐看著泣不成聲的邵清羽,她現在這個樣子弄得他也很不好受,「但是要分情況啊……」
每隔幾天她都會去律師事務所見見喬楚的代理律師,儘管還沒有太多實質上的進展,但只要去了,她心裏就會好過一點兒。
似乎真是要等到這樣的時刻,真正的「交情」才會顯山露水,她才能明白,這幾個人於她而言,是手足之情。
閔朗平靜地看著她:「晚來,我把79號賣掉了。」
「我覺得,閔朗應該會比我們更清楚,」坐在車上時,葉昭覺的臉上有種彷彿被人狠狠踩了一腳的表情,「該怎麼跟她談……」
賠償,是必需的,從輕追究,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徐晚來像是生過一場大病,形銷骨立的身形就像一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女。她似乎喪失了喜怒哀樂,臉上長久地保持著一種空白的表情。
葉昭覺徑直走到陽台然後坐下,滿城璀璨燈火盡收眼底,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氣,感覺到身體里的孤單和無助一點點在消散。
有時陳律師在處理別的事情,她就在會客室里安安靜靜地等著。
葉昭覺一下子覺得全身發冷,好像有寒風從領口灌了進來,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想起父親,邵清羽神情黯然,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他是直接命令我回家,可是對我來說,那裡早就不是家了。」
那天晚上她實在是太累了,回到家裡剛挨到床立馬就睡著了,手機一直放在包里,第二天早晨出門,才看到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
白天她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什麼事都不做,也不願意見任何人,巨大的恨已經快將她整個人都摧毀了。
這很正常,她心裏那個聲音又說,難道不是你自己先說要退出他的生活嗎?
只有那麼一次,她也不敢確定。
這些日子,這些事情,隨便一件都足夠壓垮一個人,可是她硬是撐住了。
她心裏藏裹著很多很重的東西,但是事情一件都沒有解決,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她怕她一哭就泄氣,而她又必須撐著這口氣。
下車之後,她慢慢往家裡走,忽然之間,她意識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簡晨燁竟然能夠和平共處了?
她已經預感到了,但她不敢確認,或者說是不願相信。
真是丟人啊,齊唐上次還在電話里表揚她說「你現在進步了,不是只會哭了」,為了把眼淚憋回去,她只好用大聲罵髒話來轉移情緒。
「想讓我放過她嗎?」徐晚來單刀直入,「別做夢了。」
他願意和任何人聯絡,就是不要和她。
「滾。」
像是非要爭一口氣,她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挺好的,收走我的卡,我他媽也一樣活下來了。」
第二次,她心有餘悸地叫上了簡晨燁一起,結果並沒有比第一次要好,只是回去的路上多了個伴而已。
「哪有別的姑娘,」齊唐笑了笑,很無賴的樣子拉了拉她的手,「我就認識你一個姑娘。」
那人走了之後,簡晨燁簡略地將當晚在徐家所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我看小晚那個態度,就拉著昭覺走了,不然……我擔心將來和*圖*書大家連朋友都做不成。」
「我一直都知道,從小到大都知道,我們的未來一定有著天壤之別,所以你做的任何決定……我雖然不見得全都支持,但是我全都理解,」閔朗沉默了一下,接著說,「包括你的自私。
「憑什麼要我讓步?」邵清羽的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了,眼淚洶湧而出,「到底是誰不講道理?他逼我離婚哎!」
「那……你打算怎麼辦?」葉昭覺也跟著一起頭疼,這事像個死結一樣難解,她正想著辦法,突然,她聽到邵清羽說,「我也不知道,後天見齊唐,我聽聽他的建議吧。」
邵清羽咬著牙沒有說話,但眼淚一直收不回去。
懷孕了的邵清羽脾氣比以前好多了,被挖苦也滿不在乎:「我提起你的時候,她也怪怪的,你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Frances那個bitch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麼啊?」
齊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心裏已經一片雪亮,他無須再多說什麼了。
葉昭覺去過兩次徐家,第一次是單獨去的,徐晚來一聽她的來意,只差沒當場發脾氣趕她走。
她專心致志地跟陳律師談了大半天,對自己額頭上的那塊印記渾然不知,最後,她大概聽懂了陳律師的意思。
閔朗剛說完第一句,她就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回到廚房裡,她揭開鍋蓋,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緩解了她的冷。
有一次,她實在太困了,等著等著不小心竟然睡著了,直到陳律師的助理不得不來把她叫醒,醒來時,她額頭上有一塊被壓出來的紅色印記。
中午過後,等到陳汀一來,她就可以去上化妝課了。
葉昭覺剛把雞湯燉上鍋:「不是交不起,是沒時間看啊,以為誰都像你那麼好命啊?嫁人前是大小姐,嫁人後是少奶奶。」
從前閑來無事,她只覺得在這世上,與這幾人喝酒談天最快活,直到這一連串的變故如隕石砸向地球,而他們每一個人的痛苦和躊躇,都令她感同身受。
「齊唐,回來了嗎?」葉昭覺用力笑了一下,力度沒控制好,笑得難看極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里有些顫抖。
齊唐有點兒崩潰:「你平時閑著的時候,稍微花一點兒時間看看書,提高一下自身的文化素養,對於胎教也是很有必要的。」
齊唐站著一直沒動,也並不試圖打斷她,他看得出來她憋壞了。
而其他的事情……
初到異國的那些日子里,這些回憶曾經幫助她抵抗過多少孤單和寂寞,儘管雙眼緊閉,但眼淚還是不可抑制地從她的眼角漫溢出來。
她不是任何一件事中的當事人,可件件事都弄得她焦頭爛額。
閔朗一直若有所思地垂著頭,過了很久,他起身拍拍簡晨燁的肩膀:「這件事,你和昭覺就別再管了。」
這情形很像多年以前的那個下午,她買了一束花,逃課去看望住院的邵清羽。
閔朗知道那件事。
整頓飯下來,兩人之間的友好度稍稍回暖,他們談了邵清羽,談了喬楚和閔朗,甚至談了陳汀,不相干的人聊了個遍,卻唯獨沒有聊到他們自己。
「真的?」簡晨燁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那……挺好的啊。」
「我暫時還沒跟他說,我爸的態度還是很堅決……」邵清羽嘆了口氣,想起父親的原話「你一個人回來」,原以為自己離家這麼長時間,父親那邊多少會有些鬆動,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天真。
講到這裏,齊唐的面孔上有些少年般的意氣,他不知道這落在葉昭覺眼中會激起怎樣的漣漪,那是他們失落在人間的歲月,對於她來說,點點滴滴都彌足珍貴。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徐晚來,只要是為你。」
大概是那種無聊的騙子打來的電話吧,她沒當回事,更沒往齊唐身上想。
關於吃這件事,葉昭覺現在認為是越省事越好。好不好吃?不要緊。
齊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邵清羽小姐,我們還是先談談你的事情吧。」
不好,齊唐的車就在離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而他本人,就正坐在駕駛座上,她第一反應就是,我該往哪兒跑呢?
再見了,曾https://m.hetubook.com.com經屬於葉昭覺的簡晨燁,還有曾經屬於簡晨燁的葉昭覺。
今非昔比,她越哭越心酸。
過了好一會兒,邵清羽像是經過了一番劇烈的心理鬥爭,終於緩緩地開口:「昭覺,我爸知道我懷孕的事情了。」
邵清羽沒吭聲,她想起了當初跟簡晨燁分手時的葉昭覺,就在這張沙發上,她臉色煞白,垂頭喪氣,彷彿天都塌了,而現在的她,真的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葉昭覺一下子蒙了。
他在英國期間,她甚至從陳律師口中聽到齊唐的名字,「他也很關心案情,叮囑我一定要儘力而為。」她怔了怔,卻沒有細問。
新娘造型工作室開業在即,裝修還在收尾,她每天一起床就得趕過去守著工人們幹活兒:「各位師傅,請一定要抓緊時間啊,拜託拜託!」
「你說你孤獨,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個州府。」
難就難在,要說服徐晚來,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學了這麼長時間,她自覺進步巨大,算一算課程,差不多也上完三分之二了。
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將來或許也不會說,這就是她生存於世,最深愛的秘密。
「活下來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齊唐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挺好的」邵清羽,怎麼看都像是在逞強。
她挺著日漸隆起的肚子,又恢復了從前頤指氣使的模樣,連剝幾顆蒜幾根蔥都不肯:「我是客人,又是孕婦,憑什麼幫你幹活。」
這種情形不會持續太久了,他心裏暗自想著,但沒有說出來。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得空了的葉昭覺便叫了邵清羽來家裡吃飯。
其實根本談不出什麼名堂。
「那倒不是,」邵清羽拿著遙控器一頓亂摁,「但是他們什麼活兒都不讓我干,連我洗個澡一家子都提心弔膽的……喂,你怎麼窮得連電視費都不交啊,無聊死了啦!」
他一直等她罵到詞窮才開口說話:「過癮了吧?你的麻辣燙都冷了,現在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吧?」
他的溫柔里充滿了無以復加的悲傷:「喬楚跟我說,她一生中沒有愛過任何人,所以才會愛我愛得這麼糟糕……其實我也是一樣,除了你,我沒有愛過任何人,你一直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不要怪別人。
他們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說話了,這一點,他們心照不宣。
她一直記得,當時邵清羽臉上有種完全不同於平日的神情,眼睛里有種蒼茫,就和此刻一樣。
她擦乾手,從廚房慢慢走到客廳里,小心翼翼地賠著笑:「我瞎說的,你別生氣,對寶寶不好。」
明面上是朋友、合伙人,實際上多少有點兒雇傭的意思在裡邊,哪兒能一點不遷就她?
「我家裡有微波爐,」葉昭覺嘴上還是犟,但那團火已經熄滅了,「轉一轉就行了……哎,你幹嗎!」
她離家時說過的話,父親可以不計較,她自己卻不能不記得。
那個號碼很奇怪,打來的時間也很詭異。
「你先坐下,我有很多話要說,一時說不完,你站著也累。」閔朗指了指自己旁邊,「我也不知道能約你去哪裡,就在這兒說吧。」
閔朗有些措手不及,這個問題她以前也問過,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她還會在乎這種小事。
她站在門口,目光比身體更先進入這所房子,玄關,客廳,衛生間,陽台甚至是卧室,她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麼走,走到哪裡會撞上什麼傢具。
那幾秒鐘的時間,葉昭覺的大腦一片空白。
葉昭覺拎著一碗加辣的麻辣燙,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區門口,忽然晃不動了。
她太熟悉這裏了。
齊唐脫掉了外套,看到她還傻站著,又來氣了:「進來啊,裝矜持嗎?」
如果時間倒退到她離家之前,有人和她說,她將來會因為錢而苦惱……她一定會從Hermès(愛馬仕)包包里拿出錢包來甩到那個人臉上,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
她們一開始也會叫葉昭覺一起,可惜每次,葉昭覺都會面露難色,抱歉地推辭:「去不了,我還有事,下次吧……」
「啊…https://m.hetubook.com.com…」葉昭覺蹲著,把頭倚在邵清羽的腿上。
過了一會兒,他恢復成往常的樣子,嬉皮笑臉地說:「當場我就決定,買了!是不是很闊綽!」
「不知道啊,」那種怪異的笑還在她的臉上,按理說跟邵清羽這麼熟,不應該在乎丟不丟臉呀,但她還是強撐著,「反正跟我也沒什麼關係,好了,我去看看湯。」
到這時,她才感覺到心裏有點兒微微的疼,不強烈,但是確實存在,有個聲音越來越大: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可是沒有告訴你。
可她同時想起,他們兩人的平均視力都在5.2以上。
她彷彿御風而來,渾身都是無形的利刃,遇神殺神。
果然,客廳里好半天沒聲響。
若是換作從前,聽到一句這樣的話,她不僅不會感動,反而還會因為這種曖昧膠著而感到尷尬,可是這段日子太難挨了,就像邵清羽說的,豬狗不如。
有什麼東西在徐晚來腦中炸開了,「轟」的一聲,她頭皮一麻,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除了那天他在機場時,他們有過兩通短暫的通話之外,她沒有再收到過任何直接來源於他的信息。
幾分鐘之後,邵清羽聽見廚房裡傳來葉昭覺歡快的聲音:「湯快好了,我現在做別的菜,很快就能吃飯啦。」
直到回家的時候,葉昭覺發現路線有點兒不對:「這不是回我家的路。」
「你能給邵清羽做飯,怎麼就不能給自己做點兒像樣的東西吃?」齊唐看到了葉昭覺手裡拎著的東西,瞬間就來了脾氣。
葉昭覺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哭了,她趕緊暗暗揪了自己一把。
「我試過了,知道此路不通,也死了心了。」葉昭覺笑了一下,將話題轉移開,「邵清羽懷孕了,你知道嗎?」
在下車之前,她終於假裝輕描淡寫地問出來了:「你和那個,叫辜伽羅是吧……怎麼樣了?」
她的穿著打扮和從前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了,頭髮應該也很久沒有護理過,全身上下唯有手腕上那隻螺絲釘手鐲還跟過去有點兒關聯,除此之外,「邵家大小姐」這個身份,在她身上已經一點兒痕迹都找不到了。
而齊唐面不改色:「這是回我家的路。」
一見到齊唐,邵清羽便毫不客氣地質問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昭覺你回來了?你知道她這段時間過得有多慘嗎,簡直就是豬狗不如啊。」
這一小會兒時間,便是她一天中唯一清靜的時候。
他的語氣非常溫柔,這讓徐晚來有些詫異,因為詫異,她反而放鬆了一些,敵意也收斂了一點兒。
所以她既無法假裝沒看見他,也沒有絲毫可能性從他眼前溜過。
邵清羽放下遙控器,現在電視停在一個購物頻道,主持人聒噪的聲音暫時掩蓋住了略微有點兒尷尬的氣氛。
「長久以來,有一個畫面,總是時不時地就浮現在我的腦子裡,」閔朗輕輕地抓住徐晚來的手,她的手可真涼啊,像是沒有血液流通似的,他心裏一顫,「奶奶去世的時候,你和簡晨燁還有昭覺,陪我一起把骨灰送回鄉下,那天晚上我們四個人坐在屋頂上看月亮,你記得嗎?」
陳汀早已經把話說在了前頭:「你知道我有多懶的,殺了我上午也起不來,你就多擔待擔待。」
涉及「錢」的話,說得再怎麼委婉,也仍是會刺傷自尊。
哪裡有什麼下次,拒絕的次數多了,大家也就都識趣了。
她回過頭去,望著遠方,不動聲色地飲盡了杯中的酒。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她氣色確實很好,看得出生活的基本需求還是不成問題。
齊唐沒有再繼續浪費時間,他直接把她塞進了車裡,鎖上車門:「作什麼啊你,你不是這個路子的。」
大概是太久沒有看到她暴脾氣的這一面,陡然一見還真有點兒懷念。
「何必呢?」簡晨燁真心覺得惋惜,但閔朗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勸阻。
既然說好是來吃飯,邵清羽表示,那我就真的只管吃哦,可不要指望我會幫你忙哦。
「不去。」葉昭覺又嗆了一句,「找別的姑娘陪你去吃吧。」
葉昭覺也知道自己是在做白日夢,無用功,但她還是想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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