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過盡
請你只當囈語聽

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從蘊涵那裡得知的,上午林錦言出現在我身後用那種凜冽的眼神看著我和暮澤的時候,蘊涵適時地把我叫進了教室,我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她瞪大眼睛看著我,蘇亦晴,我小覷你了,你竟然跟林錦言是一樣的人。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想起早晨跟林錦言在一起的那個美少年,無論怎麼看都不會比暮澤遜色的他是林錦言現在的男朋友嗎?蘊涵笑了笑,林錦言自段暮澤之後有過無數男朋友,但是誰都得不到她的真心。《詩經》里那一句,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連老師上課都拿她舉例子。
我笑著反問他,難道你真的喜歡我?
後來,終於等到那天,他對我說,如果錦言能像你這樣豁達,我一定不會離開她。
我乾脆利落地搖搖頭,有些故事我們可以不聽,有些真相我們可以不知。幸福在很多時候,是蒙昧的人才能享有的東西。越蒙昧,越接近幸福。我寧願相信暮澤所說的,他最看重的只有我一個。
我像渡過忘川的冤魂,前塵往事悉數刪落,我以為從此就得新生,可是半夜接到蘊涵的電話,我聽到她焦急和哽咽的聲音,亦晴你快點兒回來,快點兒回來,暮澤他出事了!
清晨狐疑地看著我,你真的一點兒都不介意?
亦晴,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我對著電腦屏幕冷笑,明明是他先厭倦了,卻把責任全推到那個無辜的女生身上,但我依然嘻嘻地笑,慕澤,不要這樣說,我只是比她懂事一點點。
她獃獃地看著我,過了很久很久,她忽然笑了,段暮澤終於遇見這樣一個對手了,當初我和他分手時,他跟你說了一樣的話。我伸手拍拍她的面孔,林錦言,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想開一點兒。她怔了幾秒,忽然蹲下身去,頃刻成了嗚咽的小獸。
那是一段怎樣晦澀的時光,我患上抑鬱症,要靠服藥才能睡著。唯一的愛好就是偷偷地跟蹤父親,看著他和他的新妻子談笑風生,看見那個女人的兒子意氣風發地行走過這座城市,炫耀原本是屬於我的幸福。我想盡辦法弄到那個男孩子的QQ,加了他,陪他說話,徹夜聊天,聽他訴說他那個極端的女朋友如何對他死纏爛打,我好生勸慰,細心開導。
那麼,那個男生也只是她用來打發時間的?想到這裏,我竟然有一點點不平,蘊涵撇撇嘴,林錦言現在的男朋友是顧清晨吧,經常看到他們在一起呢。她現在連課都不上了,要不是有個有錢有勢的爸爸,估計她早被開除了。
下了飛機,我拖著行李木然地走出機場,遍尋不著說要前來接機的蘊涵和清晨。突然,我的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狐疑地接起,帖那個我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聲音吻在耳際,夜叉小姐,歡迎回來!
末了,他開始低低地笑,像午夜掠過窗欞的風。他無可奈何地嘲弄,你們每一個都是這樣,錦言是,你也是,你們都無一例外地死心塌地對他,可是你們要怎麼才明白,他根本不曾專心對待你們任何一個。

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我的笑聲怎麼都停止不了。
這一次,我要在沒有他的情況下獨自翻越這道高高的鐵門了。我摩拳擦掌了好一會兒,根據他平時的教導三下兩下就攀上了頂端,然後,深呼吸,利落地落地。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間,一個尖銳的女聲炸開在我耳邊,誰!

我以為我是夜叉,沒想到遇到更加驍勇善戰的阿修羅,之前所有的努力頃刻白費。回到家裡,我第一次問起母親,你和父親的婚姻破碎究竟是不是那個女人的錯?
時間彷彿停止了,只有窗外靜靜的黑夜亘古綿長,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背對著我說,亦晴,我的感情容不下任何的背叛和欺瞞,我以為你是一個直接、純粹、信仰堅定、舉止從容的對手,沒想到真相原來這麼醜陋。

當顧清晨坐到我面前時,我的腦袋裡已經亂成一團糨糊了。我冷冷地看著他,找我?他終於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細碎的劉海兒滑開,原本如刀削的輪廓,溫暖而柔軟,像有一湖水在嘴角慢慢地浸開。他的聲音那樣溫和,我來看看能打動暮澤兄的女孩子究竟是哪路神仙,值得他冒著被錦言追殺的危險也要宣告于眾。
我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世態炎涼,隨手撥了個120才慢慢地走向學校。當我看到門口威風凜凜的學生會幹部時我才意識到,今天好像遲到了。我想了一下,轉身跑去後門,顧暮澤那個壞小子把他的曾經都傳授了給我,比如,他曾經就是利用樹林後面的這個側門逃課出去打架的。
他離開之後我對著那個空位https://m.hetubook.com.com子發了很久的呆,然後起身拍拍自己的臉,像一個獎勵自己的儀式,很好,蘇亦晴,夜叉就是這樣的,敢作敢當。
他挑起眉來,用意味深長的口氣說,哦?我們的什麼事?
還來不及開口,那個女生又問,你是誰?我拍拍手上的塵土,站起來,挑起眉,不好意思,我路過的,你們繼續,請便!
我點點頭,好像是有那樣一塊表。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一點兒血跡而已。
千萬不要問我這個問題。因為,我每回答一次,就是在自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臟上再捅一次刀子。如果你們不停地問,我就會不停地、不停地掉下淚來。
她看了我一會兒,拊掌而笑,你一定不知道這些血跡是怎麼來的吧,哈哈,它可是來自本校著名「飛妹」林錦言哦。

我記得暮澤說過,為兄弟打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記得那麼多,關於我們的點點滴滴,他把我攬在懷抱里對我說,我怕你會跟那些鳥一起飛走。結果我竟然真的就飛走了。我離開了他,因為我自私的報復,我狹隘的自尊,我介意他的過往,我介意他被人那樣愛過。回憶像黑白膠片一樣展示著點點滴滴,我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忍不住失聲痛哭。
錦言的面孔上浮現起一些異樣的神采,她緩緩敘述,我從十五歲開始愛慕他,他是家世優渥的貴族子弟,我是聲名狼藉的不良少女,我以為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有交集的,我不與他說話,我不與他對視,亦從不去為他鼓掌喝彩。只是在課間的窗檯邊,在暮色瀰漫的鞦韆上,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遠遠地凝視在球場上奔跑跳躍的他。
她看了我好半天,確信我不是在裝傻之後嘆了一口氣,我們學校這麼多男孩子,你怎麼偏偏就招惹了段暮澤呢?你知道嗎,你桌子上的那些血跡就是因為當初他要跟林錦言分手才弄上去的,那段時間林錦言像瘋子一樣,突然在上課的時候大笑或者大哭,連老師都沒辦法,後來有一天她看見段暮澤跟別的女生在一起,上課的時候就拿把刀出來割腕自殺了,她下手又快又狠,把旁邊一個女生嚇得暈過去了。雖然後來沒有死,但是她的手腕上到現在還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疤,你看到她手腕上的那塊很大的手錶沒有,就是用來遮疤的。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暮澤的方向,感覺時光如海在眼中翻湧退卻,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她說,你是唯一一個,在我對暮澤說了那樣的狠話之後還敢站在他身邊的女孩子,你很了不起。我失笑,你誤會了,我認識他的時候對你們的事還未有所聞,如果我早知道跟他在一起會惹出那麼多麻煩的事情來,打死我我也不會靠近他。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喜歡暮澤,這是當然的,但是我究竟有多麼喜歡這個人,我自己都不清常我唯一知道的是當我從蘊涵那裡聽到他和林錦言的事情的時候,那一刻,我心裏確實有一種難以啟齒的情緒,那種情緒的俗名叫吃醋,學名,叫忌妒。
清晨離開時,認認真真地問我,亦晴,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夜叉小姐,阿修羅休戰。
我木然地看著她,她挑了挑眉毛解釋給我聽,這張桌子一直都沒有人坐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些血跡,算你倒霉啦,誰叫你最後一個轉來呀。
在飛機上的時候我的眼睛濕了又干,幹了又濕。旁邊一個金髮的女生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問我,小姐,你還好嗎?我朝她微笑示意,我沒事兒。從她的反應看來我的笑肯定比苦還難看。我感覺到液體暖暖地淌了一臉。
我想寫給你們看的是這樣一個故事,像夜叉一樣的女孩子蘇亦晴,遇見了像阿修羅一樣的男孩子段暮澤。
直到那天,林錦言當著我的面號啕痛哭的時候,我心裏竟然真的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我不要這個樣子,我不茵的女生為他難過為他歡喜,這個人,只能屬於我一個人。
我雙手一攤,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別亂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心臟陡然跌進無底的深淵,血液在身體里凝固,我的靈魂出殼了,上升到房間的上空看見自己的軀殼在手忙腳亂翻箱倒櫃地找護照,然後口齒不清地打電話訂機票。我看見自己的臉上布滿淚水,暮澤,暮澤,都是我的錯,你千萬要等我。
你們知道什麼是夜叉嗎,他們住在地上或空中,性格兇悍、迅猛。母貧父富,所以生下來就具有雙重性格,既吃人也護法,是佛教的護法神。
這個故事里有一個脾氣很大的女生,還有一個脾氣很大的男生。笑。
直到那個男孩子站在我的腳下看著我的時候我才發覺他的存在。他逆著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臉m.hetubook.com.com,只是大概能看出他清瘦的輪廓,但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知道他在笑。他對我說了三句話,第一句,我是段暮澤。第二句,你叫什麼名字?第三句,要不要跟我走?
亦晴,我跟他在一起了你不會怪我吧。其實,他是有喜歡過你的,他自己跟我說的。他親過你一次,後來他也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暮澤如一座山一樣擋在你們中間,他就知難而退了。
那天晚上我逃掉了晚自習,他帶我去學校附近的檯球室打檯球,或許是他低估了我,前幾盤竟然失手輸給我,幸好後來認真發揮才得以保全他所謂的男人尊嚴。出了檯球室,他買了一盒冰激凌給我,香草的味道還充斥在我口腔里,他說了一句讓我瞠目結舌的話。
他欲言又止,醞釀了良久,最後留下一個令人心酸的笑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我拼了命都得不到的,暮澤總是可以輕易就擁有。我怔怔地聽他說下去,他像委屈的孩子一樣向我傾訴,我和暮澤從小一起長大,無論什麼我都比他差一點點,就只差一點點,但是一路成長我並無芥蒂,直到遇見錦言,我那麼喜歡她,她卻像瘋了一樣喜歡暮澤。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所有的後果我便獨自擔待。偶爾收到蘊涵的郵件,她說,亦晴,你還好嗎?你怎麼都想不到我會和顧清晨在一起吧,嘿嘿,因為他時常來班上向我打聽你的消息,可是我很講義氣的,一點兒都沒有泄露給他。後來突然有一天他對我說,其實你也不錯哦,沒有鳳梨,蘋果也行。為了這句話我還把他海扁了一頓。
是蘊涵告訴我的,當初林錦言就是強將自己濃烈的感情加於他,連他跟別的女生說說話都要鬧一場,是從她開始,暮澤便對佔有慾過強的女生心有餘悸。我告訴自己,不用擔心,蝴蝶隨便拈花也終於要有一朵讓它終老。
周末的時候,我在街角的花店打工,說是打工其實也只是幫阿姨照看一下店面。
他忽然把頭傾下來,在我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時候,在我的臉頰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然後像個孩子般露出天真的笑,哈哈,被我親到了。
他們分手之後是我日日夜夜陪著她,可是她每次喝醉了叫的都是暮澤的名字。
其實答案多麼簡單,必然是愛得少的那一個更勝一籌啊。

私語

因為兩者的殺傷力都很強,我一直想到底誰更勝一籌呢?
丫頭,你是我贏來的。
我定了定神,看見樹林里兩個人目光冷峻地掃過來。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生,心裏暗贊一聲,漂亮!巧克力顏色的皮膚在清晨的陽光里折射出淡淡的光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消瘦的身材,周身充斥著凜冽的氣質。我再看那個男生,不知為何,心臟居然有瞬間的停頓,那簡直是無數女孩子夢中的容顏,我根本無法描述出我的震撼,他站在那裡,周圍的一切都褪掉了顏色,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這麼一個人是彩色的。
我俯瞰著他,心裏在想,這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呢,貴公子遇見沒穿水晶鞋的灰姑娘嗎?我忽然輕聲笑出來,跟你走,去哪裡?
她低下頭,蘇亦晴,你喜歡暮澤嗎?你在意這個人嗎?
轉入樹德高中之前,我曾經是另外一所學校令人聞風喪膽的角色,我曾經當眾跟男生打架,一把凳子直接砸向那人的頭,鮮血像噴泉一樣汩汩冒泡。是因為那個原因,我才被開除,母親站在校長辦公室里臉色鐵青,我一言不發,校長無奈地對母親說,我們學校容不下像蘇亦晴這樣的人才,請另謀他處。
我真是不小心撞見那一幕的。
一直到他離開,我仍然撫住臉頰,動彈不得。
海市蜃樓,就是他之於我的全部意義。
路上遇見一起車禍,我忍不住好奇地觀望了一下情況,一輛賓士撞到一輛從路口突然衝出來的摩托車,摩托車司機倒在地上完全起不來了,賓士的司機把頭探在後座的窗口等待指示。
我本想在錦言的名字後面再加上暮澤,猶豫了片刻,還是刪掉了。
可是他來找我,他說,林錦言,我要怎麼知道你喜歡我如果你永遠都不打算說呢?第二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在廣播站對著喇叭,喊出了埋在我心裏很久的那句話,段暮澤,我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突然抓著夏蘊涵無厘頭地問了一句,那個女生,是怎麼把血弄到課桌上的?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為了愛情。我一怔,良久無言。
我淡然地笑了,事實上,我覺得你比我更神秘。
可是,同類究竟是相惜,還是相殘呢?
我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憂傷的、柔軟的女孩子,此刻的她完全不是傳聞里那個囂www•hetubook.com.com張跋扈的小「飛妹」,她的眼睛里有微微的潮濕,表面上卻倔犟地挺著驕傲的姿態。我聲音喑啞,面孔灼燙,但手指冰涼,林錦言,我無法回答你。
母親出去之後我在黑暗的房間里坐了很久很久,牆上的鍾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我輕輕地撥通慕澤的電話,你有時間嗎,我有事要跟你說。
她一說完話,朝我吐吐舌頭,又把頭埋進了書堆。我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里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收神,專心上課。樹德高中是城中有名的高中,每年招生的名額卡得很緊,我中途轉來據說是媽媽託人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機會,無論如何都由不得我放任自流。
最後,蘊涵對我說了一句話,亦晴,你好自為之吧。
除夕的那天,暮澤將我帶回家,我朝那個臉色忐忑的女人微笑,終於開口叫了一聲,阿姨,你好。父親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清晨笑意盈盈地彈我的額頭,美人兒,我想你啦!每次他出現在我面前都像一個無賴的孩子,我微笑地看著他,找我有事嗎?
他撓撓頭,我跟錦言分手啦,她還是喜歡暮澤多一些,她還是不喜歡我。我嘻嘻地笑,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呢?她跟暮澤已經過去了,現在暮澤喜歡的是我,你離間不了我們。
我駭然怔住,蘊涵又笑嘻嘻地來捏我的臉頰,要我說呀,亦晴你比她更漂亮,不過你太乖了,註定成不了她那樣的紅顏禍水。我不置可否地捋了捋劉海兒,蘊涵到底不是暮澤,他跟我才是同類,只有同類才能在初相識就洞悉對方的氣息。
我將一切和盤托出,我看見他因為憤怒而攥緊的拳頭。我安靜地看著他,慕澤,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我是因唯復才接近你。我全部坦白了,你要不要原諒我,自己看著辦。
無數次我看到父親的車開到學校門口,我知道他就在車窗里靜望著我,可是我的背影那麼驕傲,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儘管曾經那麼多次我都在背地裡狠狠地掉下淚來,但是我固執地認為,唯有這樣的方式才使得之前無數個蒙頭哭泣的夜晚有了報復的意義,才能使我嘗到暢快淋漓的快意。其實,敏感如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進入樹德高中是父親利用人脈關係辦成的呢?以母親的高傲,怎麼可能卑躬屈膝地去懇求這樣一個機會?
沒有原因。我輕輕地掛掉電話,慕澤,有生之年,我們也終生不會再見了。
那天早上你撞見我和錦言在樹林里的時候,正是她向我提出分手,她跟我說對不起。那麼誠懇的三個字讓我覺得五雷轟頂,原來我做再多還是枉然……
如果非要我給出一句話作為交代,那麼讓我想一想。
凡是在樹德高中念過書的學生,沒有一個不知道林錦言這個女孩子,所有人說起她時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說,那不是個普通的女生啊,那簡直是個神。
我忍不住輕聲笑出來,真不知道他怎麼這麼頑劣,偏偏我又對他無可奈何。我接過來抬起頭剛要說謝謝,忽然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很僵硬,目光對準我的身後,我好奇地回過頭去,看見了臉色灰白的林錦言。
是他讓我明白,可以消弭悲傷的唯一方式,不是報復,而是原宥。
蘊涵又接著說,她好了之後放了話,將來哪個女生跟段暮澤在一起,她當日流了多少血,就要那個女孩子加倍奉還。為此本校沒有一個女生敢接近段暮澤,誰惹得起這個小妖精啊,亦晴,你今天被她撞見了,你完蛋了。
我揚起頭直視他,不言不語。
他拿出手機,NOKIA N95擁有五百萬像素的攝像頭清晰地拍攝下來暮澤和一個女孩子抱著親吻的畫面。我沉默著眨一下眼睛,再眨一下,確定眼眶裡面瞬間的刺痛已經過去。然後再次笑出來,清晨,你給我看這些幹什麼,你也吻過我,不是嗎?一個親吻,不代表什麼。
兜兜轉轉一大圈后,我看到了時間給我們的結局。所以不要再問我阿修羅的選擇是什麼,他給我的災難,我都承擔;他給我的福分,我都笑納。
也請不要問我,最後他們的結局是怎樣呢,是團聚嗎,是分別嗎?我只知道,只要是阿修羅的選擇,夜叉都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她靜默,她承擔。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下去,猶如耳語。
最初想寫的是夜叉遇見阿修羅。
段暮澤,我想,我很愛你。
暮澤哼了一聲,你們兩個,還不知道誰拿誰怎麼樣。
母親正忙著化妝,她最近認識了一個叔叔,阿姨偷偷地跟我說,也許他們會結婚。母親的嗓音溫和而低沉,亦晴,其實你父親跟那個女人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後來因為一些原因他們分開了,你祖父做主讓你父親娶了我。我們這麼多年來始終相敬如賓,直到你父親在一m•hetubook•com.com次同學聚會上又再遇見了那個女人,她的丈夫剛剛去世,她一個人帶著兒子還要打理生意,很不容易。
我的手輕輕拍他的背,不要難過。清晨,你可知,有那麼段日子我一夜夜痛苦,日日不見清晨。
他說起那些歷史的時候一臉的神采飛揚,我大惑不解地問,你怎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正色道,我是去幫兄弟的,我要是不去才是恥呢。話音剛落他又嬉皮笑臉地說,你少給我裝,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也不是什麼乖乖女。
下課的時候暮澤竟然站在教室門口大聲地喊,蘇亦晴,出來,出來!全班同學的目光像幾百瓦的燈射向我,我心裏將這個該死的人罵了一千遍,他把我拖到走廊上拿出一盒費列羅給我,昨天陪我媽去逛街,順手幫你拿的,全部給我吃掉,一顆都不準給別人!
好在最後他們和解了,說真的,我也挺高興。
我別開臉,不動聲色。
離婚是我提出來的,我覺得沒有必要將這些陳年往事告訴你,這都是上一輩人的事,你只要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我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麼意思?
清晨的臉上忽然出現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認真神色,亦晴,我沒打算離間你們,我明確地告訴你吧,我要把你搶過來!
我沉吟一會兒,好。我一躍而下,他順勢扶住我,我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原來,樹德高中真是遍地美少年,隨便遇見一個神經兮兮的都有這麼精緻的五官。
還有,段暮澤還是一個人,我想,他應該依然挂念你。
我鼻子一酸,該死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他用左手笨拙地替我擦眼淚,好了,夜叉小姐,是我不好,非要過了這麼久才想明白,直到你走了之後我才覺得,其實沒有什麼比失去你更讓我難以接受的。原諒我那天的冒失,我怎麼可能願意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呢?
對了,林錦言現在和一個很乖的男生在一起,雖得簡直不像她了,誰能相信她會按時上課認真念書呢,愛情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那麼,阿修羅呢?他原是印度遠古諸神之一,屬於兇猛好鬥的鬼神。他果報殊勝,能生活得有如天人般享福,但卻沒有天人的德行,性好爭鬥。居住在海底的阿修羅原本是很愛喝酒的,但是因為他喝的是由海水釀成的酒,總是味道咸苦,所以一氣之下就發誓再也不喝酒。
夕陽芬芳明月如霜的黃昏,我獨自坐在學校田徑場的雙杠上看著遠處起起落落的飛鳥,它們不停地遷徙,不停地降落,我的嘴角掛著淡然的笑,白色襯衣隨風翻飛。我在小聲地唱一首歌,還有什麼值得歇斯底里,還有什麼值得死心塌地……

我在這裏很好,一切都好,不要挂念,代我問候清晨和錦言,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的身體僵直著,不敢回頭去看他,我帖自己小心翼翼地說,段暮澤,你有種,把我騙回來。
蘇亦晴,我想人生中最難過的事情不是一直遇不見,而是遇見了,得到了,又被拿走。我和暮澤在一起只有短短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他轉身去愛別人。他真傻啊,世界上還有誰會比我更愛他呢?他要放火,我會幫他扇風;他要殺人,我會幫他埋屍。這些,你能做到嗎?
而心裏一個小小的我卻在說,我的懂事,全是拜你,和你母親所賜。
我看著那些句子輕輕地笑了出來,順手回復她,蘊涵,不要相信清晨那些鬼話,他喜歡的就是林錦言,你別被他這招移花接木給騙了。
顧清晨笑嘻嘻地走過來叫我一聲,美人兒,想我嗎?暮澤挑起嘴角笑,清晨,亦晴是我的,你走開!談笑間,林錦言從一邊閃出來,面無表情地說,蘇亦晴,你跟我來一下!
是的,我說過,暮澤是我的同類,他早看出來純良安謐是我的軀殼,一切都是裝給旁人看的,所以蘊涵她們那些小女生才會白白擔心,事實上,我根本就不懼怕林錦言。我們走到離他們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來,我看見暮澤和清晨都點了煙,煙霧裊裊里,他們像兩塊美玉散發著高貴的光芒。
父親的電話適時打過來,亦晴,出國的手續全部辦妥了,你什麼時候出發?你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決定?
我們就那樣僵持了許久,誰都沒有再開口,那個男生點燃一支煙,用一種戲謔的表情看著我們。直到上課鈴聲自教學樓響起,我才拔腿狂奔,一路衝進教室我氣喘吁吁地問夏蘊涵,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林錦言是個美女。她白了我一眼,這還要說你才想得到嗎,姿色平庸的女孩子能讓兩伙男生在校門口為她打架嗎?
或許不,但是如果其中一個不再存活,另外一個也勢必跟著消亡。他們彼此心有旁騖,卻又視對方為命中稀有,他們不僅是https://m.hetubook.com.com彼此的愛,亦是彼此的恨,彼此的仇敵。
我只覺得心臟有一點點絞痛,絕對不是害怕林錦言要對我如何如何,而是源於暮澤,他竟然有一段這麼轟烈的過去,天雷地火,情深如斯,被一個美女這樣愛過,他的心裏還裝不裝得下小小的我?他對我的那些好,究竟有幾分真心,如果有,又能持續多久?
亦晴,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就快要高考了,希望暑假能見到你。
我轉入樹德高中的第一天,就從同桌夏蘊涵那裡聽說了這個女孩子。當時是上午十點左右,陽光從窗口灑進教室,有細細的灰塵在光線里飛舞,我正用一張紙巾擦拭桌面上濃重的塵埃,然後,我看見桌面上斑駁的血跡,嚇了一跳,夏蘊涵轉過臉來對我笑,新同學,那是擦不掉的。
被顧清晨攔下的時候所有的同學都已經走了,我一個人在空曠的教室里發獃,夕陽的餘暉籠罩在我的身上有微微的暖意,他就那樣徑直走到我面前,在那張有血跡的課桌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懶懶地開口,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你們之間的事。
我示意暮澤不用擔心,清晨在一旁酸溜溜地說,你們不要那麼肉麻好不好?!我輕輕地對他微笑,那天你親我,豈不是更肉麻。只這一句,我便看到暮澤的臉色更加難看,林錦言的身子僵了僵,小聲對暮澤說,別擔心,我不會拿她怎麼樣的。
但在這個故事里,他們其實很相愛。兩個很驕傲的人誰都不願意先低下頭來,你知道,年輕的時候,自尊心總是很要強的。
一隻手臂從身後抱住我,他輕輕地笑,對不起,只能用一隻手抱你了。我駭然地回過頭去,看見他纏滿紗布打著石膏的右手橫掛在胸前,那上面寫滿了我的名字,我日夜思念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一臉的無奈,去幫人打架,被暗算了。
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我,那種眼神好像與光線強弱無關,但直抵靈魂。他說,跟著我,去哪裡,做什麼,都可以。你敢,還是不敢?
外面放起焰火,暮澤牽著我的手走在擁擠的人潮里,圍巾帽子遮住了我們的臉,可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我知道,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輕易放克此的手。如果青春一定要遭遇這些傷痛才能臻為圓滿,那我們不會有任何怨懟。
我搖搖頭,如果他要放火,我會潑水;他要殺人,我會報警。我以為,這樣才是對的。

我剛轉身就帖身後那個男生輕笑,林錦言,這位美女可有你曾經的風範啊。我聽到那個名字的第一反應就是回過頭去看她,原來是她,原來就是她。她也用一種深邃的眼神看向我,這天的我黑衣黑褲,漆黑長發自面頰兩邊跌落,一雙眼像蓄住了流光溢彩的泉。
父母離異之後,好強的媽媽擲地有聲地對我說,亦晴,從今往後你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我亦從內心鄙夷父親喜新厭舊的卑劣行為,無論他如何央求我都不肯接受他給我的一分錢。

亦晴,請你忘記我的過去,我想要的人只有你。
他們相愛嗎?
錦言輕輕地開口,蘇亦晴,你究竟是個怎樣的女生?
不久之後,我打電話給父親的秘書,哭著說,怎麼辦,我想念書。我知道那個圓滑的秘書小姐一定會將我的意思轉達給父親,果然,母親很快對我說,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轉去樹德高中。
我走到暮澤身邊,把頭埋進他的肩膀,段暮澤,莫非你是阿修羅?他緊緊地抱住我,亦晴,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坐在雙杠上的時候,我叫你下來嗎?因為我覺得,我再不叫你下來,你會跟著那些鳥一起飛走。
夏蘊涵有一張溫和無害的臉,白皙的皮膚,剪水雙瞳,嘴唇是天然的粉紅色,笑起來有兩個大大的酒窩,老師把我帶到她旁邊時叮囑她,這是新轉來的同學蘇亦晴,多照顧她一點兒。
一切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包括在暮澤眼中機緣巧合的相識,我無意間被他相中,從此有了日後這些糾纏和瓜葛。只是在和他一次次霸道而溫和的相處后,我那滿牆以為終生都不會熄滅的怒火竟然漸漸失去了力量,很多次半夜醒來,我都問自己,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難道真的要忘記那些仇恨了嗎?
倫敦有終年氤氳不散的大霧,這是怎樣一座超級城市:集中了英國五分之一的人口,擁有十座火車站、三個國際大機場、十五條地鐵線路、兩百座博物館、近四百處名人故居,以及駛清的名勝古迹的世界金融、文化、交通中心。我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里很安全地藏匿了我的悲傷和對某人的思念。只是偶爾經過聖保羅大教堂時會想起他曾經對我說,要在這裏娶我,心臟會有微微的絞痛,鼻腔里也會有微微的酸澀。
我只希望你們不要問我,這個故事是關於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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