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五章

陳可為起身去廚房,從冰箱里拿了兩瓶氣泡水,給了空空一瓶,又過來坐下。
「多少錢?」她試探著問。
陳可為的睫毛撲閃著,眼睛濕潤:「說句題外話吧,從很早的時候你就給我留下一個印象,這個印象直到今天也沒有變,我一直不好意思說,可能你會覺得很幼稚,很好笑……」
「那倒沒有,我本來也沒打什麼歪主意,」沈楓說,「有空就一起吃吃飯,咱們交個飯友。」
她在書房裡,只留了一盞小夜燈。原本打算晚上再加班干點兒活兒,可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對著電腦發了半個小時呆之後,就徹底放棄了。
空空心想:真是多此一問,我還能覺得不行嗎?她點點頭:「好的,老闆。」
「我們認真談談吧,」他說,「晚上我太冒昧了,你別往心裏去。」
即使是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也能清晰地看見陳可為面色一一灰,他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似的——於是空空立刻知道,自己太輕率了。
她覺得一定是騙子,或者黃牛黨,循著關鍵詞找來的,她決定忽略。
再回過來,只有一個簡短的「OK」的表情。
陳可為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有太太我才擔心啊。」
亂七八糟的事情塞滿了她的腦袋,等她終於從縫隙里偷到一絲喘息的機會,突然想起演唱會這回事的時候,連山頂票都已經被炒到了三四倍的價格。

陳可為聽出了一點兒眉目,但他同時也知道此刻不是尋根究底的好時候,顯然他面對的有更重要和更困難的部分。他咳了兩聲,做好登場的準備,差不多了,這次不說以後也就不用再說了。
「他年紀……」她本來想說「蠻大了」,突然意識到這個說法有點兒傷人,於是又改口,「……不小了,他有太太的,怎麼可能追我啦?」
該如何向陳可為解釋呢?她腦子裡瞬間湧來那麼多恰當的話,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之類的,可是一旦開始解釋,就不可避免地要講到顏亦明——而這是她內心隱痛的秘密,她不可能像對沈楓那樣毫無顧忌地對陳可為說起。
「我不想讓你不舒服,退一萬步講,我們也是好朋友,我不想把這個關係破壞掉。」陳可為說,非常真誠的樣子。
她鎮定了幾秒鐘,咽了口口水,回答:「沒有。」
「我知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真的。」她坐過去,握住陳可為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擦著他手背的皮膚——這個動作讓她感到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為什麼。
那是內場票,位子不壞也沒多好,但對空空來說一切都是超出預期和想象的。她在某首歌的前奏響起時落了淚,也在眾人大合唱時忘乎所以地跟著和,她注視著台上的人,沉浸在某種難以用言語表述的情緒里,心間彷彿有潮漲汐落。
「你怎麼買到票的?」陳可為開著車來接她回去,好奇地問,「我幫你向同事打聽過,她們說炒得太狠了,弄不到。」
「你是說,變成戀愛關係,男女朋友那種嗎?」「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空空敏銳地捕捉到了禾蘇眼內一閃而過的訝異,但在陳可為看來,禾蘇的反應再平常不過了。
「你知道的吧?」陳可為說。
「陳可為,你原本要和我說的話,你現在還能說嗎?」空空低聲說,「如果你不明確地說出來,我就不能肯定……我不能再表錯情。」
「什麼?我不知道。」她像是故意的,在和誰賭氣似的。一絲失望爬上陳可為的臉,和圖書他認為這相當於拒絕了。場面變得非常尷尬,兩個人像被定在了餐桌旁,出於一種奇怪的自尊心,誰也不願意先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失眠,他或許十年八載也不會想起來去搜那位女歌手的名字,更沒有可能在浩瀚如海的社交網路里看到一個年輕女生頹喪的抱怨。
「碧薇,我這樣叫你行嗎?」他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兒過於莊重了,空空的點頭對他始終是鼓勵,「OK,碧薇,我是想說,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在一起住也大半年了,互相也算比較了解了,我是想說,如果我們的關係有更近一步的改變,你願不願意?」
贈票給空空的人就是沈楓。
等空空真正見到沈楓,距離那場演唱會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他說自己剛度假回來,那個地名聽上去像是東南亞的某個海島。
沈楓沉默著聽了很久,臉色平靜,他說:「我不認識那人,不了解也不好亂講,不過如果你是想問他到底愛不愛你的話,我傾向於是愛的……」空空猛地一頓,可是接下來的話又讓她的心冷了大半,「但是吧,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價值排序,聽起來,你在他那個價值排序里是比較靠後了。」

他權當是人情往來,投了幾場,但對那些演出本身他興趣並不大,每次那邊送過來的票他都分發給了公司里的年輕職員——用他的話說,就是那些「小孩兒」。
「這和你沒關係吧。」她還是笑著,但語氣中充滿了疏離感。
他們的友誼開始得莫名其妙,但又基於人間煙火的味道而平穩地延續了下來。每隔一段日子,沈楓就會叫上空空出來吃吃飯,有時心血來潮,也會在工作日叫她翹兩小時的班,出來喝杯咖啡。
空空什麼也沒說,她戴上了在公司才用的那張面具,一直保持著非常得體的微笑。在陳可為去洗手間的時候,禾蘇才問:「我是第一個知道的嗎?」
先前那些年裡,她總是無法自控地猜想顏亦明到底想要什麼,什麼對他是重要的,他追求的最大目標究竟是什麼,現在,她看著沈楓,覺得自己似乎得到了八九不離十的答案。
一個睡不著的人,多無聊的事都幹得出來。
那是一個周五的晚上,儘管他們都沒有加班,可前後腳回到家也已經快八點了。空空提議:「叫個外賣吧,你想吃什麼?」
沈楓看出了她的踟躕,他拿起了車鑰匙:「這天兒可不好叫車,我做點兒好事送你回去吧。」
也許是因為那段偶然遇見的文字喚起了他內心的某種情愫,也許他原本就是一個樂意做點兒閑事的人,但最真實的原因其實是失眠。
頓了頓,陳可為說:「我不是八卦啊……那個人是不是在追你?」
有一瞬間,空空希望自己不要相信他說的這些,哪怕是真的。
她感覺很糟糕,被刺傷了自尊。不是因為沈楓自以為是的判斷,而恰恰是因為她知道,他的判斷是對的。
她的微博關注者很少,發完那段話之後,她就決心把這件事忘了。過了兩天,午餐時間里她無意地打開微博,才發現那天晚上有一條私信,她沒有查看。對方的頭像是一張大海的照片,沒有認證,也沒有簡介,私信的內容很簡單:「我有票,你要嗎?」
空空有些生氣:「三十歲怎麼了?會死嗎?」
她想到寶音,就想到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我想成為她那種人,對什麼都有把握,不會搞砸任何事——如果今晚是寶音,她一www.hetubook.com.com定會處理得比自己好一百倍。
周日的下午,他們約了禾蘇在一家咖啡館見面,下午茶活動進行到中段的時候,陳可為向禾蘇宣布了這個消息。
很自然地,在某個下雨天,她對沈楓講了一點兒她和顏亦明的事。整個過程里,她的措辭非常謹慎,盡量客觀地描述了他們的關係。她講得很清淺,沒有怨懟也沒有控訴,只是在最後,她問了一個不應該由沈楓來回答的問題。
她總覺得自己欠沈楓一頓飯,而且欠了很長時間了,但沈楓顯然沒當回事。她打量了一下這家的裝修風格和就餐環境,知道今晚大概率還是沈楓付錢。
半年前,一位空空從小就喜歡、持續喜歡了很多年的歌手要來北京開演唱會,開票不到兩個小時就宣布售罄了。恰巧那陣子空空的工作開始變得瑣碎而繁重,她每天要花很多時間看大量的小說,並進行初步的篩選、分類和評級,試圖找出有開發價值的那些,然後在每個人都廢話連篇的會議上,努力掩飾自己的失落和鬱悶。
「我對於他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外面的雨還沒停,在一年四季都不太下雨的北京,這種天氣簡直罕見。在一道劃破長空的閃電過後,空空想起在清城的家裡的那把黃色雨傘。在潮濕多雨的家鄉,她經常把它放在隨身包里,此刻她非常想念它。
她合上了筆記本,有些惱怒,又不知道是沖誰,很大可能性她知道是沖自己。「為什麼要表現得那麼尖刻?我明明清楚地了解他的意思不是嗎?」
「我去洗碗吧,」他站起來,「你早點兒休息。」空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我說,老闆,我們下次能找個性價比高的餐廳嗎?你老選些超出我消費能力的地方,我欠你的人情債什麼時候才還得上?」空空嘆了口氣。
「我竟然會錯過……我真是個白痴。」她在最後這樣總結,點了發送。
「你不會一直這麼耗下去的,人只有在年輕的時候才會誤以為有什麼感情是真的能夠一生一世,你現在多大來著,二十六?噢,快二十七了,那就是說,離三十歲也不遠了。」
演唱會結束之後,空空跟著人流走了很久很遠,一直打不到車,最後只好向陳可為求助。
他們都比幾個小時前鬆懈多了,還欲蓋彌彰地打開了電視,雖然誰也沒認真看。空空喝著加了冰的柚子酒,陳可為又開了一瓶氣泡水。
在一個深夜,空空焦灼地翻遍了所有的社交平台,也沒有找到貌似可靠的轉票信息。在極度的沮喪中,她不抱任何希望地發了一條自言自語的微博,說起小時候買的卡帶和CD,那種令人懷念的握在手裡的踏實感,後來實體專輯漸漸式微了,她雖然不喜歡數字專輯,但也一直在支持。再後來,這位歌手不太唱歌了,轉身去拍戲,而自己以前生活在清城,根本沒想過還有機會能聽她的演唱會。這次,是那位女歌手出道十五周年的紀念巡演,北京是首場。
接著,禾蘇又問了一個空空絕對沒有想到的問題。「你們睡過了嗎?」
「不,我一點兒貶低女性的意思都沒有,」沈楓聳了聳肩,「這和性別沒關係,我們男人過了三十新陳代謝也會慢下來。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老了,就是三十齣頭那會兒熬夜看歐洲杯,第二天腦子完全不能正常運轉。我的意思是,到了某個時間節點,人的身體機能就會有明顯的變化,心態和感情也一樣。」
「沒什和圖書麼。」她們異口同聲地回答他。
很久之後,當他們之間走到圖窮匕首見,連好朋友這層關係都作為代價被摧毀的時候,空空依然還記得自己聽到他這句話時的心情。


她坐下,一口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忍不住抱怨:「大哥,下次約飯考慮一下交通狀況吧,你們有錢人開車不在乎,我可是走完山路換水路才到這裏啊。」
空空記不清這是第四次還是第五次和沈楓吃飯了,每次都是他選地方,通常在使館區附近,吃些日料、西班牙菜或義大利菜之類的。
「晚上一塊兒吃飯嗎?」離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陳可為的頭像旁邊出現了新信息的提示。空空回過去:「我晚上有約啦,你自己解決吧。」
他先煎好三個雞蛋,盛在一隻白瓷碟里。再從冰箱里找到兩顆小青菜,洗乾淨之後在滾水裡燙兩分鐘,撈出來備用。按著開始燒水,水位線嚴格地控制在相應刻度上。幾分鐘后,把面扔進去,盯著手機上的時間,到點關火。
原本存在於她想象中的神秘而兇悍的大海,從這一刻起有了風平浪靜而溫柔的一面,波浪輕柔地沖刷過她的身體,退下去,又再次溫柔地撲過來。
「好了,我認真點兒,」她把酒杯放下,另一隻手也覆蓋在他的手上,「我有挺多缺點和毛病,有些你可能已經發現了,還有些可能你一直都不會發現,不過我覺得沒關係,就像你說的,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下午下班之後,她從地鐵里出來,走在路上,抬頭看見晚霞映紅了整片天空,一陣風吹過,鬼使神差一般,她又想起了那條私信。
拉麵已經吃完了,煎蛋也吃完了,她放下筷子。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七八歲的時候,明明心照不宣可還是有點兒靦腆。他們都有點兒緊張,雖然一時沒有聲響,可分明都感覺到某個關鍵的時刻到了。
氣氛陡然變得森冷,空空沉默了幾秒鐘,試圖思考禾蘇到底只是八卦,還是另有意圖,她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無論是哪種,禾蘇都越界了。
起初她也懷疑過,這個男人是不是在耐心地試探某種可能性,但時間稍微一久她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沈楓對待她實在太規矩了,規矩得像是根本沒有性別之分。
陳可為回到座位坐下,發覺有點兒不對勁:「怎麼了?」

「別人送的。」空空自己也覺得這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她想,一定要好好謝謝那位陌生人,至少請人吃頓飯什麼的……

不知道是陳可為的表白太過動人,還是清香的柚子酒後勁湧上了頭腦,她心裏忽然有種抑制不住的衝動,想要把那個秘密吐出來。她想把自己和顏亦明的事情從頭到尾講述一遍,她曾偏執地認為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充滿了壓抑和忐忑的不平等的愛,無疾而終的分別,周而復始的困境……但最終她及時地扼住了自己的傾訴欲。
他們僵持了很久,其間甚至都開始玩起了手機,先前的對話就像沒發生過。最終陳可為決定由自己來承擔這個後果——畢竟……他想,事兒是我挑起來的。
偶爾失眠的沈楓恰好看到了偶爾發微博的李空空,他給她發了條私信:「我有票,你要嗎?」
禾蘇凝視著空空,過了一會兒,她聳了聳肩,既沒有為自己的失禮向空空道歉,也沒有表現出繼續深入探究的意思。

太好了!
空空感激地和*圖*書把手機丟到了一邊,奔向卧室拿家居服,進浴室之前她突然想起來:「痰,我要兩個煎蛋。」
空空拿不准他的意思:「讓你失望了嗎?」
空空點了點頭,她本來想說「你先別和我們共同認識的其他人說」,可她知道,這要求不但有點兒虛偽,也根本不可能實現,禾蘇不是那種善於為別人保守秘密的人。
沈楓沒理會她的抱怨,用手指輕輕地叩了叩桌面:「菜我點完了,他們這兒沒菜單的,今天有什麼貨廚師就做什麼,你覺得行嗎?」

「打著赤腳一直奔跑的小孩兒」,她以為這是開端,可是接下來的話語充滿了質樸,就像陳可為本身的性情一樣,他踏實、嚴謹、明朗,是個絕對安全的相處對象——可她忘了自己往往只會被危險吸引。
「我煮拉麵給你吃吧,你先去洗澡好了。」陳可為拿了主意。
「怎麼會呢,你說嘛,是不是孤僻,不合群,怪裡怪氣?」空空想起那個動作的由來了,同時感覺到心臟收縮。

廚房的儲物櫃里有幾包日式拉麵,陳可為檢查了一下生產日期,確定還在賞味期內。這種傻瓜式的快餐是他以前用來應急的食物。

陳可為什麼也沒聽出來:「說這些,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好嗎?你有空就過來聚餐啊。」
她的笑容近乎熱切,又帶有一點兒真摯,語氣也是讓人舒服的:「我早就預料到了,同住一個屋檐下,很難不發生點兒什麼,我為你們高興,」過了一會兒,她又換成了遺憾的語氣,「以後不能老找你們玩了,我得懂事兒點兒,少當電燈泡。」
沈楓笑了笑,懶得和她討論。

空空在吃第二個煎蛋,她太餓了,狼吞虎咽的,臉頰因為包了太多的食物而鼓鼓囊囊:「嗯,好像挺有錢的吧,我也不清楚,沒問過。」
票是通過同城快送抵達空空手裡的,在場館檢票的前一秒鐘她甚至還在懷疑票的真假。直到她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找到票上對應的位子坐下后,才在難以置信的心情里找到了一點兒真實感。

他曬得有點兒黑,穿得閑適隨意,戴的表卻是價格不菲。空空和他聊了一會兒天之後,忽然聯想到顏亦明——不,一點兒也不像,只是透出某種隱約的關聯性——她遲了一步才領悟到其中的原因。
「你擔心什麼?」
對方在當天晚些時候才回過來:「不要錢,送你吧。」

她記得以前在清城的周刊工作時,那些四十歲左右的男同事和男領導,要麼是有明顯的肚腩,要麼是有明顯的脫髮,現在的公司里大多數同事都是女生,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中年男子」打交道了。
那個時刻奇迹般地又回來了。
「你可算問了。」空空心想。那次沈楓送她回來,其實她也看見陳可為了,不過到家之後他們誰也沒提這件事,她以為他根本不在意。
那天他喝了太多咖啡,到了夜裡還沒有一點兒睡意,又不想影響太太休息,就獨自躺在客廳里看手機。後半夜的網路世界枯燥而乏味,他想起年初的時候,一個在演出公司做高層的朋友問他:「年中有些不錯的演出計劃,有沒有興趣投點兒廣告贊助?」

他們在「吃什麼」這個環節又浪費了十分鐘。周圍的飯店餐館他們都已經吃了個遍,川菜、湘菜、西北麵食、酸辣粉、炸雞、參雞湯、沙拉、比薩、意麵……空空機械地念著這些名和-圖-書詞,最後她抬起頭來,和陳可為絕望地對視著。
一番天人交戰之後,空空認識到自己已經錯過了那個關鍵性的時刻。明天起來,他們都不會再提起今晚在餐桌旁那個愚蠢的話題了。也許他約了朋友,也許她會出去和寶音碰個面,逛逛街……




「你比我以為的要小一點兒,」沈楓自嘲地說,「我本來以為是妹妹,沒想到是侄女兒。」
沈楓有種經歷過風浪的洒脫氣質,眉眼間又有常年混跡于生意場上的精幹和圓融,身形結實,一看便知是常年健身的成果。空空得知他的年齡後有些吃驚,他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是比她大十一歲的樣子。
她往後傾了傾身,靠在椅背上,盡量跟禾蘇拉開一點兒距離。
當陳可為問出「那個人是不是在追求你」時,空空差點兒笑出聲來。
她嘗試著用玩笑來化解此時的嚴肅:「如果我說不願意的話,是不是就不方便繼續住在這裏了?」
「空空,你睡了嗎?」
不能講,任何故事一旦有了聽眾,就會變得面目全非。空空明白這個道理。
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平和而溫柔的:「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
空空注意到,他眼角眉梢都寫著慌亂,她決定什麼也不說,把主動權交給他。
「我有天看見你朋友送你回來,」陳可為沒有任何預謀,「很好的車。」
沈楓說的那家餐廳不太好找,空空趕在晚高峰到來之前就從公司溜了,換乘了兩趟地鐵,一路跟著電子地圖的指示,又步行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在一個創意園區里找到那家私房菜館。
「你別這麼說,我過分些,」空空雙眼看著電視,而她的目光其實看向的是比電視遙遠得多得多的地方,「你沒說錯,我確實明白你的意思。」
他們平時很少在餐桌上吃飯,都覺得太正式了,只有禾蘇過來的時候,做的菜比較多,餐桌才能發揮點兒用處。
「你知道我為什麼老找你玩兒嗎?」有一次,他自己主動說了,「因為你是我生活圈子之外的人,我們既沒有利益關係,也不會產生感情糾葛,跟你一塊兒我特放鬆。」
空空在餐桌坐下時,那碗面剛好端上來。
輕微的挫敗讓空空喪失了熬夜的興緻,她正要關上小夜燈爬上床時,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空空原本以為,人生中的這種時刻一定會有種明顯區別於往常的感覺,像是忽然置身於曠野或冰原,又像是烈焰灼身而引起渾身顫動,可是什麼特別的事情也沒有發生,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很正常。在這個剎那,電視里的嘈雜依舊真切,冰水順著杯璧流下來弄濕了她的手掌,所有的浪漫在她真正開始期待什麼的時候就已經完結了。
空空相信這個說法,因為她心裏幾乎也是這樣想的。
她的猜測一下子變得具體起來,看起來,沈楓的生活就是顏亦明的階段性目標——事業過得去,財務狀況良好。閑暇之餘,喝進口的威士忌,聽黑膠唱片,喜愛去國外衝浪或者潛水……總之喜好和品位都不能流俗,最重要的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自己的時間。
「不是,我覺得你像動畫片里那種,打著赤腳一直跑的小孩兒。」
她提到「卡帶」,這個詞有點兒古老,沈楓想到,她年紀應該不太小了,真正的年輕人他們一出生,面對的就是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世界,不過他立刻又想到「打口碟」這個更有年代氣息的詞語,那是他的青春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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