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星凄清
6

許至君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隨心所欲離經叛道地活著,哪怕是在刀口上行走,也要肆意妄為,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那個樣子的。
那個類型的男生,註定是要帶來傷害的。
我指著停在角落裡那部Z4對許至君說:「幫我撞爛它好不好?」
他未必懂得這句話,可是他確實是這樣做的,用他力所能及的包涵和熱情,填補著我生命當中那些坑坑窪窪的空白。
一個人的閱歷,全部寫在眼睛里,我的眼神從清亮到沉濁,所經歷的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傷害和一次又一次的別離。
我當然沒有選擇去跟薩摩耶擠副駕駛座,我跟狗搶?瘋了嗎?
有時候會覺得這樣的男生其實很可怕吧,胸有城府,滴水不漏。
在那些創傷還沒有登台的時候,在我的青春還素白的時候,在我的笑顏還純凈的時候。
我裝作很鎮定的樣子:「嗯,我不怕咧,它叫什麼?」
我挺喜歡許至君這個人,雖然直面接觸的機會不多,可是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一種同齡的男孩子都沒有的穩重和妥帖,譚思瑤以前就說過,許至君是那種即使你不喜歡他,也絕對說不出他不好的人。
當晚最大爆點就是徐小文的真情表白,他說了很多很多,最後結尾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了一句:「我,徐小文,生平無大志,只求做同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打電話給這個人,他的名字在手機上如蒙聖光,我強作鎮定地同他說:「許至君啊,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那些鬼哭狼嚎的聲音都沒有遮蓋住許至君接下來的那句話,朦朧之際,黑暗之中我依然可以看到他眼神澄澈如一泓清泉,他說:「程落薰,你這幾年,樣子改變了好多。」
我曾經沾光,各種各樣的都用過一點,我不知道那些果凍一樣的凝膠是不是真的能補充眼部肌膚流失的膠原蛋白,但是我心裏明白,其實一個女孩子最先蒼老的部分是任何大牌護理都無法挽救的。
他把我當鄉霸:「薩摩耶。」
那條大狗一直「狗視m•hetubook•com.com眈眈」的看著我,好像隨時要撲上來撕咬我,真是狗眼看人低,莫非它都看出來我脖子上戴的施華洛世奇項鏈是個仿的?
我們的生命像是隔著一條長河,在青春的末梢終於匯合在一起,他給了我一個昭然若揭的潔凈的懷抱,在我對這個世界的人情冷暖已經不做指望的時候,他讓我相信這個迷亂的城市裡還有溫暖,和,愛情。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她終於昏昏沉沉的睡了,我這才提著我白天在元祖買的一個比我還「潤」的水果蛋糕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沖向林逸舟的公寓,一路上我都祈禱,他千萬不要怪我啊。
大家都在笑,我側過頭去跟許至君說:「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這個從來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千金小姐的臉上居然浮現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那個笑容讓人覺得她頓時滄桑了許多。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他能夠早一點進入我的人生。
很久之後,我跟許至君變成熟稔的情侶之後,他說起當日的場面,臉上會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定定的看牢我,說:「你對著我的車窗齜牙咧嘴的時候,我一直在車裡靜靜的看著你,那一刻真的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的了。」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覺得譚思瑤這番話有那麼一點做作,可是配上她今時今日這個無限落寞的神情,我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長大了。
我身邊很多女孩子都說是眼睛,所以她們不惜花很多錢去買眼霜,條件差一點的就網購the body shop接骨木之類的眼膠,稍微有錢點的就是玉蘭油歐萊雅倩碧,譚思瑤用的是雅詩蘭黛,而我身邊最奢侈的兩個人,羅素然用的是Sisley,李珊珊用的是lamer。
她委屈的撅著嘴看著我:「我很想許至君啊。」

在那個時刻,我想起了周暮晨,我以為我應該已經完全忘記了的,他的名字已經從我的生活中絕跡了的那個人。
我仰起微醺的面孔對許和_圖_書至君笑:「嘿嘿,我跟你很熟嗎,真是的。」
當然不一樣了,命運一直安排他以過客的身份路過我的人生,見證了我那些倉皇,孤獨,寂寞的時刻。
我像鄉野村姑一樣,心無旁騖的大口大口的吃著這個精緻的點心,牛嚼牡丹,絲毫沒有品味到它的細膩甜美。

那麼多的感慨,那麼多的往事,最後落成我一聲重重的嘆息。
本來我是不知道的,還是他自己發了個簡訊告訴我的,叫我買蛋糕給他吃。
等他出來的時候手裡有一盒提拉米蘇和一包紙巾。

那個穿著黑襯衣在路邊跟路人一起圍觀我的少年,那個清晨送譚思瑤來學校,我隔著幾層樓只看到他背影的少年,那個在纜車上與我擦肩而過的少年,那個無數次聽過的名字……
他笑而不語。
許至君倒抽一口冷氣:「別傻好嗎,我的車不比他的便宜,再說這裡有攝像頭的,你想害死我?」
他並沒有錯過我的青蔥歲月,然而直面彼此的時候,我卻已經長成了有故事的女子。
我手裡那個漂亮的元祖的蛋糕「啪」的一聲,掉在乾淨的木地板上……

來不及吧,我很清楚的記得,那個晚上,林逸舟的生日。
或者去找個末期癌症病人,跟他說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家人,讓他抱著一個炸彈去炸死那對狗男女……
一想起周暮晨,我的腦袋裡不能不像連鎖反應一樣想起孔顏和康婕,其實沒多久之前我們還見過,可是為什麼我怎麼都想不起她們的臉來。
也許我真的就像一隻刺蝟,在受過太多的傷害之後,只能選擇用一身的刺把自己包裹起來,置身於一個安全的環境當中,將一切危險和災難防範于未燃。
我忽然想起周暮晨,雖然後來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聯,可是偶爾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時候,我依然會被一種淡淡的心酸擊倒,那畢竟是我純真年月里深深愛過的人。
那晚在錢櫃,人很多,許至君把我們送到之後回家放狗,我清楚的看到譚https://www.hetubook.com.com思瑤的眼神里依然有濃濃的的眷戀,我問她:「還有可能嗎?」
一個炸雷在我腦袋裡炸開,就像我曾經目睹的那些巨大的機器怪獸推平陳舊的街道上那些不合時宜的建築物,在漫天飛舞的灰塵之中,一些往事穿過塵囂迎面襲來。
這個玉樹臨風的男生從車上下來,手裡還牽著一條好大的狗,笑意盈盈地看著我:「還照嗎?」
偏偏不巧,譚思瑤病了,我在宿舍里一直給這位大小姐端茶送水,買飯給她嫌菜難吃,買水果給她又嫌不是進口的,真是吃火鍋嫌燙吃冰棒嫌涼。
他開了一個很壞的頭,所以日後我愛上的總是他那個類型的人。

有時候我自己照鏡子看到自己的眼神,都會在恍惚之中打個寒戰。
我更委屈的看著她說,我想林逸舟是你想許至君的N次方啊!
以前每次傷心難過,總有個去處,像受傷的野獸總有個屬於自己的洞穴,可是這一刻我只想一個人待著,我清楚的聽見我的心裏有穿堂而過的凜冽的風聲。
還可以更傻一點嗎?
我坐在他的車裡一路上沉默不語,然而這沉默之中又有咬牙切齒的恨意。到了林逸舟家樓下的停車場里,四周悄然無聲,許至君納悶的問我:「到底要幹什麼?」
我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靈魂飛起來了,剛剛拉開車門又折身回來的許至君走到我面前,問我:「你怎麼了?」
最後他什麼話都沒有說,開車帶我離開了那個傷心的地方,最後他把車停在路邊,一個人下車走進了那個裝修得很漂亮的小咖啡館。
真丟臉,這些年,總是被他有意無意看到我狼狽的一面。

我蹲在路邊,使勁的擦著褲腳上的奶油。
他輕聲說:「程落薰,上車吧。」
他抬起頭來,眼神那麼無辜:「它就叫薩摩耶啊。」
很多事情,我不提起,他便不問,他只是想給我安穩的一生。
譚思瑤和徐小文毫不客氣的拉開後車門坐進去,明顯讓我跟薩摩耶共享副駕駛的位置。
和_圖_書我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別人嘲笑你之前,先自嘲,那就絕對錯不了。於是我露出一口大白牙:「照夠了,嘿嘿。」
一個女孩子的蒼老到底從哪裡開始?
那就是眼神。
可是譚思瑤曾經夢囈般花痴說起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的感覺,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她當時那個表情除了幸福之外找不出第二個詞語可以確切的形容。
他怔怔的看著我泛紅的眼睛,忽然笑了,那個笑容里包含了很多很多涵義,我一時領悟不到。
許至君,許至君,別來無恙。
到最後我黔驢技窮了,我只差沒學當年慈禧太后割自己的肉給慈安太后吃了。
我十分沒有儀態的打了個酒嗝,正色說:「才沒有醉,程落薰人送外號,千杯不醉!」
我有千百個構想,卻沒有一個能夠實施……
他沒有像很多電視劇以及小說當中那些男生一樣問我「你好嗎?」,可是這淡淡的一句話卻更讓我難過。
我拿著他給我的備用鑰匙,躡手躡腳的打開門,穿過客廳,走到卧室門口,輕輕的,推開門……他悲傷的那個刺青像火焰一樣焚燒著我的眼睛。

可是我喜歡的那個人呢,林逸舟,他是什麼都掛在臉上,開心,或者不開心,喜歡,或者不喜歡,一眼就能看出來。
許至君推門進來之後在我身邊坐下來,看了我半天然後開始笑我:「你臉好紅啊,醉了?」
就像我年少時最喜歡的那句詞: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傷。
你是不是……許至君?
她搖搖頭:「沒可能了,我跟他認識那麼久,我了解他的個性。他看著性情溫和,其實骨子裡有磐石一樣的堅定,他決定的事情,誰都無法違逆。」

我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猜測著林逸舟在做什麼的時候,全然沒有注意到後視鏡里許至君那雙帶笑的眼睛。

其實我這個人,不怕死,也不怕老,我就怕我愛過的人過得不好。
其實我不是真的想對他的車怎麼樣啊,我只是想發泄啊,許至君一看到我哭就明白個大概了。www•hetubook•com.com
然而還沒有得到我開口,就有答案了,我身後徐小文的聲音尖叫著:「許至君,我們來啦!」
我死死的盯著他,我差一點點就要開口問了。
狗的主人看到我緊張的樣子,連連寬慰我:「它其實很乖的,不會咬人。」
年輕嗎?不要緊,聽過幾首歌,愛過幾個人,就老了。
我想,關於偽裝這回事,他不是不會,應該是不屑。
我這才知道,薩摩耶,既是這條狗的品種,也是這條狗的名字。我的天,還有比眼前這個人更不負責的寵物主人嗎?我真的很難想象這麼優雅尊貴的一個人,站在那裡扯起喉嚨喊「薩摩耶,回來!」的樣子。
我憤怒的瞪著他:「我認識這是薩摩耶不是中華田園犬,我是問它叫什麼名字!」
而另外一個鮮為人知的的傳說里,提拉米蘇是一款屬於愛情的甜品,吃到它的人,會聽到愛神的召喚。
他伸手拿過一瓶香橙味的冰銳,跟我手裡那瓶碰了一下:「不說不開心的事,喝酒。」

年輕嗎?不要緊,聽過幾首歌,愛過幾個人,就老了。
徐小文的生日大家玩得很瘋,啤酒灑得到處都是,我一個人抱著一瓶蜜桃味的冰銳蜷縮在角落裡喝得津津有味。
可是當我悄悄問徐小文這個死八婆「這個標誌像個小於號的車是什麼牌子啊?」,他立即把這句話複述給譚思瑤聽,然後兩個人一起嘲笑我連雷克薩斯都不認識的時候,我才覺得,其實我應該跟薩摩耶坐在一起。

他直起身的時候,一晃而過的深綠色在脖子那裡閃了一下,緊接著,我看到了那枚翡翠玉觀音相。
他說:「這家的甜品很出名,以前思瑤經常吵著要吃,說是吃了心情會變好。」
很多人都知道,提拉米蘇,在義大利文中的意思是,帶我走。
我悲憤的想:有些人真是比狗還不如啊。
我有種衝動想要提著一桶汽油上去跟那對姦夫淫|婦同歸於盡,可是付出自己的生命……這個代價太大了。
途徑千山萬水,猶如清風拂面。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