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那天開始，他就不相信愛情了嗎？
電梯出了點問題，他決定走樓梯下去，他之前吸食的藥物開始發生反應，他整個人變得興奮起來，他沒有想到，他這次出去之後，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我怎麼會知道，在兩個小時前，在李珊珊跟他說「今天是落薰男朋友的生日，你別來煩她了」之後，他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里，幾乎窒息。
我像一個愛情中的拾荒者，事無巨細地收藏著關於他的點點滴滴，我把他供放於心中一個小小的角落裡，滿懷虔誠和真摯，即使不為人知，但是我明白，這個角落永遠只為他保留。
一隻一隻小鮑魚在高湯里翻滾，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將它們掠奪到我面前的碟子里，鮑魚還沒解決，我又瞄上了譚思瑤面前的螃蟹，她瞪著眼睛看著我，好像在提醒我要注意儀態。
可是她的愛就是那麼簡單，非黑即白。他是販夫走卒，她愛他；他是花心浪子，她也愛他。
似的，沒錯，後來封妙琴沖了進來，她以為……
她大概也是真的很喜歡林逸舟吧，也許，還包括了他的錢。
就像我在周暮晨之後遇見了林逸舟，在林逸舟之後，我遇見了許至君。
我沉默著，不曉得怎麼回答她。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面面相覷，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我們已經交換了無數個信息。
我笑了，忽然之間，我覺得什麼都可以不去計較了。
她冷笑著問我：「不是只有你可以跟他上床的，我也可以。」
如果前塵往事的記憶真的可以因為那一碗湯而悉數遺忘，那未嘗不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我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句：「有本事你現在搶過來坐呀。」
就像羅素然說我的那樣，落薰，你只會用最艱難最辛苦最笨的方式去愛人。
許至君一聲吼起：「還發什麼呆，一起去！」
到了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他一直都是愛她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輕聲說：「林逸舟打電話給我了。」
現在這個角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轟炸得翻天覆地，我按著胸口那個刺青，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與其說我豁達，不如說我是懶得記仇，無和圖書論經歷多少痛苦，我始終堅信，我們的生命應該由更多美好而不是苦難的回憶組成。
他朝我晃了晃那瓶我新買的「回聲」，我立刻噤若寒蟬。
我和譚思瑤是最後到達海鮮酒店的，許至君旁邊的位子給我空著，譚思瑤故意氣鼓鼓地說：「那個位子以前是我的。」
她用腳上那雙八厘米的高跟鞋碾滅了煙蒂：「嗯，我明白。」停頓了一下，她又說，「他今天晚上『嗨』大了，我勸了他好久，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他開車從來不系安全帶，車開得太快了，太快了，他就以這樣的急速沖向了他生命的終點。
就像五月的晴空突然一個炸雷，我原本趨於瓶頸的世界在頃刻之間，又亂了。
許至君第一次那麼強勢地對我做了一件事——直視著我的眼睛，摁掉了電話。
當他為了躲避迎面而來的那輛的士而將方向盤打向左之後，他整個人從車窗里飛了出來之後，那一瞬間，他腦袋裡想起的，是程落薰的臉。
我真的沒什麼資格鄙視他。
我問她：「封妙琴，你怎麼……這麼下賤？」
我想起我們在大雨滂沱的黃昏見面，他撐著一把格子傘，他的左耳耳垂上有一枚卡地亞的耳釘，他的笑容那麼落拓又寂寞，他說，生不對，死不起。
我喝了很多很多酒之後搖搖晃晃地去洗手間，黑暗之中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眼看就要倒下去了，我一聲尖叫還沒出口，李珊珊眼明手快把我拉住了，暗沉的燈光之中，我看到她緊蹙的眉頭。
晚上的活動很惡俗，還是泡吧唱歌，我打了一個飽嗝之後冷眼看著許至君：「沒創意。」
……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刺青愛人，大火不能熄滅，眾水不能淹沒。
我管他那麼多，先吃鮑魚要緊。
忽然之間，我一路積攢的所有力氣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了，我之前想過，只要她承認了，我不把她生吞活剝了我就不是人，可是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就算我殺了她，又能挽回什麼？
我獃獃地看著她，這個高中的時候我就認識了的女孩子，從前我只是覺得她很虛榮，很拜金，小家子m.hetubook.com.com氣到有點可笑的地步，我從來沒有想過她呢新有那麼多歹念。
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從酒吧出來要轉戰錢櫃，我的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那個熟悉的音樂一響起我和許至君的臉色同時變了，可能是我們臉上那種尷尬的神色都太明顯了，周圍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嬉笑打鬧，把目光投射到我的手機上。
我看著眼前面容猙獰的封妙琴，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覺得她如此可笑。
就在此刻，他的手機響了，有人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飈車。
我全身發冷，我口乾舌燥，我熱淚盈眶，我真的覺得是我聽錯了。
在最後的意識喪失之前，他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用流著血的手摁下了快捷鍵「2」，電話響了兩聲之後，一個沒有感情的女聲告訴他，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候再撥……
對著鏡子撲了幾下冷水，我看到我整張臉都是緋紅的，更可怕的是連眼眶裡都是紅色的。
封妙琴已經不屑掩飾對我的憎惡和反感了，從她的眼神中我已經得到了確定，但我仍然想要她親口承認。
我想起我們真正認識的那天晚上，他問我：「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我跟他上床？
她緊抿著嘴唇，眼神中有強烈的不忍，可是，終於，她還是說了，她說：「落薰，你那些照片，我懷疑，是封妙琴拍的。」
我對著鏡子發獃，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不要跟我說。」
他想了一下，說好。
我臉上本來輕鬆的表情也變得僵硬了，我跟她認識這麼多年，彼此之間也有一種默契，我很明白她說的那件事情是什麼。
許至君拿到我送他的禮物之後挑起美貌，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那意思我很明白：我就知道你送不出什麼新意。
李珊珊並沒有履行她的承諾。
以前我的手機總是保持二十四小時開機狀態，就是怕他哪天半夜三更發神經找不到我會著急，後來我一度暗自嘲笑過自己，找不到我，難道不會找別人嗎？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大叫，我想要質問他你憑什麼。
原來是這樣……
話是這麼說，但是哪一次他的電話一飛來，我不是急匆匆和_圖_書地就趕過去？攔不到的士的時候我診治覺得我需要一把哈利波特那樣的掃帚。
在等紅綠燈的時候，車上的人全都屏息看著我，李珊珊在小聲啜泣，我沒有開口問她一句話，我心裏已經有一種非常非常不詳的預感，我很怕我一開口就會成真的。
那麼俗氣的一句話卻讓我無端地就濕了眼睛，這個地球上有幾十億人口，我們相遇的幾率是幾十億分之一，縱然這麼渺茫，我們還是遇見了對方。
封妙琴理科啞口無言，她看了看譚思瑤，又轉過臉來看著我，在這一刻，我彷彿已經聽到了她親口承認。
她說：「落薰……你聽清楚，林逸舟飈車，發生了意外。」
她凝視著我，良久，重重地點點頭。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刺青愛人，大火不能熄滅，眾水不能淹沒。
我很努力地對她擠出微笑想要告訴她我沒事，可是她看到我的笑之後臉上完全是於心不忍的表情，如此，我便懶得偽裝了。
許至君生日的那天上午，譚思瑤面色凝重地跟我說：「落薰，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們還沒有走到停車場，李珊珊忽然像瘋了一樣衝上來，她手裡還握著手機，神色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她摁住我的肩膀，面孔是死灰一樣的顏色。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我甚至連問都不敢主動問，只能被動地等著聽她揭開一個殘酷的事實。
我沒有儀態，我是個鄉霸，就算每天給我吃鮑魚也不能改變我是個鄉霸的事實。
她也很孤獨吧？
可是，是他自己親口說的，我們以後不再有任何關係。
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我看著譚思瑤一臉篤定的申請，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林逸舟，我想要忘記你。
她看著他，無聲而劇烈的哭泣的臉。
可是她一開口我就傻了，她說：「本來我看你好像也放下了，不想再提起那件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但是我又覺得你有權利弄清楚一切來龍去脈。」
如果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後，來到了傳說中的奈何橋，見到了傳說中的孟婆，我一定會向她要一碗孟婆湯來喝。
我想起我曾經赴湯蹈火的勇氣，因為愛著他，在知曉他那些緋色傳說之後，心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他饋贈給我的hetubook.com.com所有美好，溫暖，以及不堪。
沒有稍後了，他永遠都不可能再撥打這個號碼了……
譚思瑤用她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口氣質問封妙琴：「我知道是你，那次你來我們宿舍借用洗手間，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前幾天我整理電腦里的照片，無意中看到有一張我的視頻截圖裡你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事情很蹊蹺，無緣無故你來借我們宿舍的洗手間幹什麼？」
一桌人都看著我們笑，在眾人不明就裡的笑聲中我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將上午那件事緘默于嘴角。
看著她那麼欲語還休的表情，我以為她是估計我們三個人尷尬的身份，所以遲疑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幫許至君慶生。
況且，今天，不行，無論他有多重要的事找我，我都不能去。
喜歡一個人，難免近情情怯，難免會將真心表達得那麼拙劣。
許至君從反光鏡里看著我，臉上是無比沉痛的表情，可是深陷在回憶之中的我，已經無暇顧及。
也許我這麼說很傻，很幼稚，但是我真的依然相信愛情，我永遠相信愛情。
我們這些人，通通愛得太笨了。
我的目光也許出賣了我的心，我並不是那麼堅定，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我始終偏向另外那個人多一點。
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看著我跟李珊珊兩個人，我們在沉默之中，已經完全無法理智的對話了。
她到底是太懂得愛，還是太不懂得愛了？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當日我選擇了跟著他走，我已經回不了頭。
我跟林逸舟在一起的所有片段一幀一幀地展開，我想起那個下著大雨的下午，我在他的卧室里，為了讓他看到我胸口的刺青，我只裹了一條寬大的浴巾。
她嘆了一聲，又輕聲說：「不過你的個性是這樣，你不屑記仇。」
譚思瑤陪我一起去找封妙琴，她緊緊握著我的手，擔心地問：「你一直在冒冷汗啊，你沒事吧？」
我被她這句話問住了，是這樣嗎？她說的是對的嗎？
封妙琴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借洗手間當然是上廁所，我宿舍的人霸著廁所難道我就該憋死嗎？」
譚思瑤看著她，忽然笑了：「我對照片視頻截圖的時間查了課https://m.hetubook.com.com表，那天的選修課是中外廣告評析，你三個室友都選了這科，只有你沒有。」
他的回憶飛到很久以前，媽媽帶著他，在某間酒店裡，將偷食的爸爸捉姦在床。
她這句話倒是讓我笑出了聲，這些年的相處真不是白費的，她確實很了解我。
可是，天上人間，碧落黃泉，我怎麼可能忘記你？
如果真如譚思瑤所說，做那件事情的人是封妙琴，那我很明白她的動機是什麼。
我想要忘記我曾經遇到過的那個人。我想要忘記我們在黑暗的房間那些沉默地對峙：我想要忘記我們彼此曾那樣不遺餘力地互相傷害；我想要忘記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摁掉了他一生中最後一次打給我的那通電話。
我們之間也算是緣分吧，從我們認識那天開始，雖然很多人都不喜歡她，可是我並沒有多討厭她。
我對她翻了個白眼：「你說啊，你說啊，有什麼不好說的。」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了，看著全身顫抖的她，我整個人就像被一個大木棒重重地砸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是巨大的轟鳴聲，轟鳴之中又想有尖銳的東西在撕扯我的耳膜。
我想起在黑暗的房間里，月光從窗口灑進來投射在他嶙峋的面孔上，他的眼神是無限的哀愁，窗外萬家燈火通明都化為虛有，他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
他那時候那麼小，不堪的場面像烙印一樣印在他的腦海里。
去跟許至君碰面的路上，譚思瑤一直默不作聲，我拍拍她的手，她嘟著嘴埋怨我：「是不是真的就這麼便宜她啊！」
她怔了怔，忽然輕蔑地看著我笑：「程落薰，說道賤，我覺得我們半斤八兩，你覺得呢？」
我的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我對李珊珊說：「你負責看著我，絕對不能讓我走。」
我苦笑一聲，人都是這樣，恃寵而驕。
他交過很多女朋友，她們每一個都說自己很愛他，可是他無論跟哪一個在一起，都仍然覺得孤獨。直到遇見那個叫程落薰的傢伙。
思緒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溫莎KTV吧，我匆匆忙忙奔向洗手間，迎頭跟他撞上，那個時候的我怎麼會知道日後我們的生命會有殘酷而暴烈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