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醒不來的夢

在她當街大哭的時候,人群里突然躥出一個白色的影子開始拔足狂奔,若干分鐘之後,周嘉年氣喘吁吁地把錢包扔在晴田的面前。
他忽然問我:「蘇薇,是不是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會厭倦?」
周嘉年的臉上浮起一個戲謔的笑容,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點點往右邊歪,原本是個缺點,但在女生看來卻是略帶一點兒邪氣,更叫人難以招架。
但是,周嘉年是個意外,他惹來了周圍所有人的側目,當然,除了服務生,訓練有素的服務生臉上是不會出現任何失禮的表情的。
「我跟我媽說,這有什麼啊,小事情。
我蘇薇絕對不是不講義氣的人。
「那次我拿了第一名,我媽很高興,顧萌也很高興,我看著她們的笑容覺得很心酸,但我不怕,不是有句話嗎?莫欺少年一時窮。
「生活已經往好的方向發展,我不明白在曙光來臨的時候,為什麼身邊的這個人卻日漸陌生起來?
她穿著高跟鞋踉踉蹌蹌地追了幾步之後,差點兒摔倒在地上,千金大小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在鬧市裡親自追賊。
但命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的人柳暗花明,有的人激流直轉,在措手不及的時候,人生翻開了全新的篇章。
「她開始羡慕那些女孩子,驚嘆她們一件外套的價格等於她一個月的生活費。
這都是正常的,因為青春太貧瘠,而物質太豐富,慾壑難填這是生命的常態。
那是一處安靜優雅的餐廳,人人都在意自己的用餐儀態,喝湯的時候沒有人發出一https://m•hetubook•com.com點兒聲音。
我有點兒心虛,我想我總不能告訴他,厭倦不過是借口,背叛感情有很大程度是因為生活中出現了新的誘惑吧?
無奈之下她只好去對面的ATM機取錢。
「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我對顧萌就是這麼說的,我相信我們想要的人生可以靠我們的雙手去掙得,我希望她對我,對我們的未來都充滿信心。
就是在我琢磨著要怎麼才能從陸意涵那裡不動聲色地弄到周嘉年的聯繫方式的時候,就是在我已經下決心要做一枝出牆的紅杏的時候,陳墨北忽然在一個深夜給我打電話了。
眼看著那個灰色影子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了,晴田哇的一聲就哭了。
晴田曾經哭著要我離開周嘉年,她對我說:「蘇薇,我在認識了嘉年之後看任何男生都不順眼了。」
她是很容易哭的女孩子,看到流浪貓流浪狗滿身傷痕時她會哭,會帶它們去寵物醫院做檢查,替它們治病;看到在寒冬臘月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或者是挺著大肚子但不知道裏面究竟是孩子還是枕頭的孕婦跪在大馬路上無聲地控訴著負心的丈夫時,她也會默默地流淚然後扔下一些錢。
陳墨北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有那麼一點兒心驚肉跳,雖然我對顧萌所說的那些不能完全贊同,但我能夠理解她,我想很多女孩子成長到一定的階段都會開始變得有那麼一點兒虛榮,有那麼一點兒物質。
我迷迷糊糊地接到他的電話,他一直不吭聲,正當我準備掛電話m.hetubook.com.com的時候他卻開口了,在寂靜無聲的夜晚聽到那麼憂傷的聲音,我在頃刻之間完全清醒了。
我也很驚訝,我說:「去什麼放映廳啊,我們去電影院啊。」
「以前我家裡沒錢,有一次我作為學生代表去參加全市高中生演講競賽,我媽媽很內疚地對我說,實在很對不起我,因為我只能穿校服去。
他說:「該死的,早知道我就抽兩張了。」
有一次周末我閑著無聊,就叫她陪我去看電影,我說我請客。
我徹底無語。
「她抱著我哭得很傷心,我也哭得很傷心,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對我的意義不僅僅是一個女朋友,更是一個親人,我想我以後就是為兩個女人而活了,一個是我媽,一個就是顧萌。
晴田睜著一雙圓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滿嘴髒話的男生,他不同於她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男生,那些溫文爾雅的男生,那些傲慢無禮的男生,那些被家庭和學校教育得千篇一律的男生……
晴田就是那麼獃獃地看著周嘉年,他終於不耐煩地提醒她:「你先看看錢少了沒有,沒事我走了。」
愛一旦扭曲,就會讓人變得面目猙獰。
陳墨北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媽媽萬念俱灰的樣子,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她很恨他,因為她被他折磨了那麼多年,我以為她會很高興看到他死。
陸意涵曾經告訴我,很多人都誤會了嘉年,以為他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其實要不是高中的那場變故,他應該會像很多人一樣參加高考,升入大學,平鋪直敘的一生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輕易地就看到結局。
那個單純的、謙和的、溫暖的、知足常樂的顧萌,就此死去,取代的是一個拜金的、下賤的、虛榮的、物質的,為了慾望可以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的陌生人。
錢包是她前男友送的,CHANEL限量版。
「那天晚上顧萌找到我,我對她說,我沒有爸爸了。
她哭起來……我見猶憐。
可是沒辦法,我只能說,我真的沒辦法。
對於晴田來說,周嘉年是過不去的一關,多年後她在信中輕描淡寫地概括說:在劫難逃,索性不逃。
「但是蘇薇,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是以前那個顧萌了。
晴田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著面前這個放浪形骸的男生,然後,她笑了。
我摸黑穿好衣服,想起宿舍門禁,只得跑到二樓走廊,深呼吸一口,然後縱身躍下,幸好下面是草坪,要不我真想叫陳墨北賠我醫藥費。
我趕到學校湖邊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煙蒂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滅,隱約地,我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他說:「從大一開始我和顧萌都是一等獎學金的獲得者,閑暇時我們都會去找兼職來做,我兼職的那家公司已經對我說,只要我畢業願意過去,他們可以給我超過以往應屆畢業生的待遇。
顧萌曾經有多麼節儉,我知道。
「蘇薇你知道嗎,從前顧萌她從來不會這樣說話,那一刻我看著她,我想是不是我產生了幻覺,是不是我聽錯了?
「她跟我說,墨北,我窮怕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我怕等我有錢買那些名牌的和_圖_書時候,已經沒有同等的青春去呼應了。」
我只能沉默,一直沉默。
晴田其實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我想她後來對我做那些事,不過是因為她太愛周嘉年了。
他抬起頭來對我笑了笑,笑里泛著一點兒苦,我在他身邊的石頭上坐下來,夜涼如水。
晴田這才慌慌張張地打開錢包,但她自己也不記得原本裏面有多少現金了,她對錢這個東西完全沒有概念,她的錢包從來沒有空過。
結果她死活不肯。她很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學校的放映廳挺好的,才兩塊錢一張票,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去宿舍里用電腦下載下來看嘛。」
「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得越來越多,她身上開始帶著一種我從來沒有聞過的香味,像是梔子花又像是玫瑰,但跟我從前聞過的那些又不一樣。
「我對女生的東西不熟悉,直到有一天我跟你一起吃飯,我在你身上也聞到了一模一樣的氣味,你告訴我那是陸意涵送給你的聖誕禮物。
那天她為了謝謝他替她搶回了錢包,特意請他去吃飯,周嘉年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況且他也覺得自己受之無愧。
「我木然地站在太平間里看著此生與我最親近的那個男人,我不明白一切為什麼可以如此完美地靜止,心臟不會跳了,眼睛不會眨了,怨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如果這件事真的得到確認,那麼在他心裏,等於再次面對了一次至親的人的死亡。
我黯然低下頭,那是某個大牌聖誕限量版的香水。因為我很喜歡,所以陸意涵特意送給我做聖誕禮物,價格確實不便宜,也確實和_圖_書如墨北所說,那不是顧萌依靠自己的能力買得起的東西。
好在他並不在意我的回答,我知道接下來一定是一番冗長的獨白,我在這個夜晚只需要充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但我不曉得要如何寬慰我眼前這個失意的少年,我覺得那些話太殘酷,任何完美的措辭都不能避免對他造成傷害和打擊。
「那不是顧萌買得起的東西。」
「她說我太過理想主義,好高騖遠,不切實際。
「我們一直在一起,連高考的時候填的志願表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些年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一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之間會產生嫌隙。
晴田與周嘉年的相識,是因為一個錢包。
她哪裡有什麼防人之心,對那個跟了她好久的灰色身影完全懵懂不知,直到她把錢放進錢包里,還沒回過神,錢包已經被人搶走了。
「但是她沒有,她哭得很傷心,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
那天晴田出去給朋友買生日禮物,商場的刷卡系統出現故障,只能付現金。
「顧萌的臉色很難看,我以為她是不舒服,等那個女生走了之後她恨恨地罵了一句,賤人,狗眼看人低。
不用墨北再贅言,我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我去查了價格,我看著那個數字,我承認我有點兒受驚。
她原本很高興地跟我一起出來,但看到我化了妝的時候她嚇了一跳。她問我:「去放映廳看個電影你還化妝幹嗎?」
「有一天她穿了一件新衣服跟我去食堂吃飯,正好碰見我們班一個女生,她一看見顧萌身上那件衣服就忍不住驚嘆,說什麼仿得太好了,還問她是在哪裡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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