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九重自有春如海
第二十二章 旗主

把男孩都趕去讀書了,女孩也去投壺了——這是李薇想來想去的一個室內遊戲,比念經撿佛米好,也沒什麼技術含量,就是面前擺一個半人高的敞口細頸的銅壺,拿一把沒有箭頭的箭站遠了往壺裡扔,壺頸細,扔不進去幾根。插滿拿出來算看誰中得多,扔到外頭的和中得少的都要受罰。
到了下午,先是李藝把老覺爾察送來了,弘時正不高興呢,老覺爾察一手棍子使出來,叫他近不了三尺之內,弘時登時就被迷住了。圍著老覺爾察說要學棍子,錢通找了個小棍子給他,真就一招一式的跟著老覺爾察比劃。
但這樣一來,蹦躂得歡的都消音了,暫時沒找到頭上的也都縮了。
大人交待完就坐轎走了,他也是特意過來一趟的。等大人走後,那些原來等在門外的人此時才擁過來,個個都提著籃子包袱。籃子里是酒肉,包袱里是新的衣服鞋襪。
李薇剛跟孩子們用過早膳,高興的說:「爺真的這麼說?」二格格幾個也很高興,弘昐他們連去讀書都顧不上了。
遠處圍著瞧熱鬧的還有叫好的閑漢,近處跟過來的犯人家人個個哭得看不出人樣來。
老覺爾察是一身的硬工夫,他當年是跟著順治爺他乾爹多爾袞一起進的京。進京佔了城門口的一套空房子后,一邊送信給家小叫他們趕來,一邊干起了私活賺外快。
不等老覺爾察再說話,李笙趕緊應下溜了。躲到廚房就見大哥李藝果然在跟菜販算青菜錢,他看地上放了好大一捆,奇怪道:「這麼多啊?青菜不能放啊。」
獄卒們雖然不敢避開,怕有人臨上刑場怕挨那一刀再自盡,但也不會就站在那裡聽人家哭。一個獄卒聽著裡頭不敢放聲哭的婦人,捂著胸口道:「天爺,這哭得也太慘了。」
捱過一刻,獄卒們進來攆人。剛才還能言笑紛紛的牢中人在見到家人離去的身影時,無不呼天搶地,巴著牢門伸手哭叫,也有大聲喊冤,求皇上開恩饒命,更有張嘴大喊:「我有話說!我有話要說!」
弘昐幾個興沖沖的都想馬上出門了,李薇扮起嚴母來道:「先把今天的功課學了,下午想出去就去吧。」
李文璧笑著對老丈人搖頭:「唉,咱家兩位姑奶奶都說不叫您吃這個。」
李文璧捻須呵呵。他剛娶了覺爾察氏的時候,也是聽丈人說要教他功夫,挨了兩個月的打後知道躲著丈人走了。老覺爾察非說挨得還不夠,後來他知道兩個大舅子從剛會走一直到十八九還被丈人拿著棍子打得像個孫子以後,就再也沒聽過丈人叫他學功夫的話。
到了吃飯的時候,老覺爾察和李文璧面前一人一盤燙青菜,都是長長的梗子一切兩半m.hetubook.com•com。老覺爾察一臉的嫌棄勁,李文璧雖然也不喜歡,但還是堅持著挾了一筷子,慢慢往嘴裏放,吃藥一樣咽了,再對老丈人笑著說:「您也吃吧,這樣明天早上才能暢快些。」
……
等躲能輕鬆躲過去了,就該學怎麼打回去了。
屋裡熱氣蒸騰,一會兒她臉上、脖子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胸口的衣服也被水打濕了,露出裏面的肚兜。
李笙趕緊避開,這翁婿二人就沒有合拍的時候。他額娘在的時候還能壓住,額娘不在他們這些人捆一塊也沒用。
蘇培盛斟酌著說:「忙,爺昨晚上也才歇了不到兩個時辰。不過爺也說了,這兩天就到園子里來看看李主子和小主子們。」
用過飯後,李藝強押著家裡這兩個老人都去歇個午覺,午睡起來老覺爾察就手握一根棍子在院子里耍起來,家中小輩都圍著不住的叫好。等晚上塔福和費揚古也來了,在外孫子的叫好聲中也下場跟老父戰成一團,然後被老父用一根棍子給打趴下了。
兩人出去到了門口跟其他牢頭獄卒站在一起,這時日已東升,街上稀稀拉拉有了行人和小販。路邊有個挑擔賣炊餅的,香飄十里。門口等著迎接大人的幾個獄卒紛紛咽起了口水,一個還說:「這家餅放的是牛肉餡,真他娘的香啊!」
李笙只好回來笑著獄:「我去看看大哥在幹嘛呢?」
「老三啊,你跑什麼?」老覺爾察喊。
屏風后,四爺聽到她在外面的聲音,笑了下,叫侍浴的太監去喊她進來。
底下幾個獄卒都互相使著眼色,個個心裏都清楚呢。
李薇就把上午蘇培盛說的事給暫時忘了,她在一旁拍手叫好時,玉瓶匆匆過來說:「主子爺到了。」
四爺確實累了,皇上圈的人都砍完了,首惡既誅,從犯也皆伏首認罪。殺了一批,流了一批,京里頓時少了不少的人氣。
李薇這下放心了。
蘇培盛慢悠悠走在前頭,笑道:「這話不算對,我放什麼心?也不算錯,你們丟臉,就是丟李主子的臉。李主子不好了,咱們誰都好不了。」
她們倆統一了,其他人就不是問題了。
他偃旗息鼓了,老覺爾察卻來了興頭,轉頭對重孫子顯擺起來:「我可跟你們瑪法不一樣!」
牢門口有還不捨得離去的家人看到自家人被這麼拖出來,頓時就是哭聲一片,還有人想撲上來,幸好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已經到了,舉槍拿刀的把人都給攆開。
玉瓶屈屈膝,殷勤的笑著送他出門:「小的們不敢,蘇爺爺就放心吧。」
李藝後腳進來,搶了弟弟的話說:「行,那明天我送郭羅瑪法過去吧。」
獄卒們抖抖索https://m.hetubook.com.com索擠在一起不敢說話了,另一個牢頭出來打圓場:「行了,何必罵他們?我一早來也沒吃呢。」
謝絕了所有前來拜訪的客人,李笙叫下人關上門,回到屋裡就見老覺爾察抱著重外孫在那裡比誰的牙少,李文璧在一旁捻須微笑。
牢房裡還有意識的人都嗚嗚的哭起來。其中不乏以前一呼百諾的大人,也有腰系紅帶子,招搖過市的大爺們。
老覺爾察痛快道:「好!吃過飯就耍給你們看!」
一場如急風驟雨般的歡愛,停下時她喘得就像剛跑過三千米。
老覺爾察的好身手沒有跟師傅學,全是戰場上真刀真槍學來的,他教兒子也是先打,打完再教『我這麼打你,你應該這麼躲』,打個幾回塔福和費揚古就算還不會反擊,也學會怎麼躲了。
回屋就悄悄跟李薇說了。
眾獄卒們紛紛點頭哈腰,有幾個靈醒的還笑道:「頭兒說的對!今天咱們來絕對虧不了!」
人走前都有頓斷頭飯時,有家人來看呢,他們就省了,連個親友都沒的,他們也會送碗豬頭肉進去。獄卒們看得多了,也習慣了。
老覺爾察一邊張著嘴叫重外孫數他的牙,一邊說:「做什麼菜?記得給我煉一碗油渣子就行了。」
李薇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先去洗漱了。她就在外頭等著,聽說他還沒吃東西,就叫人去準備午膳。
玉瓶又攆了幾步,回來一路都在細品蘇培盛的話。
榻上的水滴下來,砸在地上,滴滴答答的一陣急,一陣緩,和著榻上似哭似泣的哽咽,叫人聽了臉紅耳熱。
一個獄卒拿腳踢開一人,罵道,「還不快讓開,耽誤了爺的事,回頭大人就該拿老子出氣了,」
等天下太平了,他就借口老病不肯去打仗了,守著家裡的好東西。小時候塔福和費揚古能打遍整條街沒有敵手,就是從小叫他們阿瑪打熬的一份好筋骨。
大人擺擺手,漫不經心的說:「叫他們進去見見,也算是咱們積點德了。」
老覺爾察意氣風發的哈哈大笑,指著李文璧:「不成氣啊。」
嘩啦一聲,他從桶中站起來,跨出桶抱起她上了榻。
老覺爾察沒別的愛好,最愛吃的就是油渣子。不管是羊油、牛油還是豬油,煉肥肉剩下的油渣子,他能愛就著小酒吃這個。
重孫子們拍手鼓掌,喊道:「要看耍棍子!看耍棍子!」
大人下轎,獄卒們都想上去巴結巴結,被牢頭們給攔了,道:「別不長眼!都回去好好站著!」
李蒼想說園子畢竟是四爺的園子,再說郭羅瑪法在這裏住得挺開心的。
「……皇上把鑲白旗給我了,下午咱們就回府,在那邊接旨方便。」四爺支著手臂伏首和*圖*書看她,大手緩緩撫過她的身體。
蘇培盛彎腰笑說:「是,爺說了現在出門也沒什麼妨礙了,李主子要是還想在園子里住就住著,要是想回府里也行。」
雖然皇上接下來是什麼意思還沒人知道,可暫時確實是沒事了。至少他也有空先出來喘喘氣。
獄卒們才不管這些,他們兩人一個進來,把突然好像得了滿身的力氣,掙扎著不想死的人都綁成棕子,怕他們上刑場時再信口胡叫,都扳開嘴巴塞個木球。
坐對面的獄卒給他倒了一杯酒,酒菜都是那些家人給的,說:「喝酒吃菜,管他球事?這些大人以前眼皮都不夾咱們一下的,現在還不是落到這個地步?這人啊,福氣都是有數的。以前享福的,今天就該遭罪了。」
砍過頭后,屍首就留給家人收殮,監斬官和衙門的人都走了以後。圍觀的閑人也都散去,幾個雜役提著土筐和鏟子過來收拾血污的地面。一個老菜販挑著青菜經過,看了嘆道:「砍得好啊,砍完就太平了。」
李薇聽得心裏發顫:「……好像是……在給我提個醒?」
「不辛苦,不辛苦。」蘇培盛舒了口氣,看也不看荷包就順手塞進懷裡,放下茶碗起身說:「行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們好好侍候著李主子,雖說園子里比府里管得鬆了,也不能太沒規矩。」
所以他們打別人從沒吃過虧。
一行人壓到菜市口,午時一到,劊子手排成一行,手起刀落,一個個腦袋滾地葫蘆一般落下來。
她此時才覺得害羞,側身雙腿團起,一手護著胸,清了清喉嚨說:「下午就回去?那現在就叫人先回府說一聲吧,弘昐剛剛才走。」
李檀也打算告辭了,李薇叫他先不要著急,弘昐說:「就是,你不用著急。下午我出去,先送你回家。」
獄卒們再死拖活拽的把人從牢里拖出來,不少人掙扎著不肯出牢門,又因嘴被塞住無法出聲,只能嗚嗚的哭。
玉瓶怔了下,總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對,還想再問,蘇培盛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拱拱手笑著說:「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你們好好侍候李主子吧。」
等見到牢里臟污不堪,滿身傷痕的家人,牢中頓時哀哀哭聲一片。
有見到獄卒們對著裝酒菜的籃子咽口水的,就有把酒菜中的整雞整魚分給獄卒的,更有懂事的一早就準備了兩份,一籃專給獄卒們預備好了。
弘時還沒歡呼,她就說:「你不行。」
這群人先給牢頭們塞銀子,牢頭們收足銀子滿意點頭,喊獄卒們領人進去。行到半途,多數機靈的都會再給獄卒們塞銀子,不給塞的實在是少數,那種的就別想多留,叫你們臨走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好!
第二天,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早的蘇培盛就到園子里來了。
油渣子致癌!李薇懂事後發現自家郭羅瑪法居然喜歡吃這麼不健康的菜,就各種勸不叫他吃了,覺爾察氏也覺得家裡現在什麼肉都能痛快吃,幹嘛還跟以前似的抱著油渣子吃?
李笙本來也想用這個理由的,只好說:「那我去叫他們做幾道郭羅瑪法愛吃的菜。」
孩子們都走了,她讓蘇培盛坐到身前,細問:「爺現在還忙嗎?什麼時候回來?」
老覺爾察白了女婿一眼:「行了,知道你安的什麼心。」
李藝在路上時就天天勸阿瑪吃青菜,每回都難如登天,沒想到回家來后遇上郭羅瑪法,反倒容易了,趁機說:「有的,剛才那賣菜的菜販還帶了春韭菜,我買了一大捆,晚上給你和郭羅瑪法炒雞蛋吃,明天早上跟肉餡一起炒,配饅頭吃也香得很。」
李文璧笑:「你大哥去看中午吃什麼飯了。」很遺憾啊兒子,你大哥已經跑了。
人慢慢越積越多。一直到快要日近中天,他們大人的轎子才慢吞吞趕來。
他泡夠了,伸長手一個個解她的領扣,然後湊過來在她的胸口親了一口,嘆道:「好久沒抱抱你了。」
「嗯。」四爺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拉開她的手臂壓下去,「沒事,我叫人跟著弘昐呢……」
牢門吱啞一聲推開,兩個獄卒每人手提一桶冰冷的井水進來,挨個打開牢門進去看,有人屎尿不禁污了地面就澆些水沖乾淨,若是澆到趴在地上的犯人身上,個個都凍得哆嗦求饒。有那還能動的就連滾帶爬的避開,卻不敢對獄卒們有什麼不恭敬的地方。
積個屁的德!是銀子收足了吧?
然後轉頭對獄卒們笑道:「都別著急,一會兒有你們的好處呢。別在心裏罵咱們折騰人,能在今天當差的都是走運的。一會兒等著瞧吧。」
小時候塔福和費揚古出門后,身上的青紫有八成是老覺爾察揍的。
李文璧又想捻須,老覺爾察冷笑:「別裝了,你也煩得很。我家大姑奶奶也叫你吃青菜吧?」他挾了一筷子塞嘴裏恨恨的吃,「就你這樣的,漢人的說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等家小趕來后,他已經把家裡屋子下頭的地都挖空了好幾個深洞,藏了不少好東西。
玉瓶心如擂鼓,李薇也是七上八下的。
李藝客客氣氣從後門送走菜販,回來道:「額娘囑咐我盯著阿瑪吃青菜,郭羅瑪法也在咱們家,所以才買了這麼多。」
耳中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連外面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回神時他正在說話。
蘇培盛從正院退出來到茶房喝茶,玉瓶過來塞了個荷包給他,道:「這些日子辛苦蘇爺爺了。」
玉瓶也是這麼想,先說叫他們別給李主子和*圖*書丟臉,再說李主子不好了大家都不好,聽著好像只是平常話,但話里話外就不是吉祥話。
牢房裡,來人抖著手給躺在地上的人梳頭、凈面、更衣,再喂幾口酒菜。有帶孩子來的,叫孩子給父親磕頭。
「行了吧?」一個道。
「行了。」另一個把水瓢扔進空桶里,把桶就手放在牆角。
既能動一動身體,叫她們免得悶在屋裡久坐不動,也能調動熱情,人越多越好玩。
此時已經有一些車悄悄停在了他們附近,有提著包袱的一看就是家中下人僕從,有嬤嬤隨從跟著的穿戴都不起眼,卻一眼就能看出是太太或奶奶的。
大人辭過眾人才過來,牢頭們和獄卒等人這才上前磕頭。
挨個牢房看過一遍,雖然牢里還是濁臭難聞,但明顯的污漬是都沒有了。有些犯人身上的血污了地面,粘在地上,使水沖不幹凈,獄卒就拿稻草蓋上。
李文璧繼續捻須呵呵,轉身悠然回屋,李蒼跟進來想勸勸阿瑪別跟郭羅瑪法生氣,李文璧問他:「明天就把你郭羅瑪法送到園子里去吧?他心心念念就是想見見你大姐姐啊。」說完一嘆。
她看這一老一小玩得正開心,四爺過來至少還要洗漱換衣服,要是累了也未必就會立刻見人,就把玉瓶留下看著他們,她先去迎一迎四爺。
府里有福晉,她當然更願意住在園子里。
他乾的就是等到深更半夜,京里有想逃出去的大官的家眷或平頭百姓,悄悄的給他塞銀子,他再悄悄的把人送出城去。得來的好處跟城門口的人五五分成。
李薇只好解了外頭的衣裳,洗去胭脂,取下釵環,挽袖子進來侍候他洗澡。屋裡其他的人都輕手輕腳的避出去了。
「主子說,蘇培盛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文璧端起酒杯自斟自飲起來。
李文璧繼續捻須而笑,轉頭對李笙:「給你郭羅瑪法做一大盆青菜,你大姐姐都說了,你郭羅瑪法這個年紀多吃青菜好。」通便。
天剛剛亮起來,稀薄的陽光透過牢房牆壁頂頭的一條小小的透氣格照進來。
一個牢頭喝斥他們:「都精神點!一頓沒吃能餓死你們啊?」
獄卒們這才看到那些早就等在那裡的各路人馬都上前圍著大人,大人也是挨個應酬過來,有幾個婦人哭哭泣泣的,還拉著帶來的小孩子叫給大人磕頭。
老覺爾察重重的冷哼一聲,李文璧照樣笑著,還對李藝說:「明後天就照這樣做,頓頓都要有。」
李家門前停著幾輛車,李笙親自出來接帖子,抱歉道:「家父舟車勞頓,實在不能見客,見諒,見諒。」
外頭一聲喊:「時辰到了。」
老覺爾察打了兩個兒子,拄著棍子站在院子里沖李文璧招手:「過來,叫我瞧瞧你的功夫長進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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