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李靳嶼拒絕了李長津。
嗓子都啞斷層了,三字能只能聽見倆,中間的煙字給吞了。
李靳嶼低頭看了眼日期,不過也就上個月的事情,卻恍如隔世。
「是嗎?我記得我鎖了。」
李靳嶼離開寧綏之前,跟方雅恩在醫院對面吃了一頓飯,顯然她多少知道一點最近發生的事,葉濛跟她聊了不少。其實李靳嶼心裏還放心了些,至少還有人能聽她說話。他最後把手上兩本記憶宮殿的書交給她,「如果佳宇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從北京把我之前的書都寄過來,如果他覺得吃力就別勉強。」
他媽煙都快含不住了!他離開也就兩三個月,他這是上西天歷劫去了?
他又清了清嗓子,給吐出來一字:「煙。」
時間的長河裡,他們好像虛無縹緲的沙礫,很快便淹沒在芸芸眾生之中,山海依舊,風雨不驚。有人喜結新歡,有人拋卻舊愛,有人終於在茫茫人海中舉杯相逢,有人鶴背風吹萬里身,也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世界每一天都在變化著,除了他。
「吃飯吧,你這段時間瘦了這麼多,葉濛看見肯定會心疼的,」 方雅恩隨後看著窗外,在陽光下,光彩熠熠的綠葉,嘆了口氣,「為什麼突然決定回去了?」
李靳嶼睡不下去。坐起來,傾身撈過矮几上的煙盒,晃了晃,空的,他隨手給捏癟隔空拋進垃圾桶里,頹靡地往後一靠,頭仰著,繼續拿胳膊擋著眼睛,問楊天偉:「有煙么?」
李靳嶼靠在椅子上,沒怎麼吃,只喝了兩口水,嗯了聲。
邰明霄:「我操他媽,老子一個爆哭,傻白甜回來了!!!!!!!!!!!!!!!!」
「不然我怎麼進來的。你這喝了多少酒?怎麼滿屋子酒味?」邰明霄往後頭掃了一眼。
李靳嶼不說話。
那天葉濛的話彷彿又在耳邊響起——「你就是我眼裡的小朋友啊,特別想疼你的那種。」
「我必須得回去一趟。」
鈄菊花嘟囔說,「www•hetubook•com•com我不太想跟你住在一起了,你一天到晚地管著我,這不讓那不讓,徐美瀾還會帶我去跳廣場舞,你會嗎?」
李靳嶼去重新換了身份證照片,因為葉濛說那張一寸照看著有點壓抑沒活氣,那是他十六歲的時候拍的,中間丟過一次補辦後有效期延續到2023年,就一直沒換。他努力擠出一個笑,攝影師說你還是別笑了。但他發現怎麼拍都沒活氣,一樣死氣沉沉。
這種聊勝於無的對話在過去的一周時間里發生了數次,彼此都心照不宣,不去提那個敏感的話題。那晚的聲嘶力竭和李靳嶼的眼淚也始終沒能打動葉濛,她只是在靜靜地等,等一個結局,等警察給她一個真相——李凌白是否無辜,無論李凌白和李靳嶼的關係有多差,如果真的跟李凌白有關,她不可能粉飾太平,任何事她都可以為了李靳嶼不斷推翻自己的底線,唯獨這件事,她無法說服自己。
後來無意間在家中看到了結婚證上的照片,笑得很張揚肆意,旁邊的葉濛溫柔寵溺。
他握著杯子,來回摩梭著杯壁,眼神盯著,自嘲地開口,「那天楊天偉說,她因為我,對自己沒了底氣。我才發現,比起她不愛我,我更不能忍受她懷疑自己。」
客廳煙霧繚繞的,院外平安在「嘎嘣嘎嘣」地嚼著狗糧。李靳嶼傾身撣著煙灰,低嗯了聲。
李靳嶼一動不動仰在沙發上,胳膊肘仍是掛在眼睛里,他一聲不吭。半晌,才輕描淡寫、自嘲式地擠出兩個字:「要命。」
這話挑開之後,葉濛沒再打回過一個電話,連老太太那邊都不曾接到過。李靳嶼也沒給她打過電話,但偶爾會有幾條微信,有時候是葉濛主動發,有時候李靳嶼主動發,對話言簡意賅。
四月,草長鶯飛,芳菲盡染。
楊天偉當下就像個動畫片里的小人一樣,石化、分裂——驚掉眼鏡、下巴,然後整個人四分五裂www.hetubook.com.com,變成了零散的碎片。最後好不容易把自己拼湊完整,回過神來,拿手機給李靳嶼轟炸了一晚上,「你怎麼追到的卧槽卧槽」「你追我女神你追我女神你個禽獸不如」「你居然對姐姐下手你個臭不要臉的東西」「卧槽睡不著了你賠我姐姐」。
李靳嶼沉默半晌,眼神無焦距地盯著矮几的一角,然後又難受地別開,開口道:「對不起,奶奶。」
李靳嶼弓著背,拿煙的手微微一頓,他將煙含進嘴裏,虛籠著打火機點燃,還是問了句:「說什麼?」
邰明霄嘆了口氣,「大姐,你沒鎖門啊,昨晚上又喝高了?門都不鎖?小心被人入室強|奸啊。」
四月下旬,他從醫院出來,又給葉濛發了一張病危通知書。也沒能給她逼回來。
方雅恩接過放在一邊,然後一手胳膊搭著桌沿,一手杵著筷子說,「真打算回去了嗎?」
聽到這,李靳嶼終於抬頭瞧他,煙含在嘴裏,一動不動,積了半截灰。
葉濛沒回。
楊天偉把煙插|進那「仙人球」里,有點茫然地說:「不過你好像比她更慘,我本來打算回來訓你一頓的,現在我不知道說什麼了。我也不會安慰人,只能用我最喜歡的火影中的一句話來告訴你,唾手可得的幸福不會長久,歷經苦難的幸福才不會輕易崩塌。好了,我去看看我姨奶奶。」
「瞎聊,沒聊到你,」楊天偉給他致命一擊,「我不知道你倆發生什麼事了啊,姐姐什麼都沒說,但她狀態也很不好,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在病房見到她么?」
方雅恩第一次聽他這麼叫葉濛,突然發現李靳嶼眼裡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她認真想了想,一大堆詞在她嘴裏滾著,最後她選了兩個最貼合的:「坦蕩,有底氣。」
「回吧回吧,從小被愛包圍的人吶,吃過一點苦,就覺得人生舉步維艱,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心裏全是苦的人,享受一點美好的時光,可不就念念不和_圖_書忘了唄。都是太年輕。」
【濛:好。我去忙了。】
「因為葉濛?」
四月中,楊天偉從北京回來過一次,李靳嶼給自己一整天關在屋子裡,連燈都不開,楊天偉有他們家鑰匙,一進屋看烏漆嘛黑,還以為家裡也沒人。一屁股朝著沙發坐下去,下一秒,立馬尖叫著彈起來,嚇得面如土灰:「卧槽!什麼玩意兒?」
他們沒公開,朋友圈幾乎沒發過關於結婚的事,李靳嶼什麼性子他最知道。葉濛最近也發得少,但從之前兩人零星的互動里還是能瞧出一些貓膩的,他哥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渣渣的,但很少在朋友圈主動調戲過誰。葉濛是第一個。
楊天偉說:「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覺得挺心疼的,因為我是隔了這麼久才見她一次,她在病房的那個時候,姐姐還是姐姐,做什麼都很有底氣,眼裡有光。但我這次在北京見到她,就覺得她好像有點沒底氣,也沒以前那麼坦蕩了。」
【濛:嗯。有事?】
那暮年的背影,微微佝僂著,就著傍晚的餘暉,她慢慢划著輪椅,最後緩緩停在鐘擺下,那雙滄桑又灰藹的眼裡,彷彿能看見那些蒙塵歲月,好像在跟自己說,又好像是在同他說——
這一場等待太漫長,李靳嶼最終沒了耐心。
她坦蕩豁達,縱情縱慾,愛恨明確,從不虧欠,也正因為這樣,她眼底有光,做什麼都充滿底氣。而他滿身陰暗,被深淵活埋的人,居然妄圖拉她為伍,守著他內心那點燭火,跟他藏頭露尾、不明不白地過一輩子。
他點點頭,「所以我選擇回去。」

因為葉濛一眼看破,【濛:我二姑的字我還是能認出來。】
「是不是我外公給你打電話了?」李靳嶼問。
葉濛沒再回。
【LJY:睡了嗎?】
李靳嶼把煙掐了,「為什麼?」
「你這腳能跳嗎?」他看著她說。
「等來年迎春花開了,一定要好好鬆鬆院子里的土。」
【LJY:吃了。】m.hetubook.com.com
他嗓子沙啞的顆粒感幾乎可以用顆顆分明來形容。
「嘩啦——」邰明霄推開門,一股濃烈的酒味迎面撲鼻,他擰擰眉,這是把半個酒櫃的酒都倒出來了。邰明霄繞了一圈,在廁所找到正在洗臉的葉濛,額發被她打濕,沾在兩頰前,正拿著一塊洗臉巾抹臉,揉搓到下半張臉,看見邰明霄甩著車鑰匙一臉得意洋洋的出現在她的門口,驚是驚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冷淡,「你怎麼進來的?我密碼改了。」
楊天偉再瞧不下去他這副病怏怏快死的樣子,一把將他手裡的煙和打火機全給奪了過來,脫口又吼了他一句:「你他媽看看你自己現在都白成什麼樣了,鎖骨下都能看見血管了!」說完他拉開窗帘,讓光不遺餘力地照進來,屋子裡亮敞了些,空氣清透許多。然後楊天偉在他身邊坐下,給自己點了支煙,「說吧,你遇上什麼事了,要錢還是要命?」
鈄菊花翻了個白眼:「不能跳我在旁邊看看總可以吧,老太太喜歡的東西你都不喜歡,徐美瀾說了她給我騰了個房間,等葉濛以後回來,就索性讓我一起搬過去,跟他們住,她那房子賊大,聽說還是個老別墅。」
或者——
【LJY:沒。】
然而葉濛不知道的是,她上飛機的前一秒,剛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
四月中旬的時候他給葉濛發了一張離婚協議書。
葉濛到北京的第一周就請他吃飯了,隨口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我跟你哥結婚了。
李靳嶼說完,沒忍住還咳嗽了兩聲,把剛含進去的煙又咳了出來。
下一秒,就有一條狀態瞬間刷爆她的朋友圈,因為有人連發了三十條——
鈄菊花揮揮手,「什麼你外公?不知道不知道,你明天送我去徐美瀾家,剩下的,你愛去找誰就去找誰。」
鈄菊花一臉你是不是神經病,「幹嘛,發什麼瘋?」
邰明霄不信,狗鼻子聞了聞,一身酒味,沒追根究底,甩著車鑰匙,訕訕一笑道:「早上不用去公https://www•hetubook.com.com司了,下午讓你飛趟廣州。」
楊天偉知道他嗓子本來就不好,這會兒聽見倒也心頭一震,狐疑道:「不是聽說你最近考公務員嗎?怎麼又把嗓子搞成這樣?」
這醇厚的聲音振聾發聵,李靳嶼被他吼得有點懵,這一屋老弱病殘,好些天沒聽這麼中氣十足的聲音,不太適應,耳邊被他震得嗡嗡發響,他一邊低頭將煙銜在嘴裏,一邊垂著薄薄的眼皮,低聲說:「輕點,奶奶在睡覺。」
【濛:晚安。】
「你猜。」
李靳嶼還是坐起來點了支煙,楊天偉只看了眼,不再管他,自顧自繼續說:「我們隊里吃慶功宴,他們公司在聚餐,就湊巧碰上了,聊了兩句。」
「沒有,」葉濛關上水,「昨天不小心打翻了一瓶紅酒,你來幹嘛?」
晚上,三人吃完飯,楊天偉沒走,拎著快餐盒出去丟垃圾,順便牽著平安出去溜達。鈄菊花抹完爽身粉,從房裡出來,突然對李靳嶼說:「巴豆,我想去徐美瀾家住幾天。」
楊天偉把煙扔過去,轉頭瞧見矮几上插滿煙頭的煙灰缸,像顆仙人球,震驚地狠狠推了他一下,咆哮罵道:「卧槽,這全你乾的?操你媽,你他媽還要命不要啊!操!你瘋了!」
【LJY:好。】
……
「你覺得姐姐是個怎麼樣的人?」他順著她的視線,去看窗外,隨口問了句。
葉濛懶得猜,踩著垃圾桶把洗臉巾扔掉,「愛說不說。」
男人窩在沙發上,一條腿打直,一條腿曲著,胳膊肘掛在眼睛上擋著,聲音低沉萎靡,「幹嘛?」
說完,鈄菊花咕咚咕咚滾著輪椅走了。
【濛:吃了嗎?】
【LJY:我想見你。】
然後他說:「實在不行我幫你扛半條,但你別把自己往死里逼。」
楊天偉忘了李靳嶼當時回了什麼,或許他當時壓根就沒回吧。楊天偉嘆了口氣,告訴他:「我前幾天在北京碰到她了。」
有了光,空氣里的灰塵反而更透,飄蕩著到處都是。楊天偉盯著看了老半會兒,有一瞬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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