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門被人拍得啪啪直響，「砰砰砰！」是葉濛。
李靳嶼又給周雨倒了杯，閑聊似的，像是隨口提起：「馬總聽說早上那個自殺案了嗎，女大學生抱著書跳樓的，好像叫救贖式自殺？」
而是在那個小黑屋裡，那些看李靳嶼的眼光，就好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亦或者是一塊皮膚病人身上的爛瘡，但凡看一眼自己身上就會感染流膿的那種鄙夷。
馬猴第二腳被踹翻進了拖把堆，他此刻恨不得自己化成這些拖把給隱身了，實在是不知從哪得罪他了，又急又難受，他看了眼周雨，渴望周雨給他一點提示。
辦公室有面超大的落地窗，能看見瓊樓玉宇，高架上的車水馬龍。這世界其實沒有一刻停下來過，無論這一秒死去多少人。
少年覺得好像自己是個爛掉的器官組織，被醫生在所有人面前一刀切開，然後對著他的脈絡紋理構成進行深入的研究后發現，他全身都爛掉了。
邰明霄開門見山說：「這不是聽說你約了馬猴，我們來碰碰運氣么？」
李靳嶼是最後進門，他邊說著，邊拉了張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兩腿敞著，靠著看馬猴，沒什麼表情地，「我。」
葉濛正要說，我也覺得你有點眼熟的時候。李靳嶼靠在椅子上，將倒扣的被子拎過來，一邊倒一邊漫不經心地調侃說，「馬總搭訕都這麼沒技術含量嗎？現在還有女人會上當嗎？」
邰明霄氣得罵了句髒話，「這馬猴可真是，沒想到是這麼一副嘴臉，看來以前是我高估他了，人前裝得還挺人五人六得，榜上個李靳嶼他是牛逼了他。」
「那你應該認錯人了，我確定我沒見過你。」李靳嶼平靜地將水遞給葉濛說。
李靳嶼蹲下去，兩手支在大腿上，懶洋洋地看著他：「好好跟你說話，你不聽是嗎？跟我繞什麼彎子？」
「李靳嶼，聽說你從來不交女朋友？」
「為什麼？」葉濛抬起頭，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發抖。
畫面拍得很糊，因為是凌晨三點，整個畫面里只有宏光大廈的LDE燈亮著，就著慘白昏淡的月光，女人的身影略顯詭秘。攝像鏡頭是仰拍，看不清模樣，幾乎是老遠只能看見樓頂上站著一個模模糊糊、削瘦的人形。而畫面詭異就詭異在，女人在天台上，仿若一具形同枯槁的木偶，來來回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尤其慢，她好像還在數數，畫面很安靜，那身穿白衣服的長發女人毫無知覺地如遊魂一般，慢慢地從天台的這頭走到那頭。
邰明宵說完，嘆了口氣，莫名還有些慶幸：「其實那天吧，在俱樂部看見他對你那樣的時候，我心裏長舒了一口氣，至少他不是真的戀母，他這麼多年都沒交過女朋友，我還真挺擔心的。不過你倆別走太近啊，李靳嶼這人缺愛，ｈtｔps://wｗｗ•heｔｕｂooｋ•ｃｏｍ.cｏｍ
禁不住誘惑的。」
李靳嶼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挺感興趣的。」然後摩梭著手裡的杯壁，慢聲說，「活著其實挺沒勁的。」
葉濛氣急敗壞，轉而開始去叫周雨：「周雨！開門！不然我報警了啊！」
同樣，馬猴內心也困惑，「不對不對，我真見過，包括，李公子，你也很眼熟。」
李靳嶼懂，邰明霄懂，周雨半懵半懂。
半小時后。
周雨正打算把衣服晾出去，他「撲撲」抖了兩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頭瞧了眼，李靳嶼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了，正倚著院門，低著頭一邊從煙盒裡取了支煙出來，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他：「梁運安那邊有什麼消息？」
他不說話，倚著洗手池漫不經心地抽煙，對外面的聲音充耳不聞，無視了一個徹底。
「有監控嗎？」
「我沒有。」
邰明宵思緒已經回來，理了理襯衫領子，兩眼放著未知名的光：「廣東來了個古董商，那可是個寶藏，在圈子裡，名號叫『馬猴』，早年是個文物販子，當時廣州、深圳兩地有很多古玩商都是從他手裡收的貨，這幾年他轉做境外專線，手裡有很多境外藏家的資料，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很多拍賣公司都想巴結他。畢竟境外線比境內線要好做的多，價格也高。晚上請他吃飯的人，猶如過江之鯽，如果咱們約不到，實在不行，你給他去娉林洞找幾個小姐，看看能不能套點資料出來。」
「巴山會所。」
「抓了，李凌白當時向警方施壓。」
「想截我胡啊？」李靳嶼笑。
然而，葉濛萬萬沒有想到，約走馬猴的人，居然是李靳嶼。兩人當時剛從會議室出來，晚霞如織錦，高樓樹叢彷彿都披著一層赤色的袈裟，彷彿萬物可渡。
邰明霄眼神有種無力，對過去的無力，狠狠扎進葉濛的心裏，「他被盤問了四十八小時，整整四十八小時，警察輪番上，這個累了那個換上。那時候，他從裏面走出來，我跟黎忱的腦子裡就只剩一個念頭，完了，他完了。」
摧毀李靳嶼的，不是整整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的盤問。
邰明霄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聽說還是個女大學生，警方發通函了，這個女生跳樓的時候手裡抱著一本書《門》。你們回去關注一下家裡的長輩，有沒有這種書，聽說是傳銷洗腦。尤其是小鎮上，老人容易上當受騙。」
勾愷始終都沒說話，因為被打斷，玫瑰花都萎了，都不香了。他站起來，把花隨手丟進垃圾桶里，拎起西裝，轉身出去了。
馬猴不明所以，剛剛吃飯吃一半就被他給哄到廁所來了，還以為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他，高興地他屁顛屁顛就跟來了，誰知道一進門，壓根都來不及躲和_圖_書直接被人一腳猝不及防地給踹地上了，他這人屬於能屈能伸型，也深知這些富二代的脾氣秉性，當下立馬賤兮兮地捧起李靳嶼的皮鞋嬉皮笑臉地給自己找活路，「擦，擦鞋，我給您擦鞋。」
葉濛點了支煙，夾在纖細的手裡，沒說話。
大多數男人在女人面前直白地說出那兩個直白的字眼，一般已經將對面的女人當作了性幻想對象，說輕了是性騷擾，說重了就是精神強|奸，馬猴已經將葉濛當成了言語戲弄甚至是精神強|奸的對象，在他看著葉濛那張臉，說出那兩個字的同時。全身已經麻痹。他顱內已經達到了高潮。
邰明霄手機開著擴音，一邊問他哪個李家二公子，一邊心領神會地同葉濛對視一眼，隨後聽見話筒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中音，透著一種好像在眾多追求者中挑中了一個條件最好的得意：「瀚海闌乾的李家二公子，李靳嶼。」
「我們蹲斷腿了也沒見到『引真』的半根雞毛腿子，梁警官也快煩死了。」
說完，他又抬起一腳狠狠踹了過去。
見他不說實話，李靳嶼掏出手機，乾脆坐下來，一條腿支著，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一手舉著手機拍馬猴，周雨覺得他有一種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冷淡，可說出口的話，卻又渾又刺|激，反而竟也不覺得難聽，格外坦蕩——
梁運安的聲音像是夾雜在風裡，伴隨著急促地口水吞咽聲：「昨晚凌晨三點，有個女人在宏光大廈跳樓自殺。」
他們高高在上，把世界劃分成黑白兩端，他們用正義不斷鞭撻著少年的意志。
他們理所當然地佔據著白端，甚至是毫不猶豫地將他歸為垃圾那一類。
……
「確實有這麼一種說法，」馬猴漫不經心地點頭說，「怎麼，李公子感興趣嗎？」
「李靳嶼，你是否覺得李思楊分走了你母親對你的愛，所以製造了這場意外？」
他說這話真是太合適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貴公子對金錢麻木的消沉勁。
葉濛望著兩根羅馬柱，嘖嘖嘆息地說：
邰明霄口氣追溯到從前，他盯著那矗立在空中的大樓，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李靳嶼哥哥飆車意外身故這件事，我們都知道是意外，但李凌白堅持認為，是李靳嶼殺了李思楊，因為她說李靳嶼曾經對她說過，如果哥哥死了她是不是就會對他好了。她認為李靳嶼對她的愛已經超越了綱理倫常，她甚至還對警察說，李靳嶼想跟她發|生|關|系。你說荒謬不荒謬？」
話音剛落，李靳嶼手機響起，他掏出來一瞧，是梁運安，於是他把煙塞回去，扔到桌上，接起電話：「梁警官？」
可男人最懂男人了。
他們大聲，甚至一遍遍地用最直接的語氣質問那個冷峻的少年：「這車非法改裝你知道嗎m.hetubook.com.com？剎車彈片是不是你弄壞的？」
邰明宵笑了下，說：「李凌白這個女人啊，我要不是從小跟李靳嶼關係好，我都不敢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這種女人。她曾經報過警，希望警察把李靳嶼抓起來。」
「李靳嶼呢？」
如果不是進度條讓葉濛有心理準備下一秒她應該會跳樓的話，光看這個畫面，完全是意料不到她會突然從樓上跳下去，她好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毫無感情地走著走著，結果下一秒，猛地就縱身撲向黑夜裡，那風揚起她的裙擺，如果不是那聲沉悶的巨響，那影子輕薄的就好像只是從天而降一件白裙子，沒人會在意。
「邰明霄，你看看人家這格局，不光掏錢，陪吃陪喝還親自陪嫖，你還娉林洞呢。」
兩人俱是齊刷刷地一回頭，瞧見李靳嶼從車上下來，身後還跟著個謹小慎微、不斷跟門口的門童互相鞠躬的周雨，葉濛生怕周雨打招呼的口氣過於熟稔，還好這小子會看眼色，怯懦地叫了聲，「葉濛姐，邰哥。」
邰明霄眼神譏諷，這事兒現在回想起來，他都恨極了李凌白，咬著牙說：「不光李靳嶼，我們那天晚上在場的所有人全部被帶走一一審問，我跟勾愷黎忱還有很多人，每個人幾乎都被審問了兩到三個小時，一遍遍描述當晚的細節。直到，我們爸媽來接走我們。」
「李靳嶼，你是否有想強|奸你母親的想法？」
邰明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玩著她桌上的地球儀說，「還能怎麼，跟他媽對著干唄，他媽從小就不太待見他，現在老爺子又把股份給了他，現在還不死盯著他啊。」
衛生間里三個人，李靳嶼，周雨，馬猴。邰明霄中途接了個電話直接走了。周雨一聽要報警，嚇得顫顫巍巍地看了眼李靳嶼，李靳嶼像是篤定葉濛不敢報警似的，神情懶懶地靠著洗手池撣了撣煙灰，「別理她，開門讓她進來回去連你一塊弄死。」
「誰跟你說我來嫖了？」
邰明霄這才後知後覺地，「他他他不會也開始追你了吧？」
馬猴直接打斷：「今天沒空。」
李靳嶼靠著洗手台抽煙，襯衫扣解到第三顆，露出脖子上的創口貼，袖子也挽了起來，腰擺處的襯衫也被抽了一截出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表情很淡，但整個人看起來很戾。手臂上的青筋賁張地爆著。
周雨心想，你可算是知道要關心我了。
「剛剛過嘴癮過爽了嗎？硬了是嗎？啊？我他媽現在讓你爽一把啊！」
「李靳嶼，我聽說你長期在看心理醫生，是否因為你對你母親畸形的愛？」
他壓根不聽，夾著煙的手撐在洗手台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周雨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邰明霄不由得托腮，認真地打量了葉濛一番，嘖嘖兩聲，www•ｈetuｂｏｏk.coｍ.ｃom
想想還是忍不住警告了兩句：「你離傻白甜遠一點啊，我告訴你，他最近身上一堆爛事兒，忙得焦頭爛額。他那天估計也是最近被家裡的事情煩的，一時沒忍住才對你那樣的。不然他不至於，真不至於，明知道你結婚了——」
葉濛穿著深藍色的西裝，整個人幹練又成熟，懶懶地靠著桌沿，嗯了聲。
李靳嶼一坐下就開始解襯衫扣，他渾然不覺自己有多吸引人，服務員臉紅紅地看著他，他卻只低頭看菜單點菜，前面點了一堆有的沒的，他目光還在搜羅：「鮑魚飯兩份吧。」
馬猴呵呵一笑，「別開玩笑了，李公子這種人上人，怎麼會懂人間疾苦這四個字怎麼寫。你們有錢人玩的花樣百出的，就比如說口口這回事，搞在處女的身體里，和搞在妓|女的身體里，那就是天堂和地獄的區別。我要是有李公子這點財力和長相，我天天不重樣的換小嫩|女，還會覺得活著沒勁？」
巴山會所可是出了名的有錢人的銷金窟，那是跟娉林洞截然相反的地方，巴山會所的都是高級小姐，小姐們分級制，還有高學歷的，不用說大廳多富麗堂皇，門口兩根雕著精美花紋的羅馬柱，就直接把娉林洞那個風吹雨淋的破牌坊給秒了。
「李靳嶼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她為什麼跟自己的兒子都過不去？」
馬猴說話真是讓人開口嘎嘣脆。完全不顧及女士在場，說完又是一聲呵呵笑，對葉濛說：「葉小姐不要覺得難聽，我們粗人說話就這麼直接。但理是這麼個理。」
「我……我就是『引真』啊。」馬猴半天憋出一句話。
邰明霄：「來這地方你不嫖，你唬誰呢。我看你丫平時挺正經的，女朋友也不找，就光來這種地方了是吧？」
馬猴早已經到了。在包廂里百無聊賴地玩手機，一身西裝筆挺。一見他們一行四人進去，立馬笑臉相迎，跟剛才無情地掛斷邰明宵電話的，彷彿不是一個人。不過他顯然沒見過李靳嶼，笑眯眯地問了句，「哪位是李公子？」
誰料，邰明霄說：「大家有雞一起嫖嘛。」
「警察不可能這就把人抓起來了吧？」
「行。」
「李靳嶼，你在裏面幹嘛？」
邰明宵將手上一份資料拍到她手裡，她一愣，「這什麼？」
「行，我怎麼聯繫『引真』？別說你不知道，我會找你，說明我調查過你。」
李靳嶼一直都沒說話，直到最後幾個小時，他像是支撐不住了，他緩緩閉上眼，眼尾勾著冷淡的弧度，甚至微微顫抖著，他其實渾身上下都在顫抖，連尖細的喉結都忍不住顫抖。嗓子像被人割據過，沙啞的聽不見任何聲音，對面的人卻意外能看見他清晰的唇形——
「李靳嶼！」葉濛還在叫。
馬猴訕訕地回：「是嗎？好吧。」
兩和圖書
人回到辦公室，葉濛放下文件，喝了口水問：「李靳嶼約他在哪？」
「沒……」馬猴說。
「海參五份。」
說著說著，他才發現對方沒了回應，下意識抬頭掃了眼，發現那小姑娘正盯著他的鎖骨看，他又不動聲色地把扣子扣上，然後有些窘迫地看了眼葉濛，咳了聲，「先這樣。」
「他家裡怎麼了？」葉濛好奇地放下水杯。
那鞋又尖又亮，甚至比馬猴那張猥瑣的臉都乾淨。馬猴自己也賤擦擦地覺得，有錢人家的孩子，鞋底都比他們這些要看人臉色吃飯的狗腿子乾淨，更別提那些本來就生活在泥濘的窮人。
巴山會所二樓是吃飯的雅間，跟普通的五星級飯店其實別無二致，華麗得有些普通。吃完飯，服務員會帶著客人沿著幽密的長廊過九道彎，九道彎后是一座山水橋，過了橋，那裡頭才別有一番洞天。
李靳嶼下一腳直接踢在他臉上。
可她是真的覺得見過。
「李靳嶼，你是否有想強|奸你母親的想法？」
葉濛其實從一進門，就覺得這個馬猴有點眼熟，可她怎麼都沒想起來在哪見過。直到，馬猴也狐疑著出聲：「這位小姐，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我不嫖，我看著你們嫖行了吧。」葉濛翻了白眼。
「啪」掛了。
葉濛感覺自己被內涵了。李靳嶼好像看她要往下接茬的意思。
他今天其實穿得也簡單，襯衫西褲，乾淨利落，喉結的淡疤將他整個人襯得又冷淡了點，葉濛這會兒才發現，他脖子上貼了個創可貼，什麼時候受傷的？
周雨像個機器，李靳嶼說什麼，他做什麼。
邰明霄心裏暗暗罵了句，那叫二孫子！但臉上還是堆著溢開的笑容，一臉褶子道：「那晚上九點之後不知馬先生有沒有——」
「有人拍下了視頻，而且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了一本書，就是周雨那本《門》，那個女人當時是抱著書從樓上往下跳的。我們懷疑這並不是普通的傳銷組織了，這個『引真』恐怕真是個邪教組織。」
馬猴瑟縮在那些橫七豎八地拖把堆里，心裏七上八下的，始終摸不著個門道，他哆哆嗦嗦地開口，「李……李……」
話音剛落，兩人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懶洋洋地，「你們倆在這幹嘛？」
彼時，葉濛也在微博上刷到了「跳樓視頻」。當時，勾愷話一說完，都不等葉濛翻個白眼的功夫，邰明霄推開門驟不及防地進來了，二話不說便把這個視頻甩給他們看，「這個視頻太恐怖了。這個女人在跳樓前跟做法一樣，不知道被洗了什麼腦。」
「行吧，」李靳嶼懶得跟他廢話，居高臨下看著，下巴沖葉濛非常嫌棄地一揚，「你要帶著她一起嫖么？」
葉濛忍著噁心說了句不會。
周雨聞聲一變，「騙人！你不可能是『引真』，我見過『引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