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梁運安一頭霧水,「你倆說什麼呢?」
三分鐘后,溫延蹲在路邊,一邊刨坑,一邊將那隻老鼠給埋進去,「不是踩死,是被人注射了東西弄死的。」
七月底,方正凡最後一次提審全思雲。
「哦,還有虞微,我們警方好不容易在天台上把她勸下來了,你猜怎麼著,去醫院檢查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又看了微博的留言,當時在場五名警察,沒一個來不及反應,看著她放下手機特別淡定地站起來,當時大家以為她只是去倒水喝,誰知道,走到窗戶邊二話不說往下跳,你他媽訓練的這都是特工啊!還知道虛晃一槍!你的世界到底有多可怕啊!」
審訊員回過神,問她:「為什麼不報警?」
……
「用什麼方法?」
「咦,」方正凡說,「你這會不替全思雲頂包了?」
屋內片刻靜寂,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樹葉都不知道落了幾層,只聽「啪」一聲,兩人幾乎同時將筆錄本子往桌上一丟。
全思雲的眼睛一開始閉著,等她適應了光線,然後她才緩緩睜開眼睛,好像墓室里一具灰塵撲撲的合棺,「嘎吱」一聲,在某個太陽光照射進來的剎那打開了。合棺里,那些塵封多年的過去,好像一張張舊照片,在滿是粉塵的光線里,洋洋洒洒飄散出來。
少年掙扎:「什麼啊!去哪!你們誰啊!我就丟只死老鼠而已!」
審訊員忍不住毛孔戰慄,覺得她這個笑容尤其瘮人,同樣的,方正凡也覺得這個笑容讓他非常不舒服。
「她很虛榮,借錢整容欠了網貸,被人拍了裸|照,還嫌棄男友沒錢,大肆打罵。」
「小梁警官。」
裏面對話還在繼續,審訊員問:「所以『引真』是類似審判一樣的組織存在是嗎?不是邪教?」
方正凡坐在辦公室,悠哉游哉地唾著茶葉末:「查了,那批老鼠都是實驗鼠,脖子綁紅繩是因為實驗鼠,怕丟在垃圾桶里被流浪貓狗給吃了。貓狗看見這種老鼠會避開。跟全思雲沒關係,就是一小孩有點科研精神。」
斜風細雨慢慢從窗口飄進來,窗邊的小嫩芽上沾滿蓬蓬雨珠,六月的雨不知道為什麼有股徹骨的陰涼,好像滲進骨子裡,葉濛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后脊背慢慢爬進一陣陣涼意。
聽到這,門外的記錄員,悄悄打開手機,一頭冷汗地刪掉了這個叫洞的app。

方正凡聲如洪鐘,一字一頓誅在她心上:「這就是你們認為他們有罪的人!看見了嗎!那個死在出租屋裡的男孩子,他並沒有逃走!他回去救他女朋友了!只不過因為他勢單力薄,一隻眼睛還被人就打瞎了!後來為了治病,偷偷挪用了開學的學費!學校催繳費催得要命,他不知道怎麼跟父母說,選擇在出租屋吞毒藥!那個N大女學生,人家品學兼優,你說她虛榮,她省吃儉用給自己買點奢侈品哪裡錯了!你們騙她去裸貸,還有,商場吵架,哪對情侶不吵架,女孩子高高興興地打扮出來逛個街,壞了心情還不能發頓脾氣了?這就是你眼裡的罪?李凌白,你是不是拿著放大鏡看別人啊!」
「所以你們就用老鼠,來代替那些人的審判?」
「所以你們是怎麼找到那些人。」
「綠洲那個吞了安眠藥的老頭,你知道他是誰嗎,他以前是我們那片院區的小學校長,性侵了多名女童。其中包括我的老……心理醫生,全思雲。」

大人都好虛偽啊,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倆男人充耳不聞,把車往局裡開,梁運安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句,「你跟李靳嶼打什麼賭?」
梁運安:「你這夢想有點……脫俗。」
四合院里的風輕輕吹著,溫延的動作很溫柔,難得的溫柔,好像春風拂過河面,帶著清涼,他好像屏著對死者最大的敬意在埋這隻老鼠。
梁運安莫名感覺他好像還學過殉葬學,「手法好熟練。」
連日來的陰雲緩緩撥開,嬌嫩的烈陽落在警局門口,光彷彿是會跳躍的琴鍵,一級級竄上台階。裡頭氣氛終於鬆快了些,不過正因為這次自殺案受害者多,家屬送來的花籃和錦旗都快把門口堆滿了,方正凡正愁怎麼處理呢,梁運安哼著小曲從他旁邊滑過,腳步輕快地不行。
裡頭昏暗,沒開燈,葉濛只能隱約瞧見一張八人會議桌上,起頭的椅子半拖出來,桌上擺著一個煙頭插爆滿的煙灰缸。李靳嶼就靠在那張椅子上,大概是煙抽完了,這會兒只能幹坐著,把玩著打火機,兩條腿閑閑地敞著。
院子門口有顆參天槐樹,非常之大,聽說全思雲被抓的那天,她從機場回來便在這裏站了很久。當時有警員開玩笑說懷念童真。
葉濛本來想打他的,手還沒出去呢,下意識抓了把小捲毛,「韓式蛋糕卷。」
警員將兩份筆錄給他們,李靳嶼和溫延一人看一份。
李凌白將自己或者是全思雲https://www.hetubook.com•com讓她帶入了『判官』的角色。她是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嚴格地審判著世間所有的罪惡。
「我不知道,我好像殺了只老鼠,她讓我把那個老鼠的肚子剖開,從肛|門口一寸寸剪進去……」
溫延笑了下,「說件正事。」
溫延說:「口供記錄是當年被李凌白和全思雲丟過各種死老鼠的鄰居,而且,全部開膛破肚,內臟挖空,老鼠的脖子,都被人用紅繩子給扎住了。然後放在那些鄰居的窗台上。」
溫延:「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到底是為什麼,她突然之間交代了。」
「威脅他很容易,我說,你如果非要與我作對,我會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陳青梅(葉濛的媽媽)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連說了幾個「沒有」和「怎麼可能」「我又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之後,他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眼皮垂著,臉色冷淡下來,一邊裝模做樣的撣了撣衣服上的灰一邊說:「好,我吃醋了。滿意了?」
溫延說,「叫你啊,你比我小兩個月。」
「誰讓他們都拿小孩當玩偶,當著我們的面抽煙喝酒,說些我們聽不懂的黃色笑話,甚至當著我們的面給小三調情,你們都想象不到這些人表面上有多正經,他們覺得我們永遠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我其實那時候什麼都懂,我知道誰出軌,我知道誰家偷偷掐電錶,誰愛偷看別人洗澡。李凌白家對面有個三十歲離婚男的,長得人模狗樣,彬彬有禮的,我們都以為他是好人。結果他有露陰癖,每次洗澡都故意開著門,拿生殖器對著小姑娘。所以我剪了一隻老鼠的生殖器扔進他家裡。」
那幽藍色的火焰撲簌簌地抖落著星火,在他指尖躥來躥去,他仍是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答:「無聊,發獃。」
「神經病啊!」少年破口大罵。
「嗯。」
「哦,不重要。」
李凌白自然是沒有告訴她,眼神嘲諷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你跟你媽真像,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
方正凡其實對王興生有點肅然起敬了,雖然當小三很可恥,但是還是為你的勇氣鼓個掌吧。
葉濛同溫延第一次見面,視線在他身上落了一眼,禮貌地點了下頭,然後對笑盈盈對李靳嶼說:「來接你回家。」
「她本身就患有重度抑鬱,不管你信不信,我挺欣賞她的,還勸她多活幾年呢。但人家覺得對不起老公孩子,還是自殺了。我唯一就是不該告訴她,自殺儀式,她真以為那本書可以帶她到另一個完美世界。」
梁運安有些出神,直到溫延說,「其實兒童成長中的每句話都要仔細聽,都有深意的。因為小孩不會想大人那樣的能準確地表達出一件事的目的,像李凌白和全思雲這種早熟型的,其實不多。她們能表達,卻沒採用好方式,而那些不能表達的小孩,他們每句話其實都在拼勁全力表達,他們不會直白地說,校長侵犯我,強|奸我,這些話,從他們嘴裏說出來的,可能只是很普通的一句,校長讓我去她的辦公室。」
溫延蹲著,仰頭瞧他一眼,將手擱在膝蓋上,等他打完電話。
剛要說話,梁運安不知道從哪兒逮住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連拖帶拽,溫延笑容一收,梁運安拽著他的后衣領,肚皮露出一大片皮膚,排骨少年,下巴一點,「在福利院門口扔死老鼠。」
「『引真』的事情我很少管,或者說,我基本上不太參与,因為李凌白自己當這個審判者當得不亦樂乎。」
「滾。我93年。」
葉濛面不改色地問:「所以我媽的死跟你有關係是嗎?」
李凌白狠狠一怔,呆愣地看著她。突然生出一種自己東西被人搶了的惶覺。
溫延閉上眼睛,說:「六七歲的全思雲,殺了第一隻老鼠,拿著一把小剪子,從肛|門中間一點點剪開小老鼠的肚子,然後掏空它血淋淋的內臟,再用紅繩子扎住它的脖子或者肛|門,你說她是什麼心情?興奮,還是激動,還是害怕?」
窗外雨聲撲撲地砸在窗台上,「疼啊。」葉濛抽了下手,怏怏嚷了句,像小貓。
是了,她們像是鏡面人生里,截然不同的走向。命運給了她們同一種選擇,你看,努努力,還是能活成自己的嘛。犯錯怎麼了,犯了錯那就認,挨打要立正。命運不公,不公那又怎麼了,想要那就爭,爭不過那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反正總有人要贏的,為什麼一定是你呢?
「那那個N大的跳樓女大學生呢?」
「你見她幹嘛?」李靳嶼說。

「李靳嶼賭什麼?」
「怎麼了嘛?」
葉濛下意識地「嗯?」了聲,李靳嶼今天下手很重,捏她的骨頭澀澀發疼,葉濛有點沒著沒落的想,這要是做的話,估計能疼死。默默給自己劃了一條線,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招和-圖-書惹他。
李凌白冷笑,很不屑地說:「他半年前跟女朋友在路上被飛車黨打劫,他丟下女朋友跑了,飛車黨強|奸了他女朋友,那個女孩子現在還在精神病院里。那小子膽小懦弱,沒擔當。」
溫延眉一挑,「受害者變施虐者,倒符合反社會人格的條件之一。」

溫延大剌剌抽了張椅子坐下。
這邊又是一聲,梁運安茫茫然轉過頭,李靳嶼補充道,「審判者的『高潮』在哪你知道嗎?」
話音剛落,梁運安手機響了,他低頭看了眼,忙接起來,「方局。」
結果他一睜眼,眼前一晃,一隻死老鼠吊在他面前,梁運安說:「像這樣?」
葉濛看著李靳嶼,話卻是對溫延說的:「是那個綠洲吞安眠藥的自殺者,當年是他們院那邊小學的校長,全思雲是受害者之一。」
下一秒,方正凡踩著破舊的小皮鞋進屋,鞋面上都有一道道摺痕,溫延瞧著都忍不住皺了皺眉,方局這人是真的不講究,清正廉潔一把好手。
「於是,你們開始審判這些大人。」審訊員說。
「起初是因為一場遊戲。」她輕描淡寫。
「那些人在你眼裡都是犯過罪?」
「不是。」
「沒什麼,跟李弟弟打了個賭,」溫延收起手機,懶洋洋地看了眼那個瘦弱的排骨少年,「走吧,帶你認媽去。」
「其實不是,是受虐者特有的屬性,他們會在自己報復對象面前展現出柔弱,脆弱的一面。李凌白被她洗腦洗了那麼多年,全思雲表現出的任何狀態都是能完完全全拿捏住李凌白。」
瞧得方正凡這個暴脾氣差點一人一煙灰缸狠狠地砸過去,急赤白臉道:「你倆倒是說啊!」
她的李靳嶼,到現在,都還是。
與此同時,蔡元正被正式逮捕,整個『引真』餘下的幾名『心理療養師』陸陸續續在各地警方的協作下一隻不漏全部被抓。李靳嶼只把自己關了半小時就繼續出來開會了,靠在方正凡的辦公室,同那位年輕又弔兒郎當的心理專家溫延一邊抽煙一邊聊案子。
「陳青梅的案子和王興生的案子,你交代一下。」
會議室沒有監控,葉濛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杯子,丟進垃圾桶里,彷彿剛剛潑水的不是她,輕描淡寫道:「我媽是什麼樣的人,輪不到你來說。就算她跟王興生真有什麼,那也是她自己做錯了事,也已經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來償還,你呢?你做錯了那麼多事,你選擇用什麼方式來償還?自殺嗎?」
梁運安狐疑:「那全思雲的兒子還查不查了?」
所以王興生至死都不敢報警,因為他非常知道全思雲是什麼樣的人,他是真的笨,甚至也不敢跟身邊的朋友透露一點消息,只能製造了這麼一場詭異的自殺案,來引起警方的關注。希望警方關注到『引真』這個組織。
梁運安后脊背毛骨悚然,四合院儘管熱鬧,旁邊就是個老人公園,小孩子滿地走,沙土坑凹凸不平,像一座座山丘堆在一起。再走兩條街,就是一家福利院,街頭巷尾到處飄著烤鴨架子的味道,好不容易見了晴天,太陽熱烈地曬著,青天白日下,就這麼一個頗具生活氣息的地方,居然讓他覺得冷。
李卓峰的腦子自然不能同李靳嶼相提並論,她生李卓峰時已經是四十齣頭,子宮條件不太好,能順利出生就已是萬幸。李卓峰目前的情況或許連個普通小孩都及不上。哪能跟從小過目不忘的李靳嶼比。
他一開始還笑,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抬起頭來,「沒有啊,小弟弟而已。」
誰不是少年啊。
「她的惡已經人盡皆知了。」
「是。」
「哪些?」
梁運安手機一收線,眼神微微一沉,看著蹲在地上的溫延說:「全思雲開口了,全部交代了。方局讓我們趕緊回去。」
而後,梁運安和溫延在四合院附近的福利院看小孩嘰嘰喳喳地挖土堆。太陽高高地掛著,襯衫已經穿不住了,溫延一身黑t,很吸熱。
「你就是自己是坨屎,覺得全世界都臭!」
有警員剛從李凌白和全思雲小時候那個住的院子里匆匆調查回來,
葉濛看她半晌,問:「比如?」
誰料,一旁一直沒說話的方正凡突然插嘴了,「我懂了,全思雲當年在四合院被冤枉,替李凌白背了黑鍋,還遭到了校長的性侵,她是受虐者,典型的受虐者轉為施暴者並不少見,但更多的受虐者還是受虐者,有種癥狀叫斯德哥爾摩症,受虐者會愛上罪犯,但我覺得全思雲並沒有愛上那位校長,她只是愛上被虐的這種感覺,或者說,她可能愛上的是,被人冤枉的這種感覺。這是早期的全思雲,後來她父親入獄,母親自殺,全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好像都發生在她身上了,她更把自己帶入了受虐者的這種角色。她那時候已經不再滿足於這種受虐,於是她展開了一個計劃,一百個人自殺,夠轟動了,和*圖*書警方一定會投入大量的警力,她被抓,聚光燈全部在她臉上,送上警車,親戚朋友替她喊冤,學生們為她發聲,然後李凌白出來替她頂罪,說不上頂罪,其實是自首,那麼她這個受害者形象,塑造的完美無瑕,高潮迭起。一場巨幕戲,到底為什麼沒有唱到最後呢?她怎麼忽然就願意交代了。」
他拽住,笑了下,好像不太信:「在床上都沒見姐姐叫這麼響。」下一秒,頭一仰,靠在椅子上,終於注意到她的頭髮,下巴沖她一點,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這什麼髮型?」
三天後,「啪!」一份文件重重摔在審訊桌上!
「有些主動送上門,有些是李凌白碰見的,比如那個N大女學生,她會讓人把那個人騙進來,至於怎麼騙,方法很多,不用我一一交代吧?還有一些——」
「她是怕警方再查下去,」溫延說,「而且,我發現,全思雲在李凌白面前,有點弱勢。明白嗎?」他看了眼梁運安,梁運安被他這麼一說,想起來了,全思雲跟李凌白說話,很柔弱,好像是被李凌白保護的感覺。他本來以為是李凌白性格外表的強勢導致兩人出現的強烈反差。
於是,從那天起,全思雲的小心思便全部在觀察一個成年人是否能做到表裡如一,很遺憾,可以說,幾乎沒有,李長津算是這些人最表裡如一。
就好比一朵玫瑰,它開在爭奇鬥豔百花園裡是平平無奇,但如果它開在百草叢生的荊棘園裡,那是難能可貴。
「有一次被人抓了現行,但當時迫於李家的經濟實力,全思雲父母沒辦法,帶著全思雲挨家挨戶上門去給人道歉,有人接受,有人不接受,全思雲跟在身後看著他爸媽,被一些胡攪蠻纏的鄰居打了幾耳光。也就靠著這股能屈能伸的勁,全思雲父母後來才能把生意越做越大。」
李凌白有些茫然地瞧著她,似乎被『我的』兩字給震愣住了,「他生下來就是錯的!」
溫延點了點太陽穴說,「讓我想想,怎麼形容能讓你好理解一點。」
葉濛雙手環在胸前,彎下腰去,去找他的眼睛,半開玩笑地逗他,「小嶼哥?」
方正凡的小皮鞋在李靳嶼旁站定,跟他那雙貴公子的尖頭皮鞋成了鮮明的對比,畫面有些慘不忍睹。
梁運安不扔,「你看,這老鼠脖子上也扎著紅繩。」
誰知道,梁運安無辜地拍拍手說,「我地上撿的,不知道被誰踩死的。」
「自殺儀式是真的?」
「有個軟體,叫洞,裏面會有人傾訴一些關於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李凌白看見了就會叫人聯繫。」
溫延拿了片樹葉擋在腦門上,沒搭腔,另只手握著手機還在跟李靳嶼打電話,開著擴音,「弟。」
梁運安聽得一陣反胃,還是忍著噁心問:「然後呢?」
溫延弔兒郎當,一點不覺得抱歉,「哦。」
話音未落,「嘩——」一聲,李凌白面上驟涼,兜頭被人潑了一杯水,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只能下意識地緊緊閉上眼。那股迎面的衝擊力不亞於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最後一個問題,後悔嗎,全思雲?」
「好少年,」溫延說,「不過看目前這情況,我可能快贏了。」
「顯小,」葉濛說,「我覺得我現在站在你身邊像妹妹,剛有個小弟弟問我是不是大學生?」
開完會,梁運安給各位大爺泡泡麵去了。方正凡正跟領導彙報最新案情,溫延坐在沙發上打遊戲,而李靳嶼則又把自己關在隔壁會議室。
他搖頭:「沒事。」
審訊室內外都是一片沉默,這樣的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心理缺陷。可是真情實感地在現場聽到的時候,梁運安覺得荒謬的同時,還是忍不住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李凌白已經分不清了,她完全分不清自己現在在哪,大腦一片空白,也沒人來看她,她已經記不清上次閉上眼踏實睡覺是什麼時候了。
李凌白挑釁地看著她:「如果我說有的話,你還會跟我兒子在一起嗎?」
溫延和李靳嶼聽葉濛說完后,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李靳嶼和葉濛坐在審訊室的單面玻璃外的椅子上,沒一會兒,梁運安和溫延匆匆趕回來,推門進來的時候,還大喘著粗氣,此起彼伏地上氣不接下氣,「哪了?」
八月初,李凌白帳下被清查,瀚海闌干業務徹底全部凍結,『引真』詐騙案和古董走私案,還有6·28特大自殺案全部正式展開調查,李長津索性回英國去了。等李凌白開庭再回來。
那時候她才六七歲,隔壁搬來個小姑娘,叫李凌白,同她一拍即合,兩家父母也經常走動,她倆成了院子里最好的朋友。李凌白算是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全思雲父母的生意還得靠李家仰仗,但絲毫也不影響倆女孩的感情。直到有一天,全思雲無意間聽見自己父母在聊李長津八卦的時候,心裏生下一股嫌https://m.hetubook.com.com惡。
梁運安大腦已經囫圇了,卻見昏暗的玻璃房裡,這兩個神一樣的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彼此的眼中好像已經有了答案。
「殺人?」
……
「3月17日那天,李凌白車裡那個人是你對吧?」
李凌白木然抬起頭,她整個人乾枯地像一具殭屍,她已經沒有什麼要交代了。
方正凡靜靜看著她,腦中閃過:「你跟葉濛真是兩種人。同樣的遭遇,同樣的環境,人家就能把自己活成一道光,你怎麼就一條蚯蚓似的往底縫裡鑽。」
溫延低頭笑了下,對梁運安說:「小梁警官,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欲屠龍,得先成為龍。她們故事的所有起點,我覺得可能得從她們第一次殺人開始說起,或者說,第一次『殺老鼠』。」
方正凡第一次氣得話都說不上來,九十八份筆錄,除去目前正在搶救的虞微和那個死的男孩,讓他越看越寒心,「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審判?那老頭是死有餘辜,但是這剩下的大多數人里,他們真有你說的那麼罪大惡極嗎?」
李凌白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錯啊。那些人是他們自己該死。」
溫延笑了下,「所以我就很好奇了,你說她留給他兒子的,是善還是惡?」溫延說著,回頭掃了眼車后的男孩,「是下一個『引真大師』,還是高唱社會主義讚歌的好少年。」
「後悔,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這麼做。這樣說是不是比較符合社會核心價值觀一點。」
溫延一愣,「你說什麼?」
葉濛靠著桌沿,用最溫柔的眼神盯著他看,好像愛意盛滿心頭,這個男人帶給她太多心動和惶憧。
之後溫延和梁運安去了一趟那個四合院,準備找那兩位鄰居了解一下當年詳細的情況。
「我們走訪了很多鄰居,大多數人不太記得過去那些事,還有很多人搬家了,生下的幾個人里,我們錄到兩份對事件描述比較清晰的。」
李凌白憶起那個下午,好像也是這樣下著雨的青天白日,商場里人煙稀少,水晶吊燈格外晃眼,她剛從古董行出來,還沒走兩步,聽見不遠處一家H奢飾品包店門外,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那個女孩肆無忌憚地大聲責罵一旁低眉順眼的男孩子:「我都跟你說了不要穿這雙鞋,你為什麼就不聽啊!你沒看見剛才那個店員的眼神啊!」
葉濛心頭一滲,繼續問:「那個死在出租屋裡十九歲的男孩呢?」
方正凡和藹可親地沖他招招手,並且大手一揮:「你把這些花籃和錦旗什麼的,都給我送李靳嶼家裡去。就說是廣大人民群眾送給他的一點小心意。」
「心理變態也是有演化過程的好不好?」溫延繼續說。
梁運安:「兩個五六歲小姑娘有什麼好審判的?」
……
梁運安:你天天舉國矚目。
溫延:「扔掉。」
「跟我沒關係。」她說。
門窗緊閉著,窗外的雨漸漸落大,「啪噠啪噠」拍打在雨篷和玻璃窗上,透著清新的涼意。
溫延懶洋洋地靠著那棵大槐樹,「等。」
「我說話有人信嗎?後來等我長大了,我發現這件事我開不了口,我覺得羞辱,我覺得說出來別人會拿異樣的眼光看你,成年人的世界不都這樣嗎,你為什麼不報警,你為什麼不說出來,說出來就可以了啊,我們又不會嘲笑你,可真的不會嗎?私底下討論的嘴巴都要咧到後腦勺了吧?」
「陳青梅呢?跟你有沒有關係?」
溫延說:「一場舉國矚目的『被審判』。」
記錄員說:「剛送走檢查組的人,馬上就過來。」
「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對李靳嶼嗎?」葉濛臨走時問了句。
「是她們自己。」
「真相,就是死者最大的體面啊。」
男孩還在小聲地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方正凡差點拿煙灰缸砸他,一驚一乍的。
「操,你搞死的?」溫延罵了句。

然而,少年很快就被放走了,臨走時還指著梁運安罵罵咧咧,「有毛病!全家都有毛病!警察了不起啊!」
那邊聲音很懶,不太耐煩,「你叫誰弟。」
「變態。」梁運安說。
「掛了,看來這把我要贏了。」
玫瑰還是玫瑰。
方正凡正襟危坐,「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當年你爸爸是真的犯了經濟罪,國家沒有污衊他,還有你媽媽是真的自殺,警察也沒有誤判。」
李靳嶼終於抬頭掃了她一眼,若有似無地笑了下,繼續低頭把玩著打火機,以前逼她叫哥哥,現在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走開啊你。」
葉濛笑得不行,捏他的臉,逗他:「吃醋了啊。」
「可能有人拿老鼠做實驗?」
梁運安轉頭問身旁的記錄員,「方局在哪?」
梁運安也急得一腦門汗。
這倆靠著窗抽煙的畫面,簡直太過養眼,溫延長相乖戾更痞,不說他是心理專家壓根不會把他跟這個職業聯繫在一和-圖-書起。但葉濛還是覺得李靳嶼更無人可敵,弟弟真的神仙下凡。怎麼看都帥。尤其喉結,清晰乾淨。
「南華小學的校長,是個猥褻兒童犯,李凌白審判他,往他辦公桌底下藏死老鼠,血淋淋地掏空了老鼠的肚子,被發現后,李凌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後來李凌白搬家轉學。剩下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葉濛走過去,靠在他對面的桌沿上,低頭瞧著他玩火機玩得風生水起,「幹嘛呢?」
正如梁運安說的那樣,李凌白的價值觀其實已經扭曲,或者說,她已經徹徹底底被全思雲洗腦了。
「人有時候活著的時候各種不盡人意,我想死後總歸給他們一個體面。」
「我以前的夢想是殉葬師來著。」溫延弔兒郎當的口氣。
梁運安心中的大石頭瞬間放下來。
其實這個世界很好啊,哪怕再笨的人,都有自己守護世界的方式。
「李凌白還說什麼嗎?」溫延說。
「報警多沒意思,坐個幾年牢而已。」
「絕對不是懷念童真,」溫延看著那棵槐樹說,「心理學上,有一種說法,殺人兇手都喜歡返回兇案現場,比如,這裏可能是全思雲第一次殺人現場。」
見她不說話,李凌白嘴角終於微微上揚,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彷彿用最尖的利器戳到了葉濛最痛的創面,她鬆快地吹了一聲口哨,似乎準備起身離開。
李凌白習慣性叫全思雲老師。
「是你逼王興生自殺的?」
梁運安點頭,裡頭審訊員的聲音再度傳來,「什麼遊戲?」
「為什麼不報警?」
「剛開始。」李靳嶼儼然像個貴公子,一身襯衫西褲,翹著二郎腿。哪像是來聽審訊的,倒像是來聽戲,一副京城最有錢的公子哥來給人捧場的樣子。旁邊還有個身材氣質都出眾的妞陪著。
李凌白笑意僵在嘴角,窗外風雨飄搖,葉濛冷靜地坐在她對面,像一個被人捏好的泥人,任人搓圓揉扁絲毫改變不了她一絲一毫的神氣。李凌白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破口罵道:「下賤,跟你媽一樣下賤——」
「是。」
溫延開著車,看了眼後視鏡那個躁動企圖掙著手銬的少年說:「你還記得那天審訊嗎?方局長問她為什麼突然鬆口。我跟李靳嶼分析她所有的計劃,其實到最後一步都是計劃好的,心理學上有數據記載,大多數罪犯就算最後真的逃脫了法律制裁也是寢食難安的,全思雲大概是從來沒想過要全身而退。這場審判的結局她一早就想好了,她跟李凌白沒有一個人能退身而退。但李凌白已經眾叛親離,全思雲是不想警方查到她兒子。她跟方局說,人活一回,怎麼也得留下點東西,或善或惡。」
「誰知道呢,去了的人也沒回來,沒去的人,又怎麼會知道能不能去?」
「在麻省讀書,不用查了。」
葉濛正巧從李凌白的辦公室出來,頂著個俏皮的蛋糕卷,懶洋洋地靠著門,「砰砰」輕輕敲了兩下。李靳嶼正同溫延說話,下意識轉頭撇了眼,一手抄兜,一手夾著煙,愣住:「你怎麼來了?」
「等誰啊?」
「來這幹嘛?」


商場幾乎沒人,女孩大概越想越氣,眼神更是怒火中燒,罵聲越來越重:「我都跟你說了要來這邊,你穿成這樣人家能拿正眼看我們嗎?你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我真是受不了你!滾啊!」
「哪個小弟弟?」李靳嶼眼神垂下來。
「說。」
梁運安給他一囫圇塞進車裡,二話不說拷上手銬,拍拍他不服氣的小腦袋瓜:「抓得就是你這個殺老鼠犯。」
在她屁股剛剛抬離椅面的那瞬間,葉濛面無表情地回答:「會。」
葉濛知道自己此刻同她多說無益,她只淡淡問了句:「那我的李靳嶼『錯』在哪?」
「嗯個屁,回答是還是不是!」
審訊室,燈光驟亮,像是太陽光下,將所有的光線都聚在一起,格外刺眼。
一旁長久沒說話的李靳嶼,人還是仰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突然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全思雲和李凌白審判的第一個人是誰?」
「弄成這樣幹嘛?」
全思雲突然笑起來,「等我們長大了,不就是有了『引真』。」
裡頭,全思雲整張臉都毫無情緒,像一塊冰凍的豬肉,聲音也冷,「一個叫審判者的遊戲。」
「全思雲小時候遭受過性侵?」梁運安剛進門,便驚呼。
六月的天,陰晴難定,不過才放晴沒一會兒,這會兒葉濛站著一動不動,她想從李凌白的眼神里瞧出一點懊悔,可她沒有,那雙瘋狂執迷的眼底,已顛覆了葉濛所有的認知。
所有人都沉默,審訊員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好像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越長大,越不容易注重細節。小孩們期盼著自己像個大人一樣成熟,而大人們永遠忽略小孩的感受。平時一些不敢在人前展露出來的喜惡,好像在小孩面前就沒那麼顧忌。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