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樹這門絕活是十年前蒼空凜教春果的，還有吹草笛也是。
春果已經忍無可忍了，眉毛因為怒氣而不停抽搐著，聲音像悶雷一樣在喉嚨里轟響。
「春！」「果！」「同！」「學！」
果然，春果剛才的話似乎點中了教導主任的死穴。他身體僵硬了一下，抬起手尷尬地推了一下從鼻樑上滑落下來的眼鏡鏡架，剛才那個像仰頸的大白鵝般高亢的聲音瞬間低落了不少。
「既然沒有出現，我說春果寶貝，你也該放棄了吧？不如你和我……我……」
突然，一個刺耳的聲音從春果的唇間迸出，打斷了她的回憶。
「春果寶貝，蒼空凜出現了嗎？」
蔡可夫抽搐著嘴角，滿臉漲的通紅：「那些該死的傢伙，下次碰見他們絕對不給他們好果子吃！」
「這你都不知道？他們是我們學校有名的『四小天鵝』啊！他們都是羽毛球社的社員！」站在她旁邊的一個眼鏡女生驚奇地望著她，繼續解釋道，「還有啊，羽毛球社的社長——柴可夫斯基，可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偶像哦！」
春果抑鬱地轉過頭，回望著身後大樟樹的樹榦，看見自己每年夏天給蒼空凜寫的留言條仍原封不動地貼在樹榦上，心就像吃了顆沒有熟透的楊梅一般酸酸澀澀的。
「切！居然要等這麼久……」蒼空凜失望地撅起了嘴，眼睛閃閃發亮地望著春果，突然，他向春果一湊近！
想起教導主任那張像被爐火燒紅的鍋底一般黑里透紅的臉，春果忍不住在心裏輕輕抽了口涼氣！
看見「黑豆殼」上那隻美麗的蝴蝶，圍觀的同學們紛紛驚叫起來！
這四個識別度極高的聲音，春果不用看就已經知道，她在小學結識的「大冤家」要登場了。
幸好，她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根粗壯的樹枝，身體就像是從樹榦上垂落下來的藤蔓一般，掛在半空中東搖西晃。
不一會，四個身材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生穿過人群，像一堵牆似的在她面前站成一排，莊嚴肅穆地望著她。
「吱吱吱吱！！！」
「我……」春果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一時間腦子裡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一片空白！
「對！我們不是在樟樹下許諾嗎？所以它就叫小諾啊！」
和蒼空凜做的戒指比起來，自己做的簡直就像一個鳥窩，實在是太丟人了……
在同學們壓低的驚呼聲中，那隻奇醜無比的黑色「豆殼」輕輕撕裂開了一條小縫。春果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緊張地看著兩根捲曲的觸鬚小心翼翼地從「豆殼」里探了出來，然後是兩隻小小的黑眼睛，最後是濕淋淋的身體……啪！
「不過春果同學對那片樹林還真是執著呢！我和她都是從螢火中學的初中部升上來的，從初中的時候起，她就老在那裡喊著要同學們保護那片樹林，不要亂扔垃圾，簡直比我們學校掃地的王大媽管得還多！」
蛹在樹枝上顫抖得越來越劇烈，漸漸的，同學們也安靜下來了，大家紛紛睜大眼睛，等待著那隻蛹即將產生的變化。
安靜——安靜——
「真的嗎？」蒼空凜反倒不太自信地抓了抓頭，「上一次聽你描述了戒指的樣子后，我就按自己的感覺做了一個，你喜歡嗎？」
「那我的呢？」蒼空凜湊過來期待地望著春果。
「主任……您和校長只因為學校的利益便要毀掉那片樹林，卻不考慮其他……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而且，一所學校靠修建新建體育場來提高知名度，這樣的想法難道不奇怪嗎？」
說到這裏，教導主任緊繃的臉漸漸放鬆了下來，甚至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哇——好漂亮！」看見這枚戒指，春果禁不住大聲讚歎！
「不要再受傷了哦！」
「哇！裂開了！裂開了！！」
聽到這裏，春果的身體已經在微微地顫抖了，她夾緊雙臂，緊緊地捏住拳頭想要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無奈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將她的痛苦和憤怒表露無遺：
「小諾，你病得這麼厲害，卻仍然堅持著，一定也是在等待蒼空凜回來吧？只是我們倆的堅持好像都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呢……」
啪啪啪啪啪啪啪！
「哈哈哈哈哈！」
春果長嘆了一口氣，走到了大樟樹的跟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大樟樹樹榦上那個空洞的邊緣，然後將一個自己帶來的裝著肥料的紅色塑料桶和裝著工具的大布袋挪到跟前，她蹲下身，開始熟練地給大樟樹小諾施肥。
「可，可是老大，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原來春果同學是這樣的人嗎？剛才還覺得她的演講很有說服力呢，沒想到她居然是一個騙子！不能相信她！」
聽見這個清脆的聲音，蔡可夫立刻變身成了一隻「金毛獵犬」，轉過身傻呵呵地望著春果不停地搖晃著「尾巴」。
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在蔡可夫的身後驚魂地響起，將他從個人世界里拉了回來。
「因為那片林地將被建成一個新的體育場，校長已經向景鳴市中###合會提交了申請，申辦明年春天的全市中學生足球賽，這樣將給我們學校爭取到極大的關注度！雖然我也覺得將那片林子毀了有些可惜，但是從實際的角度來說，那是絕對值得的。」
最後這一小片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森林」的螢火森林hetubook.com.com，已經是我和蒼空凜唯一的聯繫了，不管怎樣，我都不想讓它消失！
「還有，春果，你給我聽好。這一次學校要修建新體育場的事情，不管你怎麼阻止都是沒有用的，新體育場是修定了。」
「如果我們在這樣兩個人的號召下籤署了聯名請願書，一定會被同學們視為異類的！」
「對了，差點把它忘記了。」
「笨蛋，你支支吾吾地在說什麼啊？」春果瞪了蔡可夫一眼，豎起一個大拇指指向自己，臉上露出一個自信而堅強的笑容，「凜說過，只有堅強才能得到幸福！我剛才的意思是說——我絕不放棄守護我和凜的約定！」
「嘻嘻！我問過了，這是在『我們』的結婚儀式上需要做的事情！」蒼空凜沖春果咧開嘴頑皮地笑著，聲音漸漸變得像夜風一樣溫柔並帶著一絲懇求。
「就是！你從進入螢火中學的初中部起，就跟我們說你和他的故事，最開始我們還傻乎乎地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我們現在都已經清楚地知道，你根本就是在騙人！反對修建新體育場也好，保護螢火森林也好，還有什麼蒼空凜，都不過是你想要吸引同學們對你的注意力編出來的謊言而已！」
「呀啊！」
「這……這就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偶像嗎？」
「各位同學，在我向大家提出請求之前，我想先讓大家來看一場大自然的魔法。」春果說著，雙手輕輕扶住了擺放在她面前課桌上的那個花盆。
「大家請看，這是茂山十年前的照片！」春果說著，從桌面上拿起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黑白照片，展示在同學們的面前，「雖然這是一張黑白照，可是相信大家能看清楚當年的茂山美麗的樣子，可是大家再看看現在的茂山！山上到處修建著工廠、商品住宅房……只剩下山頂上那一小片樹林了！」
「可是你每次出現，都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而已……」春果捏緊的拳頭此時已經暴起了警戒的紅「井」字！
啵！
「嗯！我一定會來看你的！凜，我們拉鉤！」
「哼！」蔡可夫彷彿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金剛一般，在胸前環起手臂，揚起下巴高傲地俯視那兩個女生，「關於這點，就要提起一段發生在我和春果寶貝之間不得不說的感人故事！我表哥的表姐的奶奶，和春果寶貝的外婆是同鄉，所以，我和春果寶貝算得上是的青梅竹馬！那時候她每年初夏都會去茂山上等蒼空凜，而且每一次從山上下來，她都會露出讓我心痛的眼神！於是，有一次……」
「我不是騙子！」春果因為激動，臉頰像被掐了一把似的一片紅一片白，有些失控地大聲反駁。
「真是個暴力的女人，居然扭我的脖子！」
春果陡然間愣了一下，一個名字倏地劃過她的腦海！
「啊！那個……結婚的時候，新郎和新娘要過十年才能把戒指互相交換！這……這是規定！」
「好難看哦！我覺得渾身都發麻了！」
「不是撒謊是什麼？十年前你回家后，你爸爸不是帶著你一起去山上找過你說的那個『蒼空凜』了嗎？根本就沒有看見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有小孩子一個人住在深山裡？我都聽說了，現在同學們都叫你『大話王』！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收斂嗎？！」教導主任已經氣得喘不過來氣了。他喝了一大口茶潤了潤嗓子，瞟了一眼滿臉沮喪的春果，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是啊，而且人類和自然本來就是矛盾對立的，人類要發展，肯定會使用和破壞自然！」
蝴蝶很快隱沒在密林中，春果淡淡地笑了笑，可是笑容在夕陽下顯得無奈而又憂傷。
「呃——」
春果終於回過神，剛才因驚嚇而咬緊的嘴唇間迸發出一個遲到的尖叫！
「春果同學！希望你遵守學校的紀律，不要再繼續胡鬧了！」
沒有人回答春果的問題，黃昏的山林間，只有夕陽柔軟的光輝透過樹木繁茂的枝葉，淡淡灑落在林間的草地上，猶如一隻只飛舞在草尖上的橙色蝴蝶。
「吱——」
「凜！你很討厭！我不跟你結婚了！」
就這樣，春果和蒼空凜那場特別的婚禮，在他們一陣清脆的笑聲中結束了。
春果一怔，循聲抬頭望去，發現一個男孩此時正站在樹枝上，雙手環在胸前，怒不可遏地瞪視著她。
春果正沉浸在低落的情緒里時，人群外面突然響起了幾個如四重唱一般高低起伏的聲音！
「茂山已經這樣了，即使護住那一小片樹林也沒有意義了吧？」
春果一怔，趕緊把手裡拽著的那個黑乎乎的「傢伙」藏到了身後，一排黑線從她的後腦勺滑落了下來。
Action。
聽見蒼空凜的話，春果立刻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裡。
「哈哈哈！有人會說自己可愛嗎？」
而原本蒼翠神秘，被茂山村人奉為神祗的茂山，此時已經被開發成了城市的一個社區，山上的樹木消失了，變成了林立的樓房，一座座工廠冒著滾滾的濃煙……只有下山尖處還剩下一小片翠綠，在污濁的空氣中隨風輕聲哀嘆……此時仍是上午七點，整座茂山還在晨光中慢慢地蘇醒，可是在位於山頂之下的螢火中學，此刻卻已經像煮沸的水一般鬧騰起來！
「因為螢火中學之m.ｈｅtuboｏｋ•ｃｏｍ•ｃom所以能被評為景鳴市的重點民辦中學，主要是因為螢火中學是由黑明山先生親自設計的。黑明山先生在全國是數一數二的城市規劃師和設計師，因為有他的名聲，螢火中學才能開辦至今。但現在的民辦中學越來越多，分走了許多生源，我們螢火中學的資金壓力已經越來越大了。」
春果還沒回過神，感覺到一個溫暖柔軟的觸感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碰觸了一下。
還真是禍不單行啊……雖然早就料到教導主任一定會幹預我的抗議活動，可是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快！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現在是同學們到校的高峰期，可是大家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各自的教室開始早自習，而是紛紛背著書包圍站在學校門口的宣傳欄前，低聲地互相議論著什麼。
聽見春果的命令，蔡可夫沖四小天鵝使了個眼色，哧溜一下扛著桌子便跑開了。
春果愣了愣抬頭朝廣播的方向看過去，背脊一陣惡寒！
春果遠眺著山下的景象，輕聲感嘆著。
那顆頭毫髮未損，春果卻瞬間失去了平衡，反而從坐著的樹枝上「哧溜」一聲滑了下去！
「請高一（258）班的春果同學，馬上到教導處來。」
春果一驚，抬頭往外望去，一滴冷汗瞬間順著她的額頭滾落了下來。
「對了，凜，為什麼你要叫我櫻桃妹妹啊？」春果轉過頭好奇地問。
「因為我看見你的時候你的衣服上都是櫻桃的圖案，而且眼睛哭得像兩顆紅櫻桃啊！」
「四小天鵝」一愣，趕緊一個滑步退到了兩邊，而在他們恭敬讓出的通道中央，一個醒目的身影出現在春果的面前……「轟隆」登場的男生穿著一雙油光鋥亮的黑皮鞋，梳著一個花椰菜頭，寬大的校服外套紐扣全部解開，鬆鬆垮垮地掛在乾瘦的肩膀上。一張被陽光曬得黝黑、見牙不見眼的爛西紅柿笑臉，火力全開地向春果展示著他嫵媚而迷離的氣質，讓春果像掉進冰窟窿里一樣渾身打了個冷戰！
她低頭一看，發現那個裝著半桶肥料的紅色塑料桶，居然不偏不倚地「恭候」
「不明白！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哇！你、你幹什麼？」春果捂著剛才被蒼空凜親過的臉頰驚訝地大叫著，臉頰變得像燒紅的鐵塊一般燙得冒煙！
「或許，今年夏天是我對『螢火森林』最後的守護了吧？」
而她那可憐的手機此時已經被黑漆漆的肥料漸漸吞沒，變成了一團讓她不想用語言來描述的東西！
同學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著，春果伸出食指壓在嘴唇前，示意大家保持安靜，接著她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隻蛹在半空中輕輕顫抖，就像等待孩子誕生的父母一樣，心在胸口緊緊地揪了起來！
而後來，春果遵守了自己的誓言，每一年初夏，梔子花開的時候，她都會早早地來到外婆家，飛奔向茂山山頂上的那片螢火森林。
「春果同學！學校要不要修建新的體育場，那是學校領導考慮的事情！你作為一名學生，首要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要不是因為你爸爸和我以前是同學，他拜託我好好照顧你，我早就……唉！不說這個！總之以後，不準再搞什麼請願活動了！」
「沒錯！我們是絕對不會響應一個騙子的號召，在那張紙上簽名的，你死心吧！」
「就是這樣……雖然我也沒有見過那個該死的蒼空凜，可是春果寶貝那天的眼神告訴我，這一切絕對不是謊言！不僅如此，她那個堅定的目光鼓舞著我一直追隨著她！儘管春果寶貝現在不能接受我的深情，但是我也絕對不會放棄的！」
可惡……我不是騙子，我沒有欺騙大家！
正如春果所料，她的一隻腳剛邁進教導處，那張漆黑的辦公桌后便響起了一個嚴肅而憤怒的聲音。
「做什麼？這還用問嗎！」春果的問題似乎讓蔡可夫十分震驚，「春果寶貝，我早就對你發過誓，你的事就是我蔡可夫的事！在螢火中學我一定會罩著你的！」
「好，拉鉤！」
「不過俗話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剛才本來還不太相信春果同學是騙子，不過看見她的朋友蔡可夫……總覺得不相信都不行了。」
「他來了只會越幫越忙……」春果無力地轉了轉眼珠。
在自己的正下方，彷彿嘲笑般地張著它那張鮮紅色的大嘴，散發出一陣熱烘烘的臭味！
突然間春果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將一個大玻璃罐從旁邊的書包里拿了出來，輕輕揭開了玻璃罐的蓋子，早晨羽化的那隻美麗的蝴蝶，立刻撲扇著翅膀從罐子里飛了出來，翩翩朝著往林子深處飛去。
「哇啊——」
施肥結束后，春果和往常一樣摘下腳邊一片細長的草葉，像只靈活的小松鼠般爬到大樟樹的一根樹枝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側身坐下。
蒼空凜？！
「噓——別吵！」
「我看前兩天的報紙上說，我們學校的設計師黑明山最後的遺作被發表了，是將山頂的那片林地設計成一個超大的體育場！春果大概是想讓大家一起反對修建新體育場的計劃吧？」
「咦？怎麼可以？戒指我都做好了哦！」蒼空凜說著，從身後突然「變」出一個精緻的草編指環，在指環的上方，還嵌ｈttps://m.h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著一朵紫色的小花！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因為你覺得我很可愛呢……」
「你作證？你用什麼作證？」女生不依不饒地大聲質問。
十年之後。
「喂，這不是高一（258）班的春果嗎？她一大早在這裏做什麼？」
「不過那個蛹和反對修建體育場有什麼關係啊？」
眼前的男生讓她除了驚喜外，還有一些震驚。因為無論是現實還是電影，雜誌或是畫冊，她都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俊美的男生！
「哇，樹枝上有一個蛹耶！看上去好像黑漆漆的蠶豆殼！是蝴蝶嗎？」
真是的，因為這首曲子蒼空凜沒教她吹奏完，所以每次她吹到這一段就會走音！
「啊！好！是！」
「可是主任……你上一次來我家和我爸爸聊天的時候，不是還說，現在的學生不應該只懂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嗎？我現在是在保護大自然，也沒做錯什麼吧……」春果嘟著嘴，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教導主任的反應，一邊喃喃地小聲說。
「小諾，我已經快要不行了呢……十年了，蒼空凜一點音信都沒有，他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吧？還是說，他們說的其實才是事實，我和蒼空凜的相遇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十年……這裏變了好多呢！」
「喂，你很吵。」
「哇——好漂亮哦！！」
「我不明白為什麼因為學校的利益就要毀壞掉樹林！我不明白為什麼同學們都不相信我和蒼空凜的故事！我不明白我等了這麼久，蒼空凜你這個大混蛋為什麼還不出現！！」
「小諾？」
「春果寶貝，別害怕，刀山火海我蔡可夫陪你一起去！」
春果激|情四溢地宣講結束后，在圍觀的同學們中間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春果輕輕鬆了一口氣，正想趁熱打鐵，發動大家在紙上簽名之時，兩個手挽著手站在人群後面的女生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扁著嘴發出一聲蔑視的輕笑，提出了異議：
他將雙手放到辦公桌上，十指交叉，稍稍頓了頓繼續說。
因為景鳴市的拓展計劃，這裏現在已經變成了景鳴市的開發區——蜿蜒連綿的道路和高架，與令人眼花繚亂的高樓大廈編織成了一張華麗而巨大的網，將整個開發區劃成縱橫交錯的光影空格，讓置身其中的人難以想象，十年前這裏還只是一個閉塞的山村。
「螢火蟲是螢火森林的生命之光哦！」
一下，一下，又一下……它的每一次拍打都比前一次更有力，先前那兩片黯淡無光的鱗翅，隨之綻放出愈發絢麗的光！
「呵呵呵！那好吧！」蒼空凜笑著點點頭，「我是蒼空凜，我永遠都是櫻桃妹妹的好朋友，請小諾給我作證。」
「哇——哇啊！！」
「我、我那天和你父親聊的是教育制度的改革！而且就算你要保護大自然，那也應該是以努力學習為前提！你看看你的成績，你的父母都是中學老師，從初中到現在，他們沒給你少補課吧，可是你的成績一直都是中游水平，怎麼也提不上去！而且還在學校到處說什麼『在山上遇到了神奇男孩』這種謊言……如果你把幻想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的時間用來學習，以你的頭腦我看成為年級第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彷彿魔法一般，不一會，從「豆殼」里鑽出來的那一團灰黑色的小東西輕輕張開了翅膀，並開始拼盡全力地扇動著！
「不、不用擔心，那只是他自封的啦……」
「重複一遍，請高一（258）班的春果同學，馬上到教導處來。」
「之前那麼丑，卻突然間變成漂亮的蝴蝶，真的好像魔法！好感動！」
聽見兩個女生和春果之間的爭論，原本摩拳擦掌，準備在紙上簽名的同學紛紛猶豫了起來。
「你們這些笨蛋！剛才怎麼不攔住他們呢？！」蔡可夫一怒之下抓住了四個男生中最胖的一個，可是發覺沒法把對方提起來，他抑鬱地流下一滴汗，轉手揪住了那個乾瘦男孩！
當夕陽隱沒它的光線，螢火中學漸漸安靜了下來，而此時在山頂之上卻響起了一陣氣急敗壞的吶喊聲！
「黑明山先生去世的時候，對螢火中學的設計沒有完全完成，所以山頂上的那片林子才能一直保留到現在，那對於我們螢火中學可說是巨大的浪費。就算黑明山先生對那片山頂的設計方案沒有發表，我們也早就準備將那片林子利用起來。現在黑明山先生的設計方案被意外的發表了，對於我們螢火中學來說實在是一個利好的消息，因為這樣能大大提高我們學校的知名度，從而在新學年贏得更多生源，緩解我們的經濟壓力。」
初夏，晨風如同天空的呵欠般輕輕劃過半空，在溫柔的陽光下飛向一座繁華的都市。
這個傢伙雖然經常做些無厘頭的事情，可是所有聽過我和蒼空凜的故事的人里，現在也只有他仍然相信我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即使一直被許多人嘲笑，我卻能堅持到現在……在這一點上，我還真是要謝謝他呢。
春果看著蔡可夫的背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不等眼鏡女生回答，從四個男生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如同唱京劇般拉長的聲音。
春果想象了一下自己雙腳插在那團化肥之中的景象，胃忍不住痛苦地抽和_圖_書搐，臉色也變得鐵青。正當她拚死嘗試著重新爬回樹上時，剛才那個陰鬱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幹嘛啦！真是討厭！」
春果抑鬱地憋著一口氣低下頭，目光緊緊地望著桌上那一小束潔白的梔子花，緊緊地咬住了發白的嘴唇。
春果硬著頭皮走到黑色的辦公桌前，稍稍抬起頭偷瞄了一眼，發現此時正端坐在辦公桌后的教導主任，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哼！答不上來了吧！」看見春果一臉的茫然，兩個女生得意地皺了皺鼻子，彰顯自己的勝利。
打擊！沉重的打擊！
「嗯嗯……還是不要了……」
「沒有呢……今年蒼空凜也沒有出現……」第N次，春果失落地長長嘆了一口氣，眼中閃爍著難過的淚光。
「春果同學，你今天在學校門口大張旗鼓地號召大家一起保護螢火森林，一定又是因為那個『神奇男孩』——蒼空凜吧！別裝了，你的謊話究竟還要說到什麼時候啊？」
春果無法再繼續地想下去了，她捏起手中的碧草輕輕地奏起來。悠揚的草笛聲和著柔和的夜風，在山林里流轉，彷彿是對「螢火森林」已逝去的生靈們的哀悼。
「春果同學！我剛才已經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教導主任剛剛熄下的怒火，就像被澆了汽油一樣「噌」地一聲又躥上來了，他用手扶著在鼻樑上微微亂顫的眼鏡鏡框，又急又惱地睜大眼睛瞪著春果，「總之，你如果再搞什麼『保護螢火森林』的請願活動擾亂學校日常秩序，或是再提什麼『蒼空凜』，我就處罰你停學，回家去面壁思過！明白了嗎？！」
這裏仍是茂山村，可卻不再是十年前的茂山村了。
聽見周圍同學們嘈雜的議論聲，春果閉上嘴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平定了一下自己被擾得有些紛亂的心緒。接著她抬起頭，目光堅定地望向圍站在她面前的同學們。
「你沒看見她身後宣傳欄上掛著的紅色橫幅嗎——反對修建新體育場聯名請願拯救螢火森林！」
原本圍在春果周圍的同學們，被那四個聲音像是驅趕蒼蠅般囂張地轟趕開，春果突然感覺自己身旁的氣流變得比剛才更加緊張和棘手起來！
春果賭氣地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子再次用力一吹！
「蔡……可……夫……」
「主任……其實我只是覺得學校現在的操場挺好的，沒必要修建新體育場，而且還會破壞山頂的林地……」
春果被聲音一驚，睜大眼睛看了看指間的草葉，秀麗的眉頭鬱悶地皺了起來。
春果獨自一人站在一棵高大的樟樹下，仰頭望著被周圍樹木伸展的枝丫分割成零星碎片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如果說，因為螢火中學要修建新的體育場，就將最後的那一小片樹林都毀滅掉，那這隻美麗的蝴蝶，那些曾經生活在這座大山裡的生靈們，都將徹底失去它們的家！」
以前坐在這裏，放眼望去儘是翠綠的樹海，可是現在，山嶺就像是被迫剃了個光頭似的！而且位於大樟樹小諾不遠處的那條潺潺的小溪，十年前就像一條透明的綢帶一般潺潺向山下流去，現在溪水只剩下一根扁擔那麼粗細了，住在小溪旁邊的螢火蟲更是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幾隻。
春果驚魂未定地長吐了一口氣，可正當她在為自己慶幸時，腳下卻響起一個古怪而沉悶的「咕咚」聲！
「嗯！嗯！！我喜歡哦！」春果驚喜地忙不迭點頭。
「當、當然不？」蔡可夫一怔，失望地愣在那裡，鼻涕就像是冬天屋檐下的冰柱一般僵硬在鼻孔下，「你、你是說，當然不和我……我……」
「你給我閉嘴！」春果已經怒不可遏了，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最後只能沖蔡可夫擺了擺手，「拜託你們幾個幫我把桌子抬回教室里去吧……我一個人去教導處就好了。」
「春果同學，我們老大聽說你在辦『請願會』，所以過來幫忙了！」一個身材如火柴棍般乾瘦的男生說，他的聲音高而尖細，極容易讓人聯想到慈禧太後身邊的「小李子」。
說到這裏，蔡可夫仰望著天空的眼睛里泛起了感動的淚花！
「生命是平等的！所以我們要堅決反對學校修建新體育場！堅決反對破壞茂山！請大家在這張白紙上寫下你們的名字！讓我們一起來聯名向學校請願，取消在茂山山頂上修建新體育場的計劃！一起來拯救最後的『螢火森林』！」
一個像刀片劃在玻璃上一般尖利的聲音，驚飛了棲息在樹林里的鳥群，而這時，她頭頂上的樹枝彷彿也受到了驚嚇似的劇烈地顫抖起來！春果疑惑地抬起頭向上望去，忽然，一個毛乎乎的頭從高處的樹冠里掉了下來，赫然垂在離春果的鼻尖只有一厘米遠的地方，懸空幽幽搖晃！
那顆頭髮出一聲慘烈的大叫，但是動作卻靈敏得像一陣風似的往後一縮！
四小天鵝無奈的辯解著，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然後齊刷刷地轉過身——四小天鵝劇場開演。
「啊哈哈哈哈……就、就是這樣！總之，今天的婚禮到此結束！我、我們十年以後再繼續！啊哈哈哈！」
「讓開讓開！我們有事情要找春果同學！」
春果鄭重地用力點了一下頭，伸出小指放在蒼空凜的面前。
「主任……我沒有撒謊，我和_圖_書是真的遇見了……」春果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垂頭喪氣地辯解著。
「社長老大，同學們已經……都走了啦！」見蔡可夫還沒有回過神，乾瘦男生忍不住流著冷汗用手指戳了戳蔡可夫的肩膀。
「請讓一下！我們有重要事情要辦！」
蒼空凜曾經的話讓春果感覺心口一陣陣痛。
在他們視線彙集的焦點處，一個穿著螢火中學深藍色校服的女生正專註地站在那裡。她的面前並排擺放著兩張深褐色的課桌，其中一張課桌上放著一張偌大的白紙，一小束潔白的梔子花靜靜地躺在一旁，隨風飄散出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另一張課桌上則放著一個插著一小段樹枝的花盆，一個黑漆漆的「豆殼」彷彿有生命一般在樹枝上輕輕搖晃。
「吱——吱——」
春果的大腦頓時死機，身體僵直得像是石頭一樣，連尖叫都忘記了……而那個頭用力搖晃著抖落下幾片樹葉后，似乎恢復了清醒一般，發出一個鬱悶的聲音。
正當春果被蔡可夫和四小天鵝這群傢伙鬧得頭暈腦脹時，學校的廣播里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
「這——是個錯誤！」
撲啦啦啦——
四小天鵝在一旁捏著喉嚨，模仿剛才那些同學們的議論聲。
「耶？有這樣的規定嗎？好可惜哦！我很期待櫻桃妹妹送給我的戒指呢！」聽見春果的話，蒼空凜的臉上像瀑布一樣落下一個失望的表情。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蔡可夫掛著一條長長的鼻涕，臉頰緋紅地搓著手碎碎念著。
「更加糟糕？」蔡可夫困惑地沖春果眨巴了兩下眼睛。
「不是騙子？那為什麼蒼空凜這三年，不對，按照你說的時間應該是過了十年了，他都沒有出現？」女生也不甘示弱地昂首挺胸，對春果高聲駁斥。
春果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握緊的拳頭和臉上緊繃的表情變得舒緩起來。
「不！當然不！」不等蔡可夫說完，春果轉過頭斷然拒絕了他！
「小諾，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呢……樹洞變得這麼大，而且樹洞裏面已經有些腐爛了……我查過資料，書上說你會長樹洞，除了因為被蟲蛀外，環境污染造成的土質改變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我可以為你施肥，為你除蟲，可是卻沒有辦法為你改變土質……」
「嗯……嗯？！什麼？！都、都走了？！怎麼會這樣？！」蔡可夫一驚，轉過頭朝身後四周掃視了一下，發現原本聚集在宣傳橫幅前的同學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部散開了，而白紙上依然一個名字都沒有！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面前那個頭，二話不說，雙手用力地一扭！
「哎，這群人是誰啊？」這時，圍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一個短髮女生，好奇地壓低嗓門問身邊的同學。
「櫻桃妹妹，你知道嗎？梔子花代表著永恆的約定和幸福，不管你以後去了多遠的地方，每年梔子花開的時候，我都會在這棵大樟樹下等你，你一定要來看我哦！」
「第一偶像是我沒有錯，不過我叫蔡可夫，不叫『柴可夫斯基』！今天春果寶貝在這裏辦『拯救螢火森林』的請願會，我蔡可夫是專程來捧場的！你們剛才都說什麼？不相信春果寶貝和蒼空凜的故事？但是我蔡可夫可以作證，春果寶貝絕對沒有撒謊！」
「呼……好險。」
「各位同學，大家剛才看到的是粉蝶的羽化過程。這隻蝴蝶蛹是我在學校操場旁邊撿到的，發現這隻蛹的時候，蛹上已經破了一個大洞，蛹里的蝴蝶已經奄奄一息了，我花了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來照顧它，才能讓它在今天順利地羽化。」
春果想著，像被盛夏正午的太陽曬蔫的小花一般，有氣無力地轉過身拿起書包，朝教導處的方向走去。
「春果寶貝，你叫我嗎？」
「或許會有人覺得我的行為很莫名其妙，不明白和大家一起觀看蝴蝶羽化，與我身後橫幅上貼著的『反對修建新體育場聯名請願拯救螢火森林』這句口號究竟有什麼關係。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們一方面欣賞蝴蝶的美麗，而另一方面卻漠視自然生態，不停地砍伐山林，讓這些美麗的生靈失去了生活的家園。」
一陣風吹過，大樟樹彷彿在安慰春果一般，輕輕地搖擺著枝葉，發出一陣溫柔的沙沙聲。
春果不說還好，此話一出，教導主任似乎更加生氣了！
如果說教導主任前面的那番訓話，像火一樣烤得春果的臉熱辣辣的疼，剛才這句話便像冰錐一樣扎到了春果的心裏，讓春果感覺渾身一陣發寒。
「咦？『柴可夫斯基』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偶像？可他不是俄國的音樂家嗎？四小天鵝……不是根據他的作品改編成的芭蕾舞劇中的角色嗎？」
雖然這十年來，凜的確是沒有出現過，但是我總感覺他好象一直都在我的身旁……自從我來螢火中學念書後，每年初夏的早晨，我的課桌上都會出現一枝還帶著露水的梔子花；每當我心情低落或是遇到挫折的時候，白色的梔子花總會適時出現在我的書包里，或是我的課桌里……會送我梔子花的人，除了凜還會有誰呢？
說到這裏，春果的聲音有些哽咽。
「大清早你跑來這裏做什麼？！」
蔡可夫和四小天鵝互相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轉過身沖春果拍了拍胸口。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