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與子偕游

這時,一串「叮叮叮」的脆響傳來。卻是王雲以箸就碗,砰砰叮叮的敲打起來。他一邊敲打,一邊放聲高歌道:「天下有至樂的國土嗎?有可以養生全身的訣竅沒有?身處當今亂世,幹什麼可以求全,不幹什麼無凶?住在哪兒為安,逃向哪兒無險?依就什麼可靠,捨棄什麼無憂?喜歡什麼合理,厭惡什麼無禍?方今之時,僅免刑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這有什麼可怕的?我現在不是身有功夫嗎?游泳也會一點點嗎?真是的,又想當大俠,又怕死,我也太差勁了些。
唐陽延被她的話狠狠一噎。
三人所上的舟,是那種用幾十根竹子編就地舟排,長寬約二十個平方的排上放著一個小小的木凳子外,便再無餘物。
駛了一個時辰后,楚思忽然輕「咦」一聲,只見遠處的湖浪當中,也有一束火光在其中蕩漾。難道,做這樣妙事的人還不止是他們?
楚思含笑而立,雙手持棹慢慢的划動。她是身懷功夫之人,對於這力道平衡的掌握深得其法。才三兩下便把排劃得四平八穩,輕鬆之極。唐陽延最後的一絲擔憂也給消了去。
她收回目光,轉向那太陽落山的所在,那遙遠的一抹暈黑,是如此的神秘,也不知那個盡頭,會不會有她前世的家人?
聽到她的嘆息,唐陽延在旁也是一聲長嘆。
她這一聲嘯,到了後面已用上了前世「滄海一聲笑」的曲子。那曲子是和圖書天才驚艷之作,非常的讓人心馳神往。隨著這嘯音一起,手談得正歡的唐陽延和王雲不由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楚思,專註的傾聽著。
唐陽延對著天上地白雲翻了一個白眼,道:「心木既然不會划排,為何不早說?」
被這麼多高人注意著,楚思心中大樂,這一樂之下,心中更是豪氣大生,嘯音也越加的清亮渾圓,豪氣萬千。
連忙又是幾棹劃過,當排身終於平緩的向湖水深處進發時,楚思的袍子都被湖水浸濕了小半。她回過頭,對上唐陽延和王雲指責的目光,不由嘿嘿一笑。說道:「第一次划,不太順手,現在好了,兩位無須擔心了。」
越看,她越是覺得這少年頗為眼熟。
良久良久,對方的嘯音漸漸止歇。又過了半刻,一個清朗的聲音隨著夜風飄來:「客是何方人氏?琊王羲之有禮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清醒一點,楚思暗暗忖道,等我功夫恢復了,我非得試試這凌波破浪,乘風而行的感覺不可。
就著月光可不好下棋。王雲拿過一根火把點燃,把它插在靠近下風處。湖風吹得火把烈烈閃動,火光中,那靜靜流淌的湖水,也顯出了幾分神秘。楚思望著望著,忽然有一種踏波而行的衝動。
當真是盛景無限。
看著遠處的那抹火光越來越亮,楚思眼珠子一轉,便囁嘴長嘯起來。這一聲長嘯,她加上了內力。渾厚清亮悠揚和圖書的嘯聲,伴合著水鳴風呼,遠遠的傳了開去。
楚思學著他的模樣,對著天上地白雲也翻了一個白眼。回道:「激流蕩舟。夜行千里。心木以為兩位兄台早就準備好舟毀人便亡呢。既然如此,我會不會划排又有何區別?」
楚思心懷大放,一邊悠悠地撐著棹,一邊游目四顧。湖水清澈無比,以她的視力,可以看到湖底有游魚無數,楚思看著看著,便有了一種跳到水中游泳的衝動。
廣闊無邊的湖水中,這一葉舟排如同滄海中的一顆小米粒,實在是不起眼。彷彿隨便捲來一個浪頭便可把它覆滅。楚思望了望正斗得難分難解的兩人,暗暗想道: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敢起這夜間行舟的念頭,膽子倒是不小!要是沒有我,也不知他們這舟排划不劃得動。
楚思獃獃的聽著,在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眶已經發紅。
許久后,她的嘯聲終於止住。
楚思的雙眸在眾人的臉上轉了一圈,落到了最後那個,懶洋洋的躺在舟排上看著書冊,既不起來應答,衣著也頗為華貴的少年身上。
一直以來,楚思對於晉人的懦弱,頗有點不以為然,對那些傳說中的名士,也因為這點不以為然而有點輕視之心。現在聽了王雲這一席長歌,忽然想道,就算謝安有經天緯地之才,可沒有人真正的用他,那又有什麼意義?這些名士文人,其中便有不少是有大才大德和圖書之人。可他們的才德只能招來殺身之禍,可他們無法讓自己的熱血流在該流的地方時,除了慷慨悲歌,他們還能做些什麼?這樣地世道啊。縱是天縱其才,也僅僅只能以自己的智慧免去刑罰!
什麼?王羲之?楚思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同時,她有點納悶的想道:這王羲之的聲音好生熟悉,挺像白天所見的那個逸少。
狠狠的鄙視一番自己后,楚思先跳到舟排之上。等陽延和王雲都上來了,各坐在小凳地兩邊準備下棋時。她把棹朝岸邊一撐!
太陽西沉,最後一縷殘紅也在慢慢淡去。天地之間湧出一層薄霧,那霧籠罩在江面上。青山隱隱,夜風徐來,一輪淡淡的明月掛上天際。
「潑啦啦——」一陣脆響聲傳來。坐在排上的三人,連同楚思在內同時一歪。卻原來楚思第一次划這玩意,用力過度使得排身都差點歪了過去。
越到晚間,湖面上吹來的風越是帶著沁沁的寒意。楚思轉頭看向兩人時,正好看到他們翻動的油布大包,把裏面的大衣翻出來披上。倒是準備得挺妥當的,楚思不由有點想笑。
王雲淡淡一笑,雙眼卻看向楚思,剛才她起了嘯音,王羲之回應了,現在王羲之問話,自也是她回答了。
王羲之的聲音一傳出,唐陽延不由哈哈一笑,對旁邊的王雲說道:「沒有想到,居然在此遇上了你本家兄長。」
直到王雲一曲完罷,楚思才低低的一聲長嘆,hetubook.com•com半晌,她又是一聲長嘆。
她卻不知道,兩人本是準備叫了有武功會水的下人來划棹的,後來看到她自承會武,便臨時起了意由她代之。
漸漸地,夜色越來越濃,而天邊的明月,也越來越亮。那銀色的光輝,溫柔的鋪在舟排上。
雙方的舟排這時已然靠近,王羲之一眼便認出了楚思便是白天一晤的那個少年。他當下哈哈一笑,沖她一揖到底,連聲道:「慚愧慚愧,居然又遇到了小兄弟。」他含著笑,一點也沒有為楚思的打趣著惱。
而湖水中,那抹火光已是越來越亮,越來越亮,隱隱的,楚思可以看到,那也是一葉舟排,上面或坐可站著五個人,正在望著自己,專心的傾聽著。
王雲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清亮之極,直透雲霄。一邊大笑,他一邊指著唐陽延樂道:「樂哉此言!陽延啊陽延,你還有何話可說?」
哎,下了單訂榜了。
唱到最後一句「方今之時,僅免刑焉!」時,他的聲音低沉滄涼,帶著無盡的滄桑和說不出的痛。聽著聽著,楚思的鼻子一陣發酸。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三人收拾了一下,楚思把馬寄放在客棧里。跟著兩人趕往她剛才經過的河水旁。這河水也是洞庭湖的一個支流,可直通武昌。
楚思妙目一轉,便明白了這其中的規矩。她哈哈一笑,朗聲道:「王公好無趣矣!怎地一見小弟,便又問小弟是何方人氏?」
楚思看向王羲之和_圖_書的身後,他們那舟排比較大,除了二個撐舟的下人外,另四人雖然長相各異,卻都是氣質磊落,風度不凡,一看就是名士。
雖然驚訝,她臉上的神色卻沒有變化,依舊嘴角含笑,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出一樣。
她獃獃的望著窗外的青山白雲,想著自己青春年少,在好好的太平快樂之世不呆,居然穿越到了這個亂世。沒有一夕之安,沒有可靠之人。就連謝安,慕容恪等人,也不過是命運手心中的螻蟻。不知死期何時來臨,不知怎麼活著才叫值得,渾渾噩噩,茫茫然。
楚思用一手划棹,另一手放在雙唇之內,囁嘯起來。她的嘯如期說是嘯,不如說是哼曲。她所哼地曲音,純是臨時任意編出的。望著無邊美景,任心情如風一般從唇間傳出,這感覺真是華美難言。
這時,兩舟上的人都站起來,一一向對方致禮。這些人都是附近的名士,平素里不是見過便是耳聞,這一行禮便是一串問侯聲,打趣聲不絕於耳。
沒有船艙,沒有木桅。空空蕩蕩的一葉舟排飄在水面上。楚思前世只有電視里見過這東西,哪裡坐過?一想到要坐在這東西上翻波逐浪,呆一個足夜。她的心便有點發虛。
隨著她這嘯聲一止,一個清亮的,渾厚的嘯音立馬跟了上來。那嘯聲清遠綿延,如青山遠遠。如果說楚思的嘯鳴像是一個乘風破浪的俠客的話,那這一聲嘯,卻如天地間悠然而行的白雲仙鶴,飄逸之極,風雅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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