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鎮住

教她們識字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這女子年紀不小了,卻還疏著小姑髮髻。她是宮中出來的御史(女官),放出宮時年紀太大,加上自己薄有資產,又能自食其力,便不再嫁人,而是在各大家族中擔任教習一職。
聞言,她不怒反笑,提起裙角,便大步向外走去。
「她母親真不要臉!」
張綺低眉斂目,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角,等著教習授課。
張綺見好就收,她點頭道:「是我錯了,趙教習原不是那種人。幸好剛才我不曾大聲,沒有驚動旁人。」這卻是提醒趙教習,要她對另外三個小姑封封口。
看到張綺走來,四個小姑子同時回頭,小腦袋湊在一塊,指指點點地笑了起來。她們雖然出身不好,可比起張綺這個私生女,還是光彩得多。
最後一句聲音入耳,張綺眉心跳了一下。她回過頭去,朝著那個開口的,比她還高了一個頭的小姑張涔看了一下。
涼嫂子安排給張綺的房間,只有一個塌,看來和*圖*書不需要與他人合住。見張綺目光掃過那塌,涼嫂子笑道:「阿綺,你暫里在這裏安頓下來。如果十二郎見了你,定會安置個更好的。」十二郎,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掃帚就放在雜房裡,張綺只需要拿出來清掃就是。院子也不大,掃凈它前後不需要一個時辰。
「聽說是個鄉下來的。」「一看就是個賤民。」
在喝罵得張涔淚水汪汪后,趙教習轉過頭來,討好地看著張綺,笑道:「阿綺,得學字了,回塌吧。」
張綺站了起來,她知道,這是自己入府後的第一場仗,如果自己表現懦弱了,以後會是永無止境的欺凌。但是,如果自己表現得太粗魯,傳揚出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張綺坐在塌上,靜靜地看著房中的布置。
她也是個見過世面的,自是知道,便是兩晉那等以放蕩隨性為美的時代,對孝字也是看重的。何況這個時代!
張綺連忙應道:「嫂子安排的,阿綺就很滿意。」
打帚完和-圖-書,在大廚房裡拿過早餐吃了。張綺又休息了一下,然後下午到了。
下午,她的任務是識字。
這小姑子的此番話,不傳出去也罷,一旦傳出去,不說她的教習職位保不住,便是她的名聲,都會一掃于地!
休息了一會,她才走出房門。
涼嫂子看著她,點了點頭,道:「滿意就好。你若有什麼需要的,儘管來告訴涼嫂子。」見張綺說沒有,她又交待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她好歹也是張家的骨血,是一個姑子,住在下人的地方,哪有可能真滿意?她能說這話,不是來自鄉下沒什麼見識,就是個知情識趣的。
趙教習一怔,大聲叫道:「你敢走?出了這個門,你就別再想學字!」
……
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姑,這一眼目光沉沉,含威不露,張涔陡然見到,不由哆嗦了一下。
張氏大宅里,有大大小小的學堂三四個。張綺所在的這個學堂,除了她,還有四個衣著樸素的小姑。這些小姑不但年紀與她相和圖書仿,還五官都生得不錯。從旁邊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們都是家族中不受重視的偏旁庶子的女兒,在這張氏大宅中,與她一樣身份尷尬。
她堪堪說到這點,那趙教習一張容長臉卻是沉了下來。她瞪著張綺怒道:「誰推崇了?你這小姑子恁地多事!坐下,給我把這個字寫一百遍!」聲音嚴厲之極。
白著臉看著張綺,趙教習臉頰上的肌肉頻頻跳動著。勉強笑了笑,她向張綺溫聲說道:「小姑子言重了,侮人父母是大錯,本教習怎麼可能贊同這種行為?」
張綺回過頭來。
張綺停下了腳步。此刻,她站在門坎處,在門的外面,是一條林蔭小道。
趙教習剛才還對張綺又是惱怒又是警惕,此刻,卻湧出了一縷淡淡地感激。她盯了張綺一眼,心驚地想道:聽說她本是鄉下來的,識字不過一個月。可憑她現在使出的手段,宮中的娘娘也不過如此。還真是個不可小看的。
現在,張綺還沒有想到要去結識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她的記憶太模糊,周圍這些出現的人,便是有兩個面熟的,她也記不起她們的名字,更記不起她們與自己交往的經歷和品性。所以,她現在還是安安靜靜地乾著活,一步一步走著。
她在趙教習的臉上看到了一臉得意。也是,識字是上等人的特權,能學字那是何等殊榮?她在這裏經營多年,對上面說句什麼話,還真有可能斷了自己識字的路。
說到這裏,她轉向張涔,臉色一青,厲聲喝道:「糊塗!好好一個小姑子,怎麼如個潑皮無賴般口無遮擋?去!在外面站一個時辰!再把這本『孝經』抄寫一遍,五日後交給我!」
不過張綺不是尋常小姑。
張綺回頭看去,只見教習輕蔑地瞟向自己。
張綺一怒,正要發作,卻聽得前方傳來教習不耐煩地喝罵聲,「吵什麼?張綺,張涔,你們把這個字寫上十遍!」
張綺低著頭清掃時,不遠處,傳來嘰嘰喳喳地指點議論聲,隱隱的,還夾著竊笑聲。
張綺瞟了一眼hetubook•com.com外面的小路,以及小路上不時可以看到的行人,再回過頭來看向趙教習,平靜地說道:「教習錯了,阿綺走到這裏,不是想離開學堂。」在趙教習昂頭冷笑中,張綺安靜清脆地說道:「這裏來往人多,阿綺只是想與大夥評評理,也想讓整個張氏一族評評理:教習教習,那是只教人識幾個字,還是要連同『孝』和『禮』字一併教了?如果一個教習鼓勵她的弟子侮罵別人的父母,這種行為,該不該當?」
聽著聽著,趙教習臉色一白!手心不由汗水直冒!
轉眼,她便像受了巨大的羞辱一般,騰地站了起來,尖聲叫道:「你看什麼看?難道我說錯了?你母親就是個賤的!」
她抬起頭,目光靜靜地盯著教習,聲音清脆地問道:「明明是張涔侮我母親,我連回話都不曾,怎地趙教習便要處罰我?莫不是教習學習詩禮多年,卻打心裏就認為,侮人父母的行為值得推崇?」
另外三個小姑被她這麼一喝,臉色直是一白,瑟縮著坐在塌上都不敢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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