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忘機之友

林嫣也喜歡吹簫,簫聲中有種深沉的神秘感,頗合道家的心境,總讓她想到那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遠在九天之外的天道。
米梭倒是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心裏有不安。克什大笑道:「好小子,果然還有三分膽量在。來來來,我再給你倒上一杯碧玉冰魂,提前替你慶祝大病痊癒!」
這時,一個人笑道:「去年也是這個時候。米梭大人不知怎麼想的,忽然心血來潮,跑到城東的乞丐窩裡,穿上他們的衣服,拿上他們的爛碗,混在中間乞討起來。那時我正好經過,他居然跪在我面前叫道:『大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我正要把他喝罵開來,一眼看去怎麼恁地眼熟!再仔細一看,那不是米梭大爺嗎?長相有相似之人,可他那鎖骨之上那顆長毛的大痣總騙不了人吧?
「姑娘生得好容貌,老夫長到這般年紀,不要說是從來未見過,便是聽也沒有聽過!」
他說出這句話,克什老人卻一副毫不驚訝的樣子。林嫣不禁心想:難道他早知道我是誰?想想老人的行事,確實大有可能。
三人喝酒的喝酒,飲茶的飲茶。
她說完這話,那米梭不但不惱,反而歡喜得大笑起來:「說得甚是。聽小姐琴中之聲,便知小姐是洒脫曠達之人,倒是我過於小心了。」說罷把酒端了過來,輕抿一口,閉目片刻,搖頭晃腦,陶醉不已。林嫣看他那樣子,還真如品嘗世間最美味之物一般。
這老人生得甚是高大,皓首如銀,雙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很像個世外高人,令人很難不注意他。不過這時林嫣卻沒有心情多想,她只是瞄了一眼,又低頭沉浸於自己的世界里。
「記住,不能喝任何別的東西!餓了吃這牛肉汁,渴了喝自己的尿,連服三天!這三天里不能出門,什麼事也不能幹,就是躲在密室里,喝牛肉汁,喝輪迴酒。
「誰知一跳下去,我的媽呀!下面竟然是個糞坑!我一落就落在糞坑裡面。我嚇了一跳,正要大叫,忽然一隻手按住我的嘴,我一看,不是米梭是誰?他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悄悄地在我耳邊說: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蘋果同吃,有糞坑也就同掉了。你千萬別說話,讓他們一個個都跳到這糞坑裡面來。
只見那老人口一張,突然就長嘯起來。
林嫣所吹奏的曲子是她隨景隨性所奏。這陣子跟兩人相處,她笑的時間比過去一年的總和還要多。心情愉悅之下,那簫聲也是悠悠如春風細雨,綿綿似流水輕盪。這一路吹來,竟使無數的人攬衣而起,去追尋樂音所在。卻又哪裡追尋得到?只剩下那綿綿不絕的簫聲,在天地間漸行漸遠!
聽到林嫣如此說,兩人都有了興趣,齊向她看來,認真聽著。
林嫣在這裏把這酒當藝術品欣賞,那邊米梭卻暗自氣惱。他端著酒杯,慢慢品來,眼睛卻望向林嫣那杯。只待她一說自己不飲酒,便會立馬出手搶來。可等了半日,林嫣不但沒有說出此話來,反而端起了杯子,反覆轉動、觀看起來。
這個小姑娘,年紀雖輕,所唱之曲中也充滿了滄桑,怕也是歷經磨難苦楚,心中有無法解開之結的人物吧?
林嫣走了進去,看到米梭已經被克什放在床上,正鼾聲如雷。看到他那樣子,她想起剛才所看到的、所聽到的,忍不住「咯咯咯」笑個不停。克什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笑些什麼。
這一個月來,米梭的痼疾已然痊癒,林嫣也從兩人身上受益良多。過去一年多患得患失,自憐自傷之情已去了大半。她去掉了心頭的重負,自是感到輕鬆無比。而這兩人也何嘗不是如此?林嫣的所歌所言,饒是他們見多識廣,卻也是都未曾見過聽過的,更是從中得益良多。
這曲中有著一種閱盡世情之後的洒脫,一種看破滄海桑田的淡然!音調之美自不可言,再加上林嫣的歌聲本來世間少有。這一番唱來,讓這個見多識廣的老人也是大嘆真是平生僅見!
林嫣取出簫來,就這樣騎在馬背上,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米梭還是第一次聽她吹簫,竟是神魂顛倒,不能自已!
「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小舟到了岸邊,林嫣才發現米梭居然坐在一把輪椅上。那青年人抱起輪椅,跳上了岸。米梭一上岸,就對林嫣打量一番。忽然,他滿面驚喜地說:「原來竟是神牧木雨小姐?哈哈哈,沒想到我的運氣真是好到家了!」
卻聽林嫣「撲哧」一笑,把酒杯放在他的面前。取笑道:「前輩放達之人,想喝這杯酒,明說就是,怎地如此彆扭做作?」
當晚,兩人點燈夜話,直到天色大亮,雞鳴不https://m.hetubook.com.com休猶不知倦。
這樣一個人物,卻在這青山綠水之間蕩舟為生。她不知道老人到底是什麼人物,也不知他當年有過怎樣驚天動地的經歷。但是此刻,從他的眼中,她能看到的是坦然洒脫,是與世無爭,是與天地為伴的逍遙自得!
克什一陣大笑,說:「你這貧嘴兒,還知道什麼叫禮數?哎,你呀!就是少不了那點酒。」接著大袖一拂,「都進來吧。早就備好了。」
「三天後,你就可以睡個一天一夜。直到餓得不行,才能吃稀粥青菜。大約半個月後,你就可以恢復正常飲食了。
於是,每當月明星稀的晚上,一個白髮飄飄的老頭便在夜風中悄然而立,聽著那來自遙遠的、仿若另一個世界傳來的簫聲。他喜歡聽簫聲,簫聲讓他想起以往的許多事情,也讓他領悟了一些往常沒有悟到過的生命真諦。聽了幾回,他發現自己的鬥氣增進了不少!這可是近十年來第一次突破瓶頸!
米梭眯著眼品了一口酒,說:「我原來就患有心痛之疾,已有十數年光景了。到了近幾年,不知怎麼回事,又增加了足痛,這足的痛法又與常人不同。我這足是縮著痛,就好像裏面有什麼東西在緊緊地往回扯我的肌肉。真正痛起來可難受得緊,有時還怕冷想吐。現在啊,我整個就成了廢物了!我啊,這一生是完了。」說罷嘆了一口氣。他聽過林嫣的醫名。不過他本人也是個飽學名士,熟讀各種書本,對醫學也略通一二。這心疾可不是小毛病,患了多年後又增足痿之症,除非林嫣真是神仙,不然的話怕也是無能為力的。
眼看到了晚飯時間,林嫣也沒有出來吃飯。負責照顧她的僕婦知道林嫣經常如此,也沒有在意。到了第二天,參加例行約會的貴婦們找不到林嫣,大家才知道,她居然失蹤了!
林嫣見老人舉手投足頗為大氣,方才聽他的長嘯聲中的鬥氣也是渾厚之極。她生平所遇之人,也只有耶權凡可以與之相比,甚至耶權凡亦有所不及!
仿若聽到了來自九天之外的仙樂,兩人如痴如醉,連那個侍立在旁的青年人,也現出了一臉的嚮往與失落之色!
此處卻甚是悠然自得,甚合此時此景,也更合老人目前的每日生活。老人不由得如入醉夢之中,感嘆回味無窮。
「可我們清掃過沒有?沒有吧?那些地方我們特意打理過沒有?更是沒有!你們想想,經過這幾十年的積累,我們腸胃那些彎彎曲曲的所在,難道就不會生出類比于各種蟑螂、蜘蛛之類的蟲類來?難道不會灰塵遍布、垃圾成堆、又臟又臭?
林嫣繼續唱道:
「就是,就是,細數起來,米梭大爺做過的荒唐事還真不知道有多少!記得那時,我們都很年輕。米梭家境好,人又大方洒脫有才學,自然是我們這幫人的頭兒了。我們這群人整天無所事事,就在城裡瞎逛。那日來到城南路透老爹家外面,隔著圍牆就可以看到裏面那紅艷艷的蘋果掛在枝頭。那蘋果,那個紅!那個大!可真讓人口水流個不停。
「米梭也不知是醉了還是不在意,居然不但不趕走那些豬,還大大方方地和它們爭起酒來。你看,你看,就是那個樣子!」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世上還有這種與豬爭喝酒的事?克什已經走到他面前,想去把他扯起來。林嫣聽得旁邊一人說:「這米梭大人,一年不鬧幾個大笑話,就不叫米梭了。我一大早就聽他對他家女人和幾個騎士說,他的腿大好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就是半個月沒有喝酒,也沒有吃點美味的食物,實在是饞得慌。於是要他的女人帶著騎士們到市集去給他買些來。
米梭一聽有方可用,立刻大喜過望。說:「我現在已經飽受雙足之殘的苦痛,更何況當初也是從死人堆里走出的人物,世上哪裡還有事情我不敢做的?你且說來聽聽。」
這詞寫得極好,放達洒脫中又有著飄逸空靈。加上這琴聲高雅,歌聲清冷,配在一起,實有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妙處。克什不由想道:昨日那幾首雖然好聽,比之此曲卻還是差了一點。少了什麼,具體他也說不出來,至少是沒有了這種讓人飄然欲仙的感覺。
「而我們的腸胃呢,它的形狀是彎彎曲曲的。這個彎彎曲曲的倉庫,有生之年中,哪一天沒有各種各樣的食物進入其www.hetubook.com.com中?哪一天沒有各種各樣的飲品進入其中?
林嫣雙手放在琴上調了一下,便唱了起來:
克什忽然說:「對了,米梭小子,趁木雨小姐在此,你不妨說說你的病症吧。」
林嫣聽得房內老人傳出一陣爽朗的大笑聲,說:「米梭小子,來便來了,還如此多言?你來得倒是時候,我正要為你介紹一位小友。」說罷從房裡走了出來。
林嫣聽到那酒原來名叫「碧玉冰魂」,只覺這名字取得真是好聽,那酒也是當之無愧!
米梭家她去過一次,便再沒有去過。他行為放浪,妻子也不是個理家之人,一個好好的家亂得像個豬窩。那些騎士們都是大男人,不知為了什麼也不找個侍女來理家。再加之他正是在密室用藥的當頭,妻子又不擅長於待客。林嫣待了沒多一會兒,便跑回來了。
林嫣渾身一顫,自她易容以來,這還是第一個看穿她本來面目之人!她向老人望去,卻見老人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她,那目光絕無半分褻瀆,心裏頓時一松。
克什卻把兩人的所為都看在了眼裡。米梭一抬眼間,便見他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他們兩個非常熟識,一見他的笑臉,米梭便知他在嘲笑自己。笑便笑罷!米梭毫不在意,只不時地看林嫣兩眼,等著她改變主意。
米梭笑罵道:「不知足的老鬼!你便全都聽到見到那又如何?人世間之所以美妙難言,不正是因為它的遺憾無窮嗎?如我現在這般模樣,能夠每日喝到你的酒,便覺得自己享受到世間最大的樂趣了。」說這話時,他不由又向林嫣手中的酒杯望了一眼,咽了下口水。
一老一小便在這夕陽西下之時,在這湖山之間,一唱一和起來。林嫣所唱,是老人一生從來沒有聽過的。他仔細品來,一句句,一字字,流連不已,回味無窮!再細細品來,竟是如痴如醉,如夢如幻。
「如果你上面有病,就會吐,下面有病,就會拉肚子,中間有病的話,就會又吐又拉的。
「然後那天晚上你就不要吃晚飯了,只在不通風的密室里,溫服此葯一杯。等到覺得腸胃對葯汁有了反應,再慢慢地服用兩杯。這三杯一定要慢慢喝來。然後需要連續不斷地服上七八杯,這期間不可斷,實在喝不下,也得強行喝來。等到你喝了十幾二十杯時,你就會有想吐、想拉肚子的感覺。這就表示你的身體起了反應,腸胃開始清理垃圾了。
林嫣一宿沒睡,卻絲毫沒有倦意。要不是老人顧念她體弱,強行要她先休息一下,她還真想就這樣跟老人聊下去。
「蛩吟罷一覺才寧貼,雞鳴萬事無休歇。爭名利何年是徹?看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愛秋來時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想人生有限杯,渾幾個重陽節?人問我頑童記者,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
林嫣昏昏沉沉地走著,也不分東西,走到哪裡便是哪裡。
此言一出,克什連聲稱「是」,說:「老夫年歲近百,也是第一次聽到此等仙樂。昨日初聽之時,才發現人之一生實在太過短暫!不知有多少美妙之極的事物我無法親自見聞啊!」
心懷大放之下,林嫣就在這綠水青山之間,在這一葉輕舟之上,再次撫琴彈唱起來:
林嫣看著,不禁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再看看克什被他揪住鬍鬚那痛苦的樣子,再也忍不住,和眾人一起大笑起來。
這一時,正是黃昏時刻,西邊的半邊天空都是紅艷艷的火燒雲,不但染紅了天,也染紅了湖水。林嫣獃獃地坐到湖邊,靜靜地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青山,山峰在雲霧間時現時沒。這時,一葉輕舟劃到了林嫣眼前,划舟的是個白髮白須的老人。
「我的建議是,人到中年,一定要用一到兩次這個方法。這樣就可以百病全消,健康到老了。像米梭你,什麼心痛足殘之疾,用過此法后,我包你一個月內痊癒!」
琴聲悠揚,歌聲悠揚,在湖天一色中悠悠而蕩漾。林嫣一曲奏罷,正在撫琴輕喟之時,忽然聽得一個嘹亮的聲音響起:「好!好!如此樂器,如此歌詞,如此聲音!我米梭還是第一次聽來。今天倒真是不枉此行了!妙!妙極了!」
每到此時,她就會彈奏古琴,或者吹簫。琴聲高雅、簫聲嗚咽中,另有一番深沉的落寞之感。娓娓道來,彷彿在訴說著千百年來的歲月變遷、花開花落!
他惦記著克什的「碧玉冰魂」,還有林嫣的琴聲,當下就鬧著要連夜趕往克什住所去。三人於是連夜起程,披星戴月地向克什住處走去。這時圓月當空,好風如水。風吹樹葉動,月下影婆娑,加m.hetubook.com.com之一陣陣草木芳香傳來,當真是說不出的自得自在。
林嫣抬頭看來,只見一個青年人操舟,一個中年人端坐舟頭。中年人手裡拿著酒壺,正對著嘴直灌。看林嫣正望著自己,他抬頭一笑,把手中的酒壺舉起來,朝林嫣晃了晃。
老人的住所也很簡單,不過所選之地很好。他居然就在那湖水滔滔、百轉千回之間的一個小土丘上,建了一個住所。
天下間沒有不散的筵席。縱使三個忘年交再如何不舍,林嫣也得離開了。她要到處去看看,到另外兩個她沒有去過的公國走走。
「那時他的腿行動不便,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法子讓下人把他送到那裡去的,多半是哄騙加利誘加威脅!他家的那幾個騎士為這些事不知受了多少罪,訴了多少次苦了!」
看到林嫣疑惑的表情,克什一笑,說:「我說他來得是時候嘛!」這話等於承認了他早就認出了林嫣。
「果然,大伙兒見進去的人都沒了聲響,心下以為對方正吃蘋果吃得不亦樂乎呢,於是一個接一個地都跳到糞坑裡來了。到了最後,所有的夥伴都掉進了糞坑,米梭大爺才爬了起來,大伙兒全是一身臭哄哄地回了家!」
克什剛才沒有使用鬥氣,見他如此行為,心下一怒,暗運鬥氣,伸手硬生生地把他提了起來,便向房內走去。那米梭醉眼醺醺地望著克什,看了半天,想是認出來了,揪著他的白鬍鬚,說:「老頭,可有帶酒來?」
林嫣兩人來到米梭家門口時,見外面圍了一些人,正在那裡指指點點,取笑不休。克什心想:不好,這小子又鬧什麼大笑話了!
這麼個大活人,居然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就這樣不見了!得了病卻因為她只對貴族收費而硬挺著不去看的貴族們,頓時百感交集,說不出是悔還是遺憾。
而因為林嫣走掉被罵的騎士和僕婦更感委屈,這怎麼能怪我們?
這聲音中氣極足。林嫣一直沉浸在美景感懷中,竟沒有注意到一葉輕舟飄然而至,已到了面前十丈之處!
「米梭你的病情亦是如此!我這裡有一方,可以徹底清理腸胃,如同把倉庫打掃得乾乾淨淨一般,更可以讓你的病痛一治而愈!只是這個方法用來極為苛刻,怕你難以做到罷了。」
「利名竭,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牆頭缺,更那堪竹籬茅舍。
「天教你富,莫太奢。沒多時好天良夜。富家兒更做道你心似鐵,爭辜負了錦堂風月。」聽到這裏,老人哈哈大笑。是啊,世人只知富貴好,整天為了錢財名利汲汲以求,到得死時也念念不忘。他們卻不知道這大自然中自有一種永恆的真趣!更不知道這四季更替,花開花落是何等美麗!
那清靈悠遠的琴聲,那清幽淡雅的歌聲,配著這天地自然的造化,配著這一老一少歷經滄桑的兩顆純真的心靈,是那麼地和諧,那麼地與天地共長久!
和這位老人相處,令林嫣想起一句古話來:「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兩人談論得非常投機,那種感覺,便如多年沒有見過的好友一般。
聽過此言后,米梭沉思良久,想到要喝自己的尿三天,實在是難以接受。不過看了看自己明顯萎縮的雙足,想想心疾襲來時那種瀕臨死亡的痛苦,他咬了咬牙,想:也只是喝自己的尿而已!當年逃亡在沙漠的時候又不是沒有喝過,怎麼過了十多年,反而越活越是膽小了?如此瞻前顧後真正可笑。
「腸胃變得如此臟臭后,我們又怎麼可能會不生病呢?有俗話說:病從口入!在我看來,人身上絕大多數的病,都是由於腸胃中的種種臟臭得不到清理而得來!
林嫣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老人面前一直表現得極其可笑!小心得可笑!她伸手從手鐲里拿出古琴來,放在膝頭,伴和著老人的長嘯聲,彈唱了起來:
克什伸手想拉起米梭,不料他酒性上來,竟是死也不肯起來。只是被克什稍微拉開了一點地方,一頭豬趁機擠了過去,佔了他的位子喝了起來。米梭一怒,用力一推,那豬不動!他一氣之下,便用整個身子向豬撞去,終於把豬撞了開來。這才又伏了下去,準備再喝。
如此美景,如此人物!
她彈唱時,老人停下了嘯聲,聽她一字一句唱來。這曲子聽來,一字一句竟像唱到了他的靈魂深處,聽得他心潮澎湃!
可事到臨頭,她還是心痛,刻骨的心痛!
老人也不問林嫣欲去向何方,手中的長篙一撐,便向青山隱約處劃去。
老人的鬥氣極為渾厚,那嘯聲遠遠傳開,一時山鳴谷應,水起風生。天地也在應和著他的呼嘯。那嘯聲中有的是洒脫和曠達,竟奇異地讓林嫣鬱結多時的心放了開來。
https://m.hetubook.com.com密地按照林嫣所說的做了以後,米梭說現在覺得整個人身輕如燕,腿腳也不疼了,心疾也不再犯了。除了已經出現肌肉萎縮的雙足,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外,他已經可以慢慢行走了。按他自己的說法,這一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麼輕鬆舒服過!
穿過眾人一看,林嫣一陣目瞪口呆:一個澡盆大的盆里,發出陣陣酒香,那米梭正撲在那裡低頭猛喝!這不是可笑之處。可笑的是,不知哪裡來了三四隻豬,也正圍在那個盆子旁邊,低頭猛喝!
接著,他忽然大聲喊道:「克什老頭,故人到了,怎麼還不出來相迎?」林嫣這時看出來,他身量很是瘦小,聲音卻很是響亮,話一說出來,群山迴響不絕。
一聽到還可以喝上那酒,米梭眼睛一亮,說:「妙妙妙!要能天天如此多喝兩杯,那讓我再喝三天尿也是無妨!」
今天是第十六天,是米梭過了半月禁忌的第一天。林嫣和克什一起蕩舟上了岸,向米梭家走去。米梭家在當地實是名門,他還有貴族爵位。可惜的是他太沒有貴族風範,貴族圈子的人看他不起,不屑於與他往來。而他對那些迂腐可笑、又做作愚蠢之人更是白眼相加,便成就了今天的浪蕩之名。
「人身上的腸胃就如同一個倉庫。平日我們家中存儲糧食、財物的倉庫,如果有一個月沒有打掃,就會到處是灰塵。如果一年沒有打掃,那就更是蛛網遍布,所有物品上灰塵密布了!更別提角落之處蟑螂成堆,各種各樣的蟲類不可盡數!
老人聽得這裏,不禁拊掌大笑,手打著拍子,和了起來。
林嫣聽得他如此說,便說:「也罷,我便說與你聽聽,做不做隨你。
說實話,自己剛到這裏來居住時,不就是聽到有關這個人的笑話而被他吸引的?要不是有他在,自己還真不一定會選擇在這裏居住呢。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克什也不禁莞爾!米梭從來都是那麼地洒脫不羈,那麼地真情真性。他不掩飾自己的所好,也永遠充滿童心。不像自己,一直在學著放下,卻始終做不到像他那樣自由自在地活著。
「這個法子是:取黃公牛肥壯的大腿上的精肉二十斤,用長流水(也就是河,湖泊等流動的水)把它煮得糜爛。這個時間大概要一天左右,記得中間不可加水。然後你用一塊乾淨的布料,濾過渣,只把凈肉汁再放入鍋里用小火慢慢熬,直到它變成琥珀色為止。
「對了,剛才聽到木雨小姐的演唱,深為觸動。不知小姐可否再奏一曲?」米梭嬉皮笑臉地說。本來此時克什應該習慣性罵他兩句,不料米梭等了半晌也沒有聽到。轉頭看去,見克什也是一臉期待地望著林嫣,顯然所想與他相同。
天地如此寬闊,就算如我現在一般,又哪裡不可去得?再說,瞬息芳華,短短几十載的人生,哪有那麼多值得計較,值得為之時悲時喜的!百年之後,紅顏成白骨,英雄亦是黃土一堆!
「對了,木雨小姐剛才所奏之曲是何人所作?如此聞所未聞的音樂能夠讓我聽到,真是不枉此生啊!」見林嫣不答,他又說,「這曲句古樸簡短,意境卻深遠之極。我真不知道世間還有這種音樂,還有這種詞句!」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剪落青梧枝,邕湖坐可窺。雨洗秋山凈,林光澹碧滋。水閑明鏡轉,雲繞畫屏移。千古風流事,名賢共此時。」
米梭卻不再看向林嫣,斜著眼睛看著克什問道:「我的酒呢?貴客來此,無酒相迎,不合禮數!」
「想秦宮漢闕,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漁樵沒話說。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投至狐蹤與兔穴,多少豪傑。鼎足雖堅半腰裡折。魏耶,晉耶?」
且說林嫣一邊慢慢地在山林里行走,一邊低頭看著沿途有沒有自己所需要的藥草。她想,如果不找點事情給自己做的話,怎麼才能打發漫長的歲月?
林嫣實是很喜歡弄琴吹簫的這種感覺。以前沒有這種自由,現在可好了。四面儘是湖山,還有一個絕世高人相伴,她自是可以隨心所欲地擺弄。而這些,克什也是求之不得。自從聽過林嫣的演奏,他就覺得以往所聽到的種種都實在不配稱之為音樂。那種差距,何止只是天差地別?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級別,就如同天上的明月和地上的螢火蟲發出的光亮一樣。怎配相比?
老人衝著林嫣叫道:「這位姑娘,可是要過河?」
林嫣本來想說她從來不飲酒的,可看到這酒如此誘人,這話便沒有說出口來。只是一手拿著那杯子,不停地轉動,欣賞個不休。
「當時米梭大爺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說:咱們何不爬過牆去偷一點?當下大家都表示贊同。米梭大爺就第一個爬到了牆頭,跳了下去。
她抬頭望著蔚藍色的天空,還有那天空飄浮的朵朵浮雲。人要是無知無感多好啊,就不用體會這種絕望了!也不用再在半夜裡驚醒,時時刻刻不得安心!
她伸了個懶腰,望著這仙境一般的地方,覺得老人真的和中原一些隱士極為相似。像師門若虛觀,就建在昆崙山極高極深遠之處,常人只能看到雲霧縹緲,哪裡還知道上面住有人?
過了許久,米梭的妻子、家人都回來時,他還在呼呼大睡。他們想來是聽說了他今天的所作所為了,他的妻子只是苦笑了一下,看來對他是全然無能為力了。那些騎士則和林嫣一樣,眼睛只要一瞟到米梭,就忍俊不禁。
老人念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念罷頓時百感交集。見林嫣眼裡露出狡黠的笑意,心下大是歡喜:這個小姑娘,竟通過這種方法拍我老人家的馬屁。不過拍得好,拍得妙,拍得哇哇叫!我老人家喜歡得緊!
待得米梭醒來,天色已晚。眾人向他說起他日間的所作所為,他聽了聽,毫不在意,當什麼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談笑風生。
她心裏也知道,自己早就註定了跟沃夫特有緣無分。也早就知道,沃夫特會成親,而她,怕也會離開。這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倆姻緣譜上沒有名字,自然一切努力只能是徒勞無功!
克什笑道:「你倒真是不知足啊。」
他抬起頭來,對林嫣笑道:「就如木雨小姐所說,我且試試。那麼還請小姐多留數日,讓我心裏也寬待一些。」
林嫣沉思片刻,說:「此病藥物之力怕已不足。不過我曾看到一種說法,覺得很得心意,且說與兩位聽聽,再做參考不遲。」
這人把這個故事一說出來,所有的人都是一陣哄堂大笑,林嫣更是笑得捂住肚子叫疼。要不是這時克什在招呼她進去,她還真想再多聽幾個有關米梭的笑話呢!
「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不爭鏡里添白雪,上床與鞋履相別。休笑巢鳩計拙,葫蘆提一向裝呆。」
林嫣輕輕一笑,從手鐲里拿出古琴來。這空間手鐲雖是罕見之物,不過在魔法界也有一些用空間魔法所製成的器物,因此兩人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
「這些不難,真正難的是,接下來這整整三日之中,你口渴了只能喝自己的尿!這就叫做喝輪迴酒。
老人聽到「上床與鞋履相別」,感覺到其中的自嘲與調笑,感到那大智若愚的快樂。想起自己過往,要不是及時放下種種包袱,哪有今日的自由自在?
一時之間,老人的笑聲綿延不絕!
克什把酒倒入三個杯中。那酒一出壺,林嫣便知是極品。那種醇香,讓她醺然如醉!酒呈碧綠色,透亮如玉,明凈無比。倒入水晶杯中,隱隱現出七彩光華來,這光華還在緩緩流動,竟是華美難言。
「不料他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不知從哪裡就弄出這些酒來。還說小杯不過癮,於是拿出了家中裝物什的大盆。就這樣伏在地上就喝。後來的事,就是眼前所見的了,你們都可以看到:不知從哪兒跑來了幾隻豬,聞到酒香,居然和他一起喝了起來。
林嫣琴興又起,於是拿出古琴,彈唱起來:
忽然之間,她感到胸懷大放!只覺得抑鬱了多時的心事已不值一提,她甚至覺得自從失去內力後患得患失的心境也不值得再在意!
林嫣想道:可惜文化畢竟有所不同,他們還是無法理會這詞中深奧的韻味所在!雖然如此,但琴聲和歌聲是沒有界限的,更何況是這種無與倫比的美妙音樂!
林嫣當真便在克什的小草房裡住了下來。每到晚間,她都可以看到天上湖裡兩個月亮爭相輝映,滿天星河也是天上、湖中都有,真是美不勝收。當然,山林深處會傳來陣陣烏鴉叫聲和一些不知名的鳥類的慘啼。但這些並不會讓林嫣感到害怕,經歷了那麼多,這些反而讓她感覺到自己真真實實地存在著。而不是像無數次浮上心頭的那般:認為這隻是一場夢而已!夢醒了她依舊還在若虛觀!
林嫣抬頭看去,看老人滿臉的笑容,心下一暖,沒有多想,便跳上了小舟,任小舟在湖中慢慢盪開。
「大伙兒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吱聲,也沒有見他回來。於是商量著:這米梭可能是在一個人獨吃了!大伙兒望了望那艷艷的果子,咽了下口水。當下我便說:我過去瞧瞧吧!於是我也爬上了牆,跳了下去。
三人坐好后,克什拿出一個非常精美的銀壺來。他的居所及家用都很樸素,可這銀壺一看就知道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上面的花紋極其生動細緻、栩栩如生,乍一看,彷彿會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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