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女姬姒

青山縣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她以前也不曾看到過,可就是剛才那一眼,她的眼前竟然出現了幻覺。幻覺中,滾滾而來的污濁洪水撲天蓋地而來,它們沖開眼前這片堤岸后,轟隆隆地輾壓過去,覆滅了眼前這個炊煙裊裊,樹林蔥鬱的村落。
一個輕笑聲傳了來,「咦,這個小姑倒是生得骨秀神清。」
而現在,她竟是看到了洪水濤天!
姬姒猛地晃了晃頭,啞聲道:「我沒事。」
就在這時,對面駛來了由六輛華貴的牛車。
姬姒還在定定地打量著那村落,突然的,她雙手抱頭,呻|吟出聲。
那牛車越來越近,只是看了一眼,孫浮便迅速地低下頭,他側過臉看著另一側,驚喜而激動地小聲說道:「女郎,那是世族呢!」
真是的,這些人也不過順口欺了她兩句……
另一個身材瘦小,三角臉型,一臉精明相的孫浮說道:「五天前咱們遇到的那伙商販不是說過嗎,這陣子啊,七八個縣都是雨下個不停,他們那裡的龍王廟,香火可比往年旺多了。」
姬姒嗯了一聲,她和三個僕人一樣,都低下頭態度恭敬地避著。
這一天,從荊州城通往青山縣的官道上,駛來了一輛驢車。
見狀,兩個漢子和驢車上的馭者同時擔憂地叫道:「女郎?女郎?」
驢車旁的三個僕人都一臉放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湊近過來,朝著驢車中高興地說道:「女郎,總算到地方了。」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說道:「也不算多稀罕,莫要節外生枝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這種悶熱中,東邊的方向,又是一陣悶雷傳來。三十來歲的護衛瘐沉朝東邊看了一眼,嚷道:「又打雷了!一連半個月天天炸雷響個不停,也不知那地方被雨水淹成什麼樣了。」
姬姒提到「幻覺」時,臉色有點異樣。同時,她又轉頭看向堤岸下的良田。
孫浮更是格外恭敬地說道:「老黎說得極是,剛才過去的可是世族!這些高貴的世族,他們什麼書,什麼世面沒有見過?他們都沒有感覺到不妥,女郎你又有什麼好煩惱的?」
不一會功夫,那六輛牛車組成的隊伍駛過來了。
又走了一會,黎叔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咦,好多人呢,這些鄉民在幹什麼?」他站在馭車上昂著頭瞅了起來。
姬姒點了點頭。
中年人丟下這句話后,那些鎖在姬姒身上的目光便淡了去。很快的,牛車的隊伍便走了開來,在姬姒等人的目光中,進入了堤壩下的羅水村。
望著那浩浩蕩蕩的架式,黎叔連忙驅著驢車避到了一旁。
緩緩駛來的牛車中人,也有目光漫不經心地瞟過了姬姒。
「好嘞!」兩個護衛響亮的應答聲中,驢蹄達達,車輛繼續向前駛去。
姬姒蹙了一會眉,猛然站了起來,她朝著那土地廟,那山澗處張望了一會,轉頭看向來時的堤岸,再順著堤岸眺向那雷電交加的東方。
望著他們進入羅水村,姬姒微抿的唇一抽,不由揉搓起眉心來。剛才,她的眼前卻是又出現了幻和*圖*書覺,卻是覆滅了整個羅水村的滔滔濁洪中,多了十幾具漂浮的錦衣屍首。
姬姒伸出頭來,她朝著堤岸下大片大片的良田,以及座落在樹林中隱隱可見的村落看了會,漸漸的雙眼發直,眉峰微蹙,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姬姒指著東邊,認真說道:「浮叔,如果東邊發洪水,然後淹到咱們這裏來了,你說它是會沖跨這片堤壩還是順利進入這片山澗?」
自東漢以降,二百余年間,戰爭四起,皇朝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不是陽壓倒了陰,便是陰蓋住了陽,像如今這時代,死的人太多,既沒有堂堂正正,懾服萬眾的朝庭龍氣壓服鬼魅,病苦交加,生活窘迫的生民也沒有充足的自身生機陽氣來鎮住災戾,所以疾病常有而神魂不安者眾多,使得時人都信鬼神。而荊州一地的鄉民,更是出了名的喜建「淫祀」,佞信妖鬼。如這土地廟,便是民間常建的淫祀之一。
姬姒又轉頭看向村落,剛才出現幻覺時,她彷彿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正是這一次洪災淹沒了她名下的一百畝良田,使得她元氣大傷,並引發了一連串的事故,令得她一生都沒有翻過身來。
車簾掀了開來,一個少女露出了面容。
在孫浮說到世族時,姬姒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不過轉眼,她臉上的高傲變成了苦楚。暗中吐出一口氣,姬姒按下心事,目光堅定地看著三人。
不等他嘮叨完,姬姒便清聲打斷道,她說:「黎伯,我沒事的。」她端直著腰背坐好,臉色雖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蒼白,眉眼中卻恢復了平靜,姬姒說道:「我只是這陣子老出現幻覺,休息不太好罷了。」
可是,等她再一眨眼間,那異象又通通消失了。
離他們一二里遠的西側處,有一小片樹林,也有一個新蓋不久的土地廟,三百五六十個村民正肩挑手提的,挑著一擔擔泥土往土地廟後面的山澗填著。
彼時,太陽剛剛由中天轉往西邊,這七八月的天氣里,太陽的力道是很大的,它白灼灼地掛在天上,照得大地一片悶熱。
兩個護衛在那裡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而他們的眼角,時不時朝自個女郎瞟上一眼,見到姬姒臉色蒼白如紙的樣子,兩人憂心起來。
前方這個位於堤岸下的村落里,有記在她名下的良田一百畝。而這一百畝良田,是姬姒最重要的財產。
姬姒的唇猛然抿緊。
還隔得老遠,姬姒便聽到了牛車隊伍中傳來的歡聲笑語,隱隱中,有一個少年郎說道:「聽說盧子由就住在那羅水村,我還以為那是何等山峰奇秀之所,沒有想到,它會如此普通。」
看到他們靠近,黎叔等人的表情越發顯得恭敬卑微,特別是站在姬姒旁邊的孫浮,幾乎是半個身子都佝僂了,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對上位者的討好諂媚,無法掩抑的流露出來。
姬姒也認真看去。
只是一眼,孫浮便叫道:「這些人在修土龍呢。我看看……」他掂起腳眺了兩眼,馬上說道:「啊,那幾根樹後有一個土地廟,還是個新建的。是了,定然是土地廟地勢過低,鄉民們hetubook•com•com擔心雨水一來淹了神像,惹怒了土地爺,在忙著建土龍擋水呢。」
至於第三次,則更是離譜,在逆旅夜宿時,聽到幾個士人在那裡高談闊論,整整一個時辰,他們所說的第一句,都出自何經何典,下一句是什麼內容,上一句又是什麼內容,她都是一清二楚!
姬姒三人也順著黎叔的目光,朝著前方看去。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下,他旁邊的一個青年人馬上介面笑道:「這等寒族之女,十九叔要是看中了,盡可取了來。」
七月的荊州,樹木蔥鬱,雨水連綿。
想到自己前三回所見的幻覺都得到了驗證,姬姒的臉色難看起來。
這少年的聲音一落,幾個笑聲應合而來,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十三郎,那咱們也進羅水村吧。」
這不是姬姒第一次出現幻覺,這一個月里,類似的幻覺已出現了第四回了。第一次,是她看到一個新認識的人後,馬上便知道了那個人的姓名來歷,第二次,她在官道上,偶爾聽到有人彈琴,竟是判斷出那人所用的古琴名,以及那一刻鐘的彈奏里,共犯了幾次指法錯誤等等,可事實上,她不過十三四歲,才剛剛接觸琴道。
姬姒抿了抿唇,她朝前方眺望了一會,朝著堤岸一指,說道:「時辰還早,沿堤逛逛罷。」
馭車的老者在前方擔憂地說道:「女郎,這一個月里你總總頭痛,叫你卜卦你又不願,尋醫罷這附近又沒有出名的大夫……」
這陣子荊州雨水極多,官道上泥濘不堪,坑窪處處,驢車上下和三個僕人所www.hetubook.com.com騎的驢子身上,直是濺滿了泥污。直到進入這青山縣,驢車也罷,人也罷,才嘗到乾爽的味道。
那漢子詫異地喚道:「女郎?女郎?你怎麼啦?」
這些人說說笑笑之際,轉眼便近來了。
這時,黎叔的聲音傳了來,「女郎,前方有道了,我們進村么?」
少女名叫姬姒,年方十三四歲,姬姒年紀雖幼,卻生得甚是美貌,而且她天庭開闊,挺秀的瓊鼻直衝印堂,一頭秀髮烏鴉鴉的,更在普遍都是黃臉黑牙的地方,她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晃晃的耀人眼,一看就是個出身良好的嬌嬌女。只是,相比起江南大部份她這個年齡的女子來說,她卻是生得高挑了點,而且那兩條直入雙鬢的眉,那眼皮內雙的鳳眼,更襯得她的這種尚顯稚嫩青澀的美貌驕縱了些。
剛才的幻覺,實在太清楚太真實了,她只要一走神,便能看到那浮屍成堆,茅屋飄浮,烏鴉遍野的慘狀。它們是那麼真實,真實得她彷彿還能聞到浮屍上散發的臭味!
孫浮只好順著她的手,認認真真看去。瘐沉在一側接了口,「自然是進入山澗,土地廟所在的那一片明顯地勢偏低,地方又大,還有個山澗可以泄洪呢。」轉眼他又說道:「不過呢,等這些村民把山澗都填了,再依慣例壘起個二丈來高的土龍,那就說不定了。」
黎叔率先笑道:「女郎,你又在瞎操心了。青山縣可沒有下雨,怕什麼洪水?」他指著那支浩浩蕩蕩的牛車隊伍,又說道:「那些大人物可是什麼都懂,什麼高人都有,他們都不怕,女郎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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