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風頭

姬姒理了理衣袍,邁著大步朝百步開外的「醉仙樓」酒家走去。
姬姒原本就眉形凌厲,這一著上男裝,硬生生年長了幾歲,配上她雖是青澀卻形狀精緻完美的五官和水一樣的肌膚,更有一種皎玉般的風姿。
這些異鄉人嘲笑夠了后,一個唇薄而美貌的,做樂伎打扮的女子嬌笑著站了起來,她手裡抱著一面古箏,朝著眾人福了福后,脆脆軟軟地說道:「呀,我也請荊縣的郎君們指教一曲如何?」
庄十三等荊縣的少年們,平素能寫幾篇詩賦已經很了不起了,又哪裡能像那些世家子一樣,養得起樂伎,並成年累月浸淫其中?因此,這個簡單的問題,卻無一人能夠回答。
孫浮一來,姬姒便連忙問道:「叔,我們這次去青山縣的事,你跟人說了?」
侯在一側的二個婢子見姬姒一動不動,都是滿臉擔憂。直過了一會,姬姒才睜開眼來,「把那襲寶藍色的男裝拿來,我出去一趟。」父母死後,家裡的生意卻不能停,眾人也習慣了姬姒著男裝辦事,當下爽快應了。
眾異鄉人目瞪口呆,啞然失聲中,庄十三和鄭況等人卻像終於出了一口惡氣一樣,放聲大笑起來。
孫浮說道:「當然,那可是小姑的嫁妝,我可不能讓那些人以為,小姑是個連嫁妝也保不住的人。」
姬姒暗嘆出聲,她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兵來將擋吧。」
姬姒提步朝著一側小二走去,還不等她開口詢問,驀然的,二樓上傳來了一個清亮得意hetubook•com•com的笑聲,「我就說了,這小小荊縣,哪有什麼人才?」伴隨著那個笑聲的,還有人在同時叫道:「奏了曲,你們聽不懂,談詩,你們聯不上,論賦,你們無言以對,要不是知道這荊縣還出過盧子由那樣的大名士,我等幾乎以為荊縣無賢良了!」
「是。」
這醉仙樓,是荊縣數一數二的酒家,他屬於庄十三的產業,也是他平素里與那些學子們宴遊聚會的場所。
一出莊園,黎叔都不等姬姒開口,便策著驢朝著庄十三常去的方向駛去……庄十三這樣的發作,已不是第一次了,四個月前,庄十三也發作過一次,而那一次后,姬姒對他是越發恭敬迷戀了。
就在這時,姬姒的聲音從驢車裡傳來,「叔,停一下,我自己過去。」
眾異鄉人聞言冷笑起來,一人朝著一個年長儒生瞟了眼。
……她不但不憤怒,還如此閑適洒脫,這根本就不像女郎的性格。黎叔怔怔地回頭看了一眼,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這個時代,貧富差距非常明顯,如營養不良的窮人,多是面黃肌瘦牙齒髮黑,富人子弟,則會養得白白|嫩嫩。可以說,窮人和富人,庶民和貴族,很多時候從外表便能看出。再加上星相卜卦之術流行,而姬姒這個人,便是現在她五官還沒有長開,便是她的舉止中總透著幾分青澀,可她的眉目實在長得好,氣質也是不凡,皮膚也是水潤,可謂是那種典型的「對面不見耳,借問誰家子hetubook•com•com」的世族子弟長相。所以,樓下無數雙眼睛盯著,可沒有一個人,對姬姒擅自上樓的行為提出異議。
姬姒徐徐說道:「有點像。我進莊子后,你們就放出風聲,說我病了,再去找一個巫祝到家裡走走。」
孫浮一怔,奇道:「說了啊,女郎出了這麼大風頭,當然要多加宣傳。」
這句話,已是十分刻薄的嘲諷了,一旦傳揚出去,對整個荊縣的士人都有影響。姬姒好奇地想道:不知道庄十三聽了這話,會是什麼感覺?
姬姬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對面的庄十三,鄭況等人,此刻,這些少年臉色發青,表情十分難看。
姬姒輕手輕腳的來到了靠近二樓的樓角轉彎處。
不等她說完,庄十三那屬於少年的清利聲音傳了來,「我們走——」聲音一落,他的牛車率先轉向。
果不其然,下午時,她那兩家米糧鋪面的掌柜便找來了,說是他們去碼頭接貨時,早就交了定金,合作多年的糧商,幾家都毀約了,他們說,庄府發了話,以後誰也不許與姬府做生意。
姬姒朝著樓梯走去。
驢車入了莊園。
黎叔連忙把驢車駛入一個巷子,說道:「女郎,我在這裏等你。」
庄十三更是站了起來,他扯著嗓子高興地叫道:「這位賢良,既然來了何不聚一聚?」這時的他,雖是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可激動之下卻也無暇多想。
清亮冰冷的譏諷聲中,一個身著寶藍色長袍,如玉如畫的少年,負著雙手,緩緩從和*圖*書樓梯間走了上來。
這卻是挑戰了!
一天轉眼就過去了。
豈料,就在那儒生的問話聲落下后,那清亮微冷的少年聲再次傳來,「鄭注日:『如欲色者,以時人於色厚假以喻之。』而王肅《聖證論》則說:『如欲見父母之顏色,鄭何得比父母于女色?』」
箏聲洋洋而出,不過幾息,便有一少年拊掌大叫,「各位荊縣的才子們,我家這個樂伎箏彈得如何?」
那儒生站了出來,他知道主家的意思,這不露面的少年光聽聲音便知年少,既然年紀還小,那就一切好說了。
為了父母的喪事,姬姒幾乎花掉了一半家產,打發那些妾室,她又送出了剩下財產的三分之一,現在,姬府不止是財產所剩無幾,婢僕也全是跟了他父母多年,親如家人的才會選擇留下。
這還真是庄十三會做的事!
姬姒打斷他說道:「那你是不是跟他說了,青山縣那一百畝良田,我們並沒有售賣出去?」
咳嗽一聲后,儒生撫著長須,緩緩說道:「樂器之道某不在行,既然小郎如此了得,那在下想請教小郎一個儒家的問題,《禮記·祭義》雲:『如欲色然。』這句經義,鄭公玄是如何註釋,王公肅又是如何註釋的?」
而坐在另一側的,是五六個異鄉人,這些人年紀都不大。而他們的身後,有抱著不同樂器的美貌婢僕,也有穿著儒服的寒門學子,林林總總,初初一看還真有不少人。
驢車行駛在荊縣的街道上,聽著旁邊的樓閣里斷斷續續傳來的和*圖*書樂音,姬姒微閉雙眼,應合著節奏,一派閑適地打擊起車轅來。
一時之間,只有那些異鄉人的哈哈大笑在傳盪,只有那箏聲陣陣飄來,被他們針對的人,卻一個個臉色鐵青雙唇緊閉。
第二天,姬姒剛剛梳洗過罷,黎叔便走了進來,朝著姬姒說道:「女郎,剛才我看到你奶兄家的僕人在與孫浮說話。」
姬姒看到這裏,眸光閃了閃后,只見她聲音壓了壓,以一種清亮的,有點沙有點冷的少年腔調突然開了口,「《青山謠》這支箏曲,講究的是以舒緩優美之手法,道盡夕陽映照青山萬里的美景……你家女伎在短短不到半刻鐘的彈奏中,為了追求華麗,共添了二次顫音,一次滑音。明明是大逍遙大自在的出世之曲,卻成了浮華喧鬧之樂,當真愧對盧公也!」
姬姒牽著弟弟的手從驢車上跳下,轉眼便被眾人包圍了,接下來的半天,姬府更是歡聲笑語一片。
小小的莊園里,只有五個婢僕留守,他們看到驢車,高興地跑了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圓臉婢子更是嘰喳喳地沖了過來,「女郎女郎,你總算回來了。」
儒生這話一出,眾少年都大眼瞪起小眼來,不說這個時代儒學地位已然沒落,學者日少,便是有名的儒生,怕也不能讀盡天下經義吧?這人開口便向一個少年詢問東漢末年大儒鄭玄和王肅對《禮記》中某一句話的註釋,已可以算得上偏頗和為難了。
「恩。」
豈料,那清亮微冷的聲音卻是回道:「沒有那個必要。」只聽那和_圖_書少年聲音一提,喝叫起來,「爾等不是說我荊縣無人嗎?再來!」
萬萬沒有想到少年居然真答出來了,那儒生一時目瞪口呆。
一側,黎叔擔憂地說道:「女郎,幾位小郎不會生氣了吧?」
那個鼓箏的少女臉刷地漲紅,她眼中噙著淚,委屈地朝著幾個小郎看去,可那幾個小郎,於樂器一道,原本也是擅長的,他們豈能不知,那人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理?
姬姒剛剛踏入醉仙樓,便發現這裏特別的熱鬧,樓下大堂已被坐滿,而那些客人,還一個個仰著頭,認真地朝樓上看去。
姬姒一時又是悲涼又想冷笑,她狠狠閉了閉眼。
而鄭況庄十三等人,再次發出了一陣狂笑聲和歡呼聲。他們實在太得意太快樂了,尤其是看到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幾個世族少年那難看的臉色時,那種快樂更是加了倍,如鄭況,已經吹起口哨來了。
從這個方向,可以一眼看到二樓裏面,而樓上樓下的人,卻不能看到她。
姬姒心中一驚,連忙站起來說道:「快,叫孫浮過來。」
與孫浮說話?
眾人的笑聲稍歇,樓梯處那清冷的少年聲又起,「說起彈箏鼓瑟,在下也學過一二月,不知可否向諸君請教一二?」
這話一出,樓上嘻笑的眾人便是一呆。
鬨笑聲再起,哇哇叫好,拍著大腿狂笑聲中,那少女盈盈坐好,素手一撫,箏聲漸起。
很快的,姬姒垂下眸來,她朝著幾個少年低頭一禮,疲憊地說道:「多謝諸位兄長相迎之恩,阿姒旅途勞頓,累得狠了,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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