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姬越回建康

一嘯止息后,崔玄傲岸地站在那裡,說道:「阿姒,我該與你道別了!」
隨著姬越出現在碼頭上,長高了一些的蕭道成第一個沖了上來,這個身處發育期的少年,一見到姬越便啞著一副鴨公嗓哽咽起來。
發現自己逃過一災后,姬越突然想到,謝琅所作的每一個決定似乎都恰到好處。然後這一天,他無意中得知,原來自己前往揚州接待北魏國師和崔玄一事,也是謝琅指使人向皇帝建議的……也就是說,姬越之所以被捲入佛道之爭,到現在不得不裝病退出朝堂,並使姬越這個身份消失於人前,都是謝琅一手算計的結果!
今天,是姬越回朝的日子。
一直一直走到河旁的一處石堤上,崔玄才負著手轉過頭來。隔了那麼幾步的距離,他那麼回過頭朝著姬姒遙遙望來,這一刻,姬姒竟是感覺到,這個時候,這個郎君,心裏是無比落寞的。
於是,在太醫們搖頭嘆息后,姬越的重病終於得到了確定,再然後,便是姬越在病中寫了一封奏摺,向皇帝請求辭去朝中之職。
這陣子朝夕相處,崔玄對姬姒這個人也頗有了些了解,他頜首說道:「你顧慮得對,姬氏要真與你做了這種沒名沒份的夫妻,一年二年也罷,時日久了,做為一介婦人終會心如飄萍。」
……
就在姬姒退到房中重新洗漱時。謝琅已經來到了崔玄身前。
兩人對視一眼后。崔玄率先開了口,他輕笑道:「這次見到十八郎,突然發現郎君越發清逸超然了。似是去盡了沉鬱,難道,十八郎這是做出決定了?」
謝琅想笑,卻又沒有笑出來,他微笑地瞟過不遠處飄來的一縷浮雲,直覺得身心一片澄澈。
兩人只是隨意地說了幾句話,謝琅便已明白,崔玄看來是對姬姒放手了!
聽他提到謝琅。姬姒怔住了。她眨了眨泛著水光的眸子,定定地朝著被湖風攪碎了又合攏,合攏了又重新攪碎的水中明月看了一會。才低低說道:「他是很好……不過我已經放棄他了。」說到這裏,姬姒自和*圖*書失的一笑,她輕聲又道:「我這次救了他,想來。如果我拿這救命之恩與他談判的話,他會割斷這種牽絆的。」
然後,謝琅又低頭看向姬姒,輕輕的在姬姒的額頭上印上一吻,謝琅低低說道:「阿姒,我平安歸來了,你高興么?」
這歡呼聲是如此響亮,直讓姬姒連忙睜開了眼。
跳下馬背後,崔玄回過頭來,他沐浴在月光下,那張可以輕易讓人呼吸一滯的俊美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崔玄緩步朝著河畔走去。
姬姒慢慢搖頭,她沒有遲疑的低聲回道:「我現在,誰也不想嫁了。」過了一會,姬姒又道:「北地並不好,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這所有的所有,都是來迎接姬越的。
崔玄是下午啟程的。
崔玄這般站在河水中,負著手背著月光沉默地看了姬姒許久許久。
不過,慮事從來周全的謝琅,早就有了應對措施,姬姒只需要在腋窩下夾點東西,便可以讓脈相變得混亂。
似是察覺到姬姒的心潮起伏,謝琅低低笑了起來。「剛從榻上爬起的吧?恩,現在還早著呢,你再去補一會覺。」
因為這一二個月為了崔玄謝琅之事,姬越日夜難安,直是瘦了十幾斤,所以,現在一副病容,幾近形銷骨立的姬姒一出現,前來迎接的眾人都是一驚,這一瞬間,原本還存著幾分疑惑的人,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姬越的確病重!
也是,這般龍章鳳表,絕代風華的頂尖權貴,他自有他的驕傲和他的執著,他想要示好時,自是萬千溫柔,他想明白了放棄時,也是雲淡風輕來去無拘!
這時,姬姒略帶責怪地說道:「崔家郎君,你不應該如此……」不等她的話說完,崔玄便輕輕「噓」了一聲,只聽他聲音低而磁沉地說道:「你聞到了嗎?這漫山遍野,隨著河風吹來的花香?」
也就是說,姬越這次進入建康,要以一種重傷后又得了病,以致身犯痼疾的狀態進入。幸好司徒神醫到了建康,姬越完全可以請司徒神醫幫他一把,和_圖_書讓所有人都相信,他姬越的身體真是不好了。再然後,姬越只需要在皇帝和眾人面前稍稍露過一次面,便可以打著需要離開建康治病的借口避開這場佛道之爭。當然,姬越離開了建康,他的妹妹姬姒卻還是可以在的。
他說這話時,雖然沒有看向姬姒。語氣卻極慎重,讓姬姒隱隱感覺到。他之所以她把叫出來,為的就是說出這樣一句話。
崔玄看了她一會,慢慢轉過頭去,他低而溫柔地說道:「阿姒。你願意嫁我嗎?我會對我好的,一生都只對你一個人好!」
如今在建康和南朝遍地開花的佛門,本是從北魏的屠刀下逃到南朝來的,他們怎麼會允許這最後一處安生之地,再次變成道家的主場?
說著說著。姬姒長吁了一口氣,轉眼她笑容燦爛地說道:「我其實挺害怕嫁人的。」
是了,是了,他雖然依舊風度翩翩,可這人的眼睫毛上還掛著露水,玉冠束起的烏髮上也有濕意,分明是連夜趕路而來!
崔玄怔了怔。過了一會,他輕嘆道:「不做嫁娶,就這般做一對零落世間的野鳥兒?這個決定著實不易。」
駿馬在靜夜中疾馳,奔行了一會後,前方出現了一漲倒映著斑駁月光的粼粼河水。
也就是說,在不知不覺中,姬越這個名字,再次捲入了佛道之爭中,並成為了其中的焦點。
然後,他在眾人的簇擁中浩浩蕩蕩地進了自家府第。
姬越剛剛回府,皇帝派來的太醫也到了。
這人實在是俊,舉手投足都風姿絕倫,姬姒看著這個背著光看著自己,身量軒昂宛如神衹的郎君,突然低聲說道:「你到了北地后。一定要保重自己……別輕易被你們皇帝把性命算了去!」
四月的建康,還是那麼一派繁華熱鬧,這種刻到了骨子裡,流淌于空氣中的安逸奢華,芳香軟靡,令得第一次來到建康的季元等人直是看花了眼。
再然後,姬越向皇帝表示,說是司徒神醫說了,他現在的這種痼疾,在荊州有一位隱士能治,他將離開建康去求和_圖_書醫。
於是,那個消息傳來后,和尚們激動了,他們害怕姬越成為國師后,又會重演北魏國師的那套興道驅佛手段,於是紛紛上書抗議。
竟是謝琅來了!
說實在的,姬越這一次退避退得非常及時,因為,他在揚州期間,與謝琅和崔玄親密無間,與北魏國師也秘密相處過的事被人密奏到了皇帝跟前。警惕到姬越這個人或許野心勃勃腹藏奸謀的皇帝,正準備召他入宮問責。
姬姒翻身下榻,披上一件外袍便踏著木履出了房門。
姬姒的聲音一落,崔玄便眸光晶亮地看著她,過了一會,他啞聲應道:「好。」又過了一會,崔玄低低啞啞的聲音傳來,「謝十八就那麼好么,使得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考慮別人?」
姬姒睡得晚,直到凌晨才迷糊睡去,她剛陷入似睡非睡的境地,驀然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和歡呼聲。
就在這時,謝琅抬頭看到了姬姒。
謝琅告訴姬姒,因為北魏皇帝殺佛殺得太過慘烈,現在劉宋的高僧們人人自危,便是那些佛門的信徒也對姬越這個准國師產生了殺意!有先下手為強的打算!
謝琅微微頜首,坦然說道:「是。先前拘於世俗禮節。總想把阿姒帶回陳郡謝氏,讓她有個名份。現在已向家族坦白此生不再娶婦了。」
就這樣,在回到建康后的十天後,姬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建康,消失在眾人眼前。
他終於對她放手了!
像是摟著失而復得的寶物,謝琅重重地抱了姬姒一會後,才瀟洒的退後一步頜首笑道:「大夥辛苦了,現在到了地兒,你們盡可去歇息。」他命令的,自然是謝廣等人。
最終,經過商量之後,姬姒重新扮回姬越,不過,這一次的姬越,是在揚州圍城時,被北魏人暗殺后導致重傷了的姬越。
再然後,一側的角落,還停著幾輛驢車,那些驢車裡,有蕭衍,庄十三等人。
長久的沉默后,崔玄突然笑了,他這一笑特別不同,笑著笑著他還放聲長嘯起來,那引得夜風跟著相應的嘯聲,直是傳出和圖書了老遠。
聽著嘯音引起的群山迴響,姬姒無聲的笑了笑。
崔玄也不知醒了多久,正倚著門框,似笑非笑地朝著這邊望來。
他先是腳步一頓,轉眼,謝琅腳步加快,他大步走到姬姒面前,先是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突然的,謝琅伸出雙臂,把姬姒重重地摟在了懷中!
姬姒呆了呆,她側過頭去,果不其然,這隨風吹來的,不正是一陣陣花香?是了是了,桃花雖然已經凋零,香味濃郁的桔子樹和苦楝樹的花正在盛放,這兩種樹附近應該種了不少,使得這河風都香得讓人心醉。
再然後,便是一臉焦急地朝著前方望來,不時跳躍幾下的蕭道成和姬姒的婢僕部曲們。
姬姒一下馬,崔玄便轉過頭去,他邁開長腿朝著河畔走去。
這個郎君,明明這陣子一直都在向她表達好感,就在剛才還在向她求娶。可就這麼一轉眼間,他便放下了。
可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前腳崔玄離去,後腳,謝琅便告訴她,說是因為她在揚州與北魏國師那場會晤顯示出的本事,前不久,劉宋的所有道家宗師聯合向皇帝上書,要求正式封姬姒為國師。
雖然姬越傷病的消息早早就傳到了皇帝案前,可這一天,姬越抵達建康時,迎接他的人來是人山人海。
他微笑地回頭看向姬姒,雲淡風輕地說道:「這一次南地之行我很滿意,阿姒若是有朝一日來到北地,崔玄一定會盛情相待!」
漸漸的,季元等奴僕抬著半躺在平板上,俊美清皎的面容蒼白到了極點,並明顯消瘦許多的姬越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在離去前,與謝琅坐在一葉扁舟中相唔了半日。姬姒畢竟是一介女流,還沒有資格涉足這兩人的交談當中,於是自顧自回到宅院中收拾行李做著前去建康的準備。
姬越有氣無力地撫了兩句后,便轉頭對上了幾位官員和庄十三等人。
說完后,謝琅放開姬姒,轉過身風度翩翩地朝著崔玄的方向走去。
所以,謝琅這次緊趕急趕尋到姬姒,就是怕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冒然進入和圖書建康。
要知道,現在的皇帝,正因為劉義康謀反一事大動肝火,還殺了不少大臣,姬越這件可大可小的事,犯在怒火中燒的皇帝身上,很有可能會導致他下獄。下獄也就罷了,就是下獄時如果出現什麼搜身或欺凌事件,就很有可能暴露他的女子之身。
擠在最前面的,有皇帝派來的幾個大臣和太醫,以及與他有些交情的王鎮等官員。
不,她很高興,她太高興了!
一邊走,他一邊眷戀地說道:「這般風暖水軟,連空氣也是香氣流溢的景緻,可真是美啊。」他低低啞啞的又道:「這江南,怎地這麼讓人留連呢?」說這話時,他轉過頭,背對著月光的眼眸深邃又眷戀地看向了姬姒。
當然,碼頭後面,以及街道兩側的閣樓里,還有一些佛門道門的人!
……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只是,這兩個人自顧自地交談著,竟一點也沒有想到,如果姬姒真的無意繼續了那又該如何?
就在姬姒反應過來準備掙扎時,崔玄噓律律一聲勒停了奔馬,然後他翻身下馬。
姬姒抿緊唇又想道:只是她不想讓這個人知道,她是那麼的喜悅。
然後,他邁開長腿,朝著那河水走去。
漸漸的,載著姬越的船隻靠上了碼頭。
姬姒回答得太果斷,饒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這一刻,崔玄也僵立良久。
皇帝並沒有允許,還大肆賞賜了姬越,允他暫時休養些時日,直到康復后再回朝堂。
轉眼一夜過去了。
也是奇怪,他明明是笑著,姬姒卻感到他笑容底的冷意。她抿了抿唇,伸出手扶著他跳下。
……
幾乎是剛剛推開院門,姬姒便看到帶著露水的晨曦中,一襲白衣的謝琅正在眾謝氏部曲的簇擁下朝她走來。
……不一會,崔玄便翻身上了白馬,載著姬姒無聲地回到了宅院。
這話一出,謝琅也笑了。他搖頭道:「決定並不難,我以前也曾想過不娶婦納妾獨善自身,只是後來入了障。既不願意阿姒以自由之身招蜂引蝶,又知道姬姒最是重名份。想讓她和我得到世俗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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