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潮起潮落
第三百二十五章 山河與神祇

腳落在地上,是殘破瓦石被踩動時,滾來滾去的聲音。這樣的聲音不斷在李命的腳下響起。這就是廢墟的聲音。
目光的交織,沒有升起什麼波瀾。然後,他們各自轉身,朝著各自的路,走去。
「我這樣的人?我是什麼樣的人。」
陳放抬手,拍了拍身旁哼哧哼哧的驢子。
「接下里,我們該做什麼?」顧寒沅問。
「那我也開心。」
「那,是什麼?」
東方珂點頭,「點燃命格,一步跨入大聖人玄關。」
「或許,是有人在哭泣。」
「那麼,究竟是神祇聽山河的話,還是山河聽神祇的話呢?」陳放問。
「哇,葉先生你還會哭呢,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不會哭的。」
尋常人看來,這未免太過平淡了,一點都沒有鬥爭的感覺。
「請出你的神祇吧。」他開口。
陸修文閉著眼。
東方珂說:「閑雜人等,退場。」
他一步步向前,在北城區。廢墟之中,孤獨地屹立著一座小酒館,小酒館的前面,拴著一頭驢。他朝那裡看去,從酒館里走出來一個中年道士。
來到城中,李命看去,祭壇里,玄命司靜靜立著,自然母氣蕩漾在她身周。祭壇下,陳縹緲站在垮掉的城主府上,背著手,虛著眼,望向北方。
當然,只是相互看著,難免尷尬,畢竟各自都沒法從對方的臉上、眼睛里看出些什麼名堂來,看到的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臉而已。
「因為你一哭,天就會下雨。」
「不會的,我很聽話的,所以,我和-圖-書不會讓葉先生傷心的。」
「我會找到他的。」
「欸!我父皇這麼厲害嗎?但是我沒見過他去下雨啊。」
頓時,北邊那隴北雪山寸寸土地升騰起明白色的光,一寸接著一寸,沒有絲毫空白處。明白色的光迅速地蔓延,從雪山起,覆蓋希欄之地,覆蓋墨海,覆蓋潮汐城,覆蓋陳梁二十四山,覆蓋百元離場,直至神秀湖,鋪天蓋地而來,然後將整個神秀湖覆蓋。明白之光映襯在每一處土地上,讓這凄慘的廢墟看上去都不是凄慘的模樣了。
「葉先生!葉先生!」
靜悄悄的,整個百家城靜悄悄。
天元紀一千五百三十二年日,陳縹緲、公孫書南,死於神秀湖大潮。
這樣的場面只是持續了一息時間,然後所有的光全部湧入李命的身體里,北國之地重新回到本來的樣子。
「可是葉先生,怎麼會下雨呢?大海遮著天空,怎麼會下雨呢?」
「……」
陳放看向李命背後祭壇里的玄命司,問:「玄命司是什麼?」
「……」
中年道士也將目光投過來。
「這就是你養的山河?」陳放問。
李命說:「我儒家裡,有山河才有神祇。」
「長山先生。」
「四千多年的神秀湖,就要走到末路了嗎?」
「不好看,不好看啊,比聖人的風景難看多了。」
遠在天邊的許多地方,各地的道觀廟祠里,正拜著神像的眾多香火客,忽然感覺腳底下傳來一些震動,正以為是地震,結果又結束了。
hetubook.com.com一陣風吹過,他隨風而逝,消失得徹徹底底。
顧寒沅看著東方珂。他不得不去佩服東方珂的明智。
李命面無表情,眼中浮現起的一切都被虛無所代替。
顧寒沅頓時明晰。
「什麼!什麼?」
「我看到了大聖人能看到的風景。」
陳放開口,「我聽聞,你養了一座山河。」
李命沒做任何表示,「我聽聞,你養了一座山河的神祇。」
說完,他閉上眼。
「嗯。」
陳放點頭。
「這可太矛盾了,不是你李命的性格。」
陳放沉吟一聲,點頭,「哦,原來是以身作山河。李命,你真的很捨得。不怕代價嗎?」
陳放說:「我道家裡,有神祇才有山河。」
「長山先生,我……儘力了。」
「我在。」
「這並不矛盾。」
「我們是閑雜人等。」
「可總要分一個輕重。」
「可代價是徹底銷隕。」顧寒沅將「徹底」兩字咬得很重。
「嗯,挺開心的。」
「范仲和高雅還活著。」
「他守住了祭壇。」
昔日里的天下第二大城,繁盛無比的百家城,如今,是焦土赤地。
「我們呢?」
李命微微呼氣,將懸立著的筆和古舊的書收起,從這裏離開。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道士,牽著一頭驢來到這裏。驢脖子上掛著的鈴兒響叮噹。
他們之間沒什麼說的,各自都知道,與對方說自己的事,是白費口舌。都是一個層次的人,都是能一眼望穿天下的人,沒有什麼值得他們去改變了。只不過是和_圖_書為了各自的立場,做出各自的努力。
「好。」
「你以後不要哭哦。」
「我知道。」
陸修文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身體如飛沙一般,緩緩消失。
陳放和李命之間,相互許多事情都心知肚明,但在這件事上,陳放是一點都想不明白。李命是個很穩重的人,像這般把祭司交給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來做,如果不是深知底細的話,顯然不可能。陳放也清楚,即便李命知道玄命司到底是什麼,也不會告訴自己。
「陳縹緲再不能守護神秀湖了。」
「他們在我手上。」李命攤開手,兩縷孱弱的白色氣息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你懂得挺多的。」
「嗯嗯。不過,為什麼呢?」
李命來到一個面色蒼白的人面前。他右手握筆,左手捧書,書上是用血寫成的字。李命看了看書這一頁的文字,寫了一件事,很美,但遺憾的是,沒有寫完。他叫陸修文,是歷史的觀測者,是這個紀元里,負責記載天下史事的人。他用他的血,寫下了一段史事。
「……」
陳放搖頭,「不在乎。」
「嘿嘿。開心的,開心的事呢?」
李命輕輕閉上眼,沉默地站著片刻后,睜開了眼。感受著那些還未消失的、自始至終蟄伏著的、做旁觀者的的氣息,他緩緩升起,升到祭壇面前,懸立著。
「你說。」
他們各自語氣都很平靜,像是大街小巷裡平常的交談。
「嗯,小雨。」
「這樣啊。呀!葉先生你又說好聽的話!我都要害羞了。」
m•hetubook•com•com「你有哭過嗎?」
……
「所以,這就是神秀湖啊。」
「不,還有人活著,神秀湖便永遠不會末路。」東方珂深刻地說。
「都說了是傳說啦。」
「值得嗎?」
「剛才的陳縹緲,是大聖人嗎?」顧寒沅問。
然後,他們繼續拜神,並沒有察覺到,那堆神像里,有一尊很不起眼的像消失不見了。
李命呼氣,遙遙一指,指向北方。
李命沒有多說什麼,說得好聽點,他跟陳放立場相對,說得不好聽便是撇不過去的敵人。他不需要專門同陳放去解釋什麼,也不需要陳放去了解什麼。
「嘿嘿。不過,有人哭泣也會下雨嗎?」
顧寒沅低眉,被眾多聖人落得個這般凄慘的下場所影響,難免傷感,「讓這樣的事成為生命的本能,到底付出了多少啊。」
「沒有什麼事情是沒有代價的。」
「天上下雨了。」
「不知道你放心讓她主持?」
東方珂最後看了一眼祭壇里的玄命司,說:「走吧,該我們退場了。」
「對你我而言,不值得,但是對他來說,不應當用『值得嗎』來考究。」
陳縹緲吐出最後一口氣,「長山先生。」
「不是我的山河。」
這種太過隨意的對峙似乎有些不太適宜,畢竟兩人腳下的百家城基本上成了凄慘的廢墟,似乎,更激昂一點,悲壯一點,苦大仇深一點,才適合這樣的氛圍。但他們卻像是要下一盤棋,一個說「我準備好了,開始吧」,一個說「好」。
他抬起頭,望著李命。
「你覺得怎和圖書麼樣?」
「你不聽話的話,我就很傷心。」
「那我可要謝謝你啦。」
他們處在這樣的境地了,很明白,代價與否,必須要去承受。
「哭泣?我聽說,一般的雨是一種自然的現象,水被熱帶到天上,然後再落下來。」
李命低頭,看著他。
「不知道。」李命說。
事實上,陳放和李命都是活了幾個紀元的人,經歷過的事太多太多,便是紀元世難都經歷了好幾場,心裏面的情感早已磨平了,很難有多大的動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對他們來說真的很正常。他們早已能夠左右自己的情感,而不是情感左右他們。
「有啊。」
「累了,就歇著吧。」李命說。
「葉先生!葉先生!有令你傷心的事嗎?」
「除了神秀湖,沒有什麼勢力能夠做到。」
「傳說啊……」
「很親切,但是不親近,像是沒有悲喜的人。」
「長山先生。」
這個位置之前站著陳縹緲,現在站著李命。
李命問,「你在乎輕重嗎?」
遠處,顧寒沅和東方珂看著。他們自始至終沒有入局,一直做旁觀者,到現在。
李命來到他身邊。
「那是刻進靈魂深處的本能,是生命的本能。」
「在我的老家,傳說中雨都是龍王負責的,龍王說下雨,就下雨,龍王說大旱,就大旱。」
「有哦。」
……
「你現在開心嗎?」
「嗯。」
「書南死了,沒法轉世。」
「修文死了,可以轉世。」
說著,他們消失在這裏。
毛驢兩隻前蹄子跺了跺地,然後,變化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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