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和宋根生正蹲在村口的一棵大槐樹下，二人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顧青神情凝重，手裡還拿了把小鏟子，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嘀咕什麼。
顧青又笑道：「節帥若不棄，瓷窯被定為貢瓷的那一天，可否請節帥為瓷窯命名題字，並親自向長安上疏一封，這座瓷窯多虧了節帥的慧眼識金，才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發現了它，貴妃娘娘若喜歡，節帥功不可沒呢。」
鮮于仲通接過一看，眼神一凝，接著再次震驚地望向顧青。
鮮于仲通深深覺得，顧青應該被冠以「鮮于」的姓，此刻的他就是一條徹頭徹尾的鹹魚。
「看，這些洞有講究的，有的是工蟻的宿舍，有的是螞蟻們的育嬰室，還有食物儲藏室，王后的王宮等等，如此小的昆蟲，它們的世界里也有一套法定的規則，所以世間萬物皆避不過『規矩』二字，無規矩不成方圓……」
鮮于仲通在旁邊發出粗重的呼吸聲。
剛剛抄家滅族的顧青心情很不錯，挾大勝之餘威朝鮮于仲通笑道：「節帥也有心情看螞蟻搬家？」
「哈哈，好，免禮，晚間你我可謀一醉。」
「蜀州刺史裴迪，向節度使府呈報m.hetubook.com.com吏表，青城縣令黃文錦任內六年治理有方，治下安居樂業，農桑俱興，為萬民稱頌，日前有數百子民赴蜀州城，跪于刺史府前，稱頌黃文錦之官德，裴刺史親眼所見，如實向節度使府呈報……」
顧青作中秋詞，顧青做沙盤，顧青的燒瓷秘方，對鮮于仲通來說不過是一個聰明的農家小子干出來的事，欣賞歸欣賞，但僅止於欣賞，然而顧青剛剛的這幾句話，鮮于仲通對顧青便不僅僅是欣賞了，而是震驚。
這小子是個妖孽！
「孺子不可教，爾等……」鮮于仲通氣得剛開口，卻被顧青噓了一聲打斷。
顧青沒回答，笑道：「若小子的瓷窯被定為貢瓷，貴妃娘娘會喜歡么？畢竟是貴妃娘娘家鄉所產的瓷器呢。」
三句話，把鮮于仲通所有的心思都說透了，還非常識相地送了一個大人情，而且這個人情也不白送，只要他上疏長安，從此鮮于仲通的利益與顧青的利益便算是捆綁在一起了，貢瓷所發揮出來的紐帶作用，被顧青運用得淋漓盡致。
顧青搖頭笑道：「節帥安心等等，或許今日便有結果。」
鮮于m.hetubook.com.com仲通深吸了口氣，緩緩道：「賢侄，這是你的手筆么？如何做到的？」
「孩子，你悟了。」
鮮于仲通重重哼了一聲，道：「孺子不知奮發，不求上進，何其之庸也。」
顧青心不在焉道：「差不多的意思吧，工蟻第一供應螞蟻王后，因為它肩負繁衍族群的重任，其次才輪到它們自己……」
「賢侄免禮。」鮮于仲通順勢換了稱呼，又道：「賢侄以後莫再稱什麼『節帥』，那是外人叫的，你我之間情分非常，當以伯侄相稱。」
鮮于仲通一陣好奇，於是也跟著蹲了下來，定睛一看，頓時氣得差點趴在地上。
顧青非常識時務地再次行禮：「愚侄拜見鮮于伯伯。」
然而，也正因為陞官太快，缺少必要的官場歷練，鮮于仲通終究少了許多官場經驗，骨子裡其實還是頗有幾分文人的清高和天真。
顧青盯著地面，忽然眼睛一亮，沉聲道：「好了，工蟻都進洞了，快！」
所以如今他以一種遊戲的心態將自己代入顧青的角色里，卻怎麼也想不出如何處理眼前這樁麻煩，因此他也愈發好奇顧青接下來會怎麼做。
顧青朝他行禮hetubook.com.com：「多謝節帥。」
鮮于仲通一直在默默觀察顧青，也派出一些隨從去青城縣打聽關於被查封的瓷窯的新消息，甚至連蜀州城都派了人過去打探。
鮮于仲通是進士出身，高中進士當了官后，官運更是不可思議的順遂，最重要的原因是，當今貴妃娘娘的堂兄楊釗在未發跡前，鮮于仲通對他有過恩惠，因為他的運作，曾經一文不名的楊釗當上了扶風縣的縣尉。
鮮于仲通臉色變了，不自在地道：「或許……會喜歡吧。」
從青城縣回來后，顧青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每日在家研究菜譜，或者無所事事地在村裡四處閑逛，偶爾一臉權威地指揮村民蓋房子，後來因為指揮不當嚴重干擾了工程進度后，被馮阿翁客客氣氣請走。
宋根生忍不住道：「它們搬了那麼多食物進去，是要進獻給螞蟻王后嗎？」
妖孽！妖孽！
鮮于仲通悚然一驚：「你怎知道？」
鮮于仲通震驚激蕩，抬手捋須掩飾自己的心情，努力保持平靜的語氣道：「本官，老夫便應爾所請，允了。」
說完顧青舉起鏟子狠狠朝地上一插，使勁地往下摁，最後將鏟柄一壓，鏟起一大塊土，https://m.hetubook.com.com土裡密密麻麻布滿了洞，驚慌失措的螞蟻們倉惶奔逃，顧青一鏟子下去，整個螞蟻窩被抄家滅族了。
這倆貨居然在觀察螞蟻搬家，到底有多閑啊！
一個生長在偏遠山村的農家小子，哪裡冒出來的這麼多本事，更嚇人的是，對人情世故那一套可謂嫻熟老練，像一個歷盡人生的老江湖。
鮮于仲通不滿地道：「什麼時候了，你居然如此有閑心，你的瓷窯不打算開了嗎？」
鮮于仲通第一次用平等的眼神看著顧青。
顧青不解地道：「節帥，我都不急，您急什麼？」
顧青什麼都沒做。
「莫鬧，快進洞了，肅靜！」顧青嚴肅地道。
「愚侄下廚做幾個好菜，為鮮于伯伯壽。」
顧青盯著他的眼睛，沉默許久，忽然道：「節帥，小子聽說當今天子最寵愛的貴妃娘娘是蜀州人？」
這倒不是鮮于仲通閑得無聊，如今石橋村的這個瓷窯已不僅僅是顧青個人的，它的命運更直接關係到鮮于仲通的前程，鮮于仲通不得不用心對待。
鮮于仲通語滯，他急什麼？他急的事情不可告人啊。
正說著，山道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被派出去的隨從飛快從山道那頭跑來，見到村和*圖*書口的鮮于仲通，隨從加快了腳步跑到他面前，先行了一禮，然後從懷裡掏出一份蓋了大印的公文，恭敬地雙手遞給鮮于仲通。
這簡直是坐火箭般的陞官速度。
鮮于仲通只好安靜下來，心頭憋著一股氣不知如何發泄。
不管宋根生聽不聽得進去，顧青仍自顧給他灌輸毒雞湯。
「賢侄，瓷窯被封一事，可需老夫出手？」
宋根生恍然：「跟大唐一樣，每年各地官府皆向長安朝賀，這些工蟻便是各地官員？」
二人相視而笑，笑容里透出幾分塑料味。
這天下午，鮮于仲通終於忍不住主動找到了顧青。
話不用說透，利益已成了彼此的共識，於是有些話不必再遮掩了。
接連幾日，顧青仍無動靜，鮮于仲通終於坐不住了，他的時間其實很寶貴，最近全都浪費在顧青身上，偏偏顧青沒有任何動作，於是鮮于仲通有些不滿了，好好的少年郎，瓷窯被封了難道就不管了嗎？求求你拿點上進心出來行不行？
患難時的恩惠，到了楊釗發跡后，便成了大恩大德，必須投桃報李。
於是鮮于仲通在中了進士后，原本只是朝中七品的監察御史，因為楊釗在李隆基面前的力薦，一蹴而就當上了劍南道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