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此時坐在車內,仰首便可以看到醫院里那幾座現代化的大樓,雖然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樓內卻燈火如常。
老秦愣了一會,見江成屹只顧盯著眼前,他忙也探身往外看。
電台里正在說話的是一名中年女性,她繪聲繪色描述了她如何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發現了丈夫出軌的證據。
松山路上相鄰的兩處樓盤都是超級大戶型,光一個月的租金就能趕上她小半年的工資。
唐潔直等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懶洋洋地接起電話:「喂。」
等他啟動車往回看時,江成屹的身影早已隱沒在人群里。
唐潔跟在陸嫣後面出了房屋中介的門:「我們先去吃個飯吧,一會我開車送你回去。」
他又轉頭看向車前方,這條路只能右轉和直行,不能掉頭和靠邊停車,要是不趕快開走,很快就會等來交警的罰單。
「死人?」主持人來了精神,「阿伯,這話我有點沒聽明白,您說的死人是指?」
路旁依次路過市立圖書館、商場、某酒店,再往前,就是全市最好的醫院附一院。
「陸嫣。」
陸嫣跟唐潔看了一下午房,越看心裏越沒底。
老秦嘿嘿一笑。怪他,好端端的就把天給聊死了。江隊不愛聊私事,剛才那話叫江隊怎麼接。
電話像是沒能接通,江成屹又接連撥了幾次,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乾脆一把扯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老秦,你先幫我把車往前開,等我電話。」
主持人徑直稱呼對方為阿伯:「阿伯今天想跟大家聊點什麼?」
江成屹滿臉焦慮,緊緊盯著車后不遠的十字路口,低低道:「陸嫣,陸嫣,++,陸嫣你tm給我接電話!」
她越m.hetubook.com.com走越有些扛不住了,便將手機收入包里,騰出手來緊緊攥住衣領。
穿過人行橫道,右轉,又走了幾百米,就到了地鐵站。
先後撥了附近的幾個台,全是搖滾,他聽得直皺眉,暗想,沒想到江隊還好這一口。
唐潔氣死了:「你們家陸家明呢,我聽說他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很快就要三婚了,最近為了他那位嬌妻一擲千金,又是置豪宅又是準備包海島辦婚禮的,現在他女兒有事,他好意思袖手不管?」
她盯著屏幕,盡量保持平靜,點開接通健。
正說著,唐潔的手機響了。
認出那熟悉的三個字,她呆了一瞬。
周末,路上行人不少,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周圍聚攏來不少人,一眼看去,多數是趕著回家的,臉上都有掩藏不住的疲態。
這節目怪有意思的,每晚七點半開播,先是由市民們打電話進電台,然後由主持人在線接聽,內容千奇百怪,多數是市民周圍發生的趣事,有時也夾雜一些怪談奇聞。
假如以附一院為中點,那麼松山路和安山區分局則像一條長軸線的兩端。
從安山區分局去往松山路公寓的路上,勢必會路過附一院。
「鬧鬼啊。」老伯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年輕人,早把老祖宗的東西都給扔了,難道都不知道咱們中國自古就有清明、中元、冬至三大鬼節之說?而一年當中陰氣最盛的日子,就數冬至這一天。」
就在這時,地鐵進站,人潮簇擁著逼近,陸嫣剛放下手機,正要用最快速度轉身離開,身後忽然襲來一股莫名的力量。
他看看江成屹,後者臉上沒什麼情緒https://m.hetubook.com.com,顯然對他聽這種無聊節目的行為毫無意見。
主持人開玩笑說:「阿伯,還有很多線上聽眾等著分享故事呢,您要是再不說話,我可掛電話了。」
夜風太勁,動輒將她的大衣領口吹開,吹得頸部涼幽幽的。
陸嫣見唐潔一臉藏不住的喜悅,近前替她把圍巾攏好:「好啦,你們兩個都快一個月不見了,好不容易大鍾回來了,你可別在我這裏歪纏了,趕緊走吧,我這就坐地鐵回去。」
雖然隔著電話,老秦都彷彿能看到這老頭吹鬍子瞪眼的模樣。
一看來電號碼,她眼中頓時綻出一種特別的光彩。
等了一會,她忽然感覺後背彷彿被誰用手掌貼住了一樣,突然變重了幾分。
她有些吃驚,就要回頭,可就在這時候,紅燈轉為了綠燈,人群一擁,潮水般推著她往前走。
而且車明明已經開過了交通崗,只要再行駛幾百米,就能右轉進入那座鬧市中坐擁大片綠蔭的著名豪宅「懿峰泊灣」。好端端的,江隊為什麼突然把車停在路邊。
老秦「++」一聲:「這老伯能不能痛快把話說完——」
這節目很懂得烘托氛圍,很快,鬼里鬼氣的背景音樂進來了。
老伯這才卡了一聲嗓子,慢吞吞地說:「快冬至了,年輕人和小孩晚上少到外面亂跑。」
就見江成屹臉色極為難看,一等停穩車,就從中控台拿過手機,二話不說撥電話。
她鬆了口氣,想起該提前給母親打個電話,就從包里拿出手機,可還沒劃開屏幕,就發現屏幕上顯示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江成屹笑笑,打開電台:「老秦,你要是嫌悶,就聽電台吧。」
www.hetubook.com.com唐潔敗下陣來。
陸嫣卻已經下定了決心:「最多堅持一個月唄,等警方把那個女人的來路摸明白了,我不就可以搬回去了?反正我不花這麼多錢租房。」
事情來得太突然,老秦一臉懵圈:「江隊,出什麼事了。」
老伯:「一個早該死了的女人。」
老伯停頓了幾秒,神神秘秘說:「你們別不信,冬至真是邪門得很哩,就在去年快冬至的時候,我親眼見過一個死人,」
等他回過神,連忙穩住身體,吃驚地轉過臉。
唐潔怪叫:「早起一個鐘頭?別說你們科室早上七點半就要交班,遇到做體外循環手術的時候,你七點就要進手術室。而且出了地鐵站之後,還要二十分鐘還能走到你們醫院,這麼冷的天,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每天五點半就起床。還有,你們科室那麼忙,碰上手術多的時候,等你下班,地鐵站都快關門了。」

明明該鎮定自若,可是乍一聽到來自那個男人的暌違八年的稱呼,她的心房仍彷彿被人重重握了一下,一股血流順著脈絡直衝耳膜。
見江成屹在專心開車,他將頻道撥到平常自己最常聽的「八卦七點半。」
「你先別說話。」江成屹的聲音很低,語速很快, 「別讓任何人靠近你,我馬上就過來,告訴我你在哪——」
內容真實性不可考,但下班路上隨便聽聽,足以打發時間,因此這節目開播幾年了,一直長盛不衰。
屏幕上兩個字清晰可見,正是陸嫣。
下一個電話打進來了,這回是位男性,嗓音像是被粗沙礫刮過一樣那麼低啞,明顯是位老先生。
「阿伯,這話怎麼說。」
唐潔又別彆扭扭www•hetubook•com•com了一會,才說:「那你注意安全,一到家就給我打電話。」
又是沉默。
陸嫣:「那是他的錢,怎麼花都是他的自由,他又沒有義務滿足已經成年的女兒的不合理要求。」
老秦叼著煙系好安全帶,將胳膊擱在窗口撣撣煙灰,閑閑往外看。
唐潔掏出錢包就要替她刷卡交租金:「你可別又要去租老房子,那些小區要物業沒物業,要治安沒治安的,萬一出了事,多少錢都換不回來。何況這也沒多少,大不了我先替你墊上,你慢慢還我就是了。」
陸嫣看在眼裡,笑眯眯地說:「你們家大鍾美國回來啦?」
陸嫣制止她:「不行,我想明白了,要不我回東城我媽那去住,我每天早起一個鐘頭坐地鐵就是了。」
老秦直皺眉,這節目就該增加一項過濾功能,要是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瑣碎全剔除,只剩那些趣味性強的八卦就好了。
她無法回頭確認,只好被動順著人潮前行。
X號線人不算多,她站在站台邊,想起剛才的事,有點納悶,可是四周一望,離她最近的人都在幾米開外。
又說了幾句,才掛掉電話,訕訕地說:「這傢伙,回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
陸嫣看一眼時間:「快七點半了,這時候坐地鐵,不到九點能到家,今晚我就回我媽那去住。」
主持人:「最近好像有不少聽眾願意分享關於冬至的趣聞,阿伯,您特意選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是因為在冬至的時候遇見過什麼故事嗎?」
為了化解尷尬,他開始調撥電台:「聽音樂,聽音樂。」
主持人掌控全場能力很強,在那女人抽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果斷選擇掛電話。
可這老伯不知有意還是無https://m.hetubook.com.com意,在「喂」了一聲以後,沉默著。
江成屹看了看後視鏡,打開轉向燈,開始併入直行車道:「不是。」
陸嫣:「知道了,走吧,別讓大鍾等太久了。」
老秦點頭:「也是,干我們這一行的,風餐露宿的也沒個定數,哪有上班就近這一說,依我看,這附近最適合住在松山路的是附一院的大夫們,可是聽說松山路的房子最差的都要幾千萬,買在那的無一不是富豪,哎,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含著金湯匙出生。江隊,這話說的可不就是你這樣的——」
他感嘆,江隊這人就是隨和。
其實父親當初給她的購房款還剩下一些,足夠用來支付三個月的租金,可是她畢竟剛上班沒多久,仍在儲蓄階段,並不想無意義地亂花錢。
突然,一陣急促的剎車聲,他毫無防備,上半身猛地往前一衝,又往後一仰。
可是說著說著,這女人便開始曆數渣男的惡劣行徑,還忍不住大聲啜泣,越說情緒越崩潰。
畢竟幹了多年刑警,老秦意識到情況非同一般,忙說:「好,一會碰頭,江隊,注意安全。」
窗外的鼎沸更襯得車內安靜,他默默吐出煙霧,嗓子一癢,就忍不住開始找話:「江隊,是為了上班方便,才特意買在松山路?」
正好紅燈變綠燈,十字路口上行人川流不息,一眼掃去,實在看不出什麼。
很快,電話再次響起。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唐潔膩膩歪歪地說:「我跟陸嫣在一起呢,附一院這邊。」
老秦開聽的時候,故事其實已經講了一半了,但由於當事人聲音動聽,口齒也清晰,仍聽得津津有味。
兩人分手,陸嫣往附近的地鐵站走。
氣急敗壞的,卻又暗暗包含著一種祈禱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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