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院子，李憲就喊了一嗓子。
「唉嗨！！」
老吳將手從被窩裡抽出來，無力的擺了擺：「沒用了，大夫都說了，就是冬寒引發的舊疾，肝肺都不太好。要是能熬過這一冬沒準能見好，熬不過去……也就完犢子了。他娘的，都說七十三八十四兩道坎兒，老子才幾把六十二……咳咳。」
「沒去醫院看看嘛？」李憲急了，「我帶你去看看！」
看著老頭要往出咯痰，李憲趕緊將他扶到了床邊趴下，捋著後背。
老吳的身體向來不錯，給李憲的印象就像是一團燃燒著，並且隨時可以爆發的炎火。此時，見到老頭臉上的皺紋彷彿深了幾分，他不禁有些鼻酸。
鄭唯實這才看了看自己的老兄弟，「哎、老吳啊，那看來今年又得你自己在所里過年了。我在活動室給你留了點兒果子花生和瓜子兒，看晚會的時候吃。劉所長那邊兒三十晚上給你送餃子，要是涼了自己熱熱……」
他眉頭一擰，快步走了進去。
老吳房裡，李憲沉著臉背著手踱來踱去。
「吳爺，走吧？」
鄭唯實起身看了看窗外，訕訕道：「那啥，小子，我閨女過來接我了，就不跟你多說了啊。年後，年後我給你擺酒賠罪，行不？」
「小李子，剛才的話我可都聽見了啊。這事兒ｈeｔｕｂooｋ•ｃoｍ•ｃoｍ就這麼定了！」
然而無人應聲。
「那啥，得再自然點兒……眼皮拖點兒底……」
送走了老鄭，李憲將大包小包和老吳分了拿著，在干休所門前等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見到了八九林場的那台楓葉客車。
「吳爺……」
院子旁邊已經掉光了葉子的楊樹，每一個枝叉上被掛上了只有年節才有的小彩旗，五顏六色的，雖然看起來亂糟糟，但是卻有種透著鄉土味兒的喜慶。
……
「哎……」吳勝利齁嘍著嗓子里的痰，悲戚嘆道：「老了啊……年輕時候攢下的毛病，一塊堆全來了。」
當李憲進了宿舍，一把推開吳勝利的房門時，就見到了老頭腦袋上蓋著條白毛巾，蓋著大棉被，一臉苦楚的躺在那裡。
可能是老鄭在平時的電話里說過李憲，在李憲把老鄭送上車的時候，她特意跟李憲聊了幾句。
吳勝利哀嘆道：「我家你大哥沒得早，我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他走的時候剛成家也沒留下個子嗣，這你知道。當初老子在朝鮮的時候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一顆花生米過來倆腿兒一蹬，幾分鐘的功夫。死，老子不怕。可是老子怕的是死的時候身邊什麼人都沒有，連個給老子抗靈幡叫魂的都沒有，老子找不著道兒，和圖書
去見我兒子和那幫老兄弟啊！嗚嗚嗚……」
李憲瞪大了眼珠子，「就這樣？你剛才也沒有啊？」
看著老吳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了淚花，李憲鼻子一酸。生老病死雖然之前他看過不少，可是每每經歷，特別是自己熟識的人，他還是受不了。
八九林場之前老吳還真沒來過兩趟，不過這時候林場都那德行，在林業局混了半輩子，老吳的注意力也不在這兒。
看著已經完全沒了病態，突然之間龍精虎猛的老吳，李憲懵逼了。
只是叨叨著一會兒見了李友和李道雲得好好喝兩口，又念叨著給李潔李匹李清和李玲玲得包點兒過年錢。這都是小輩兒，第一年來過年可不能失了禮數。
聽著鄭唯實的腳步在空空蕩蕩的走廊之中泛出陣陣迴音，再看著吳勝利低著頭，看著腳尖兒不說話，李憲使勁兒一晃腦袋。
……
十分鐘后。
帶著這種惆悵，一路無話，不大會兒功夫就到了家。
「嗯！」李憲使勁兒的點了點頭，「回來了！吳爺，您這是怎麼了？之前還好好的，怎麼我才走了一個多月，就成這樣了啊！」
看了看拿著小板凳做成一排的吳勝利和鄭唯實二老，李憲怒道：「多大歲數的人了你們，啊？加起來一百二十多歲，有沒有點兒正形？聯合起來忽和-圖-書悠我，拿我當二傻子玩兒是吧？」
見屋裡邊的燈亮著，李憲奇怪的領著老吳進了院。大黃狗見了老吳這個生人，發出一陣狂吠。
「爺！爸媽！我回來啦！」
說到這，老人是真傷心了。硬氣了一輩子，眼淚疙瘩噼里啪啦的就掉了下來。
老吳擺了擺手，「不說那個，我心裡有數。就是……就是不甘心吶……」
「嘎哈去啊？」
老吳咳嗽了一會兒，終於緩過了氣兒來。
這哪是干休所？
來接鄭唯實的是他的兒閨女鄭秋英，看著約莫四十，家在冰城。據說丈夫是冰城輕工局的領導。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和呼喊。
他輕輕看了一聲，床上的老吳似乎是睡的很深，只皺了皺眉頭，沒有反應。
「我那是為了賣棺材忽悠你們的！」李憲心裏不得勁兒，激動道：「你可別瞎想，好好的。咱們挺過了年，馬上就開春兒了！」
吳勝利嘴一癟，可憐巴巴的沒說話。
別人過年回家都是往回領媳婦，自己領一老頭，還是被忽悠著認的活爹，你說這他媽氣不氣？
徐兵三人現在已經跟了自己，徐三小子又弄了兩人經管客車，有了前車之鑒，這兩個人雖然不像老周當司機的時候那麼熱絡，但是總算守規矩。
聽著老頭叨叨個不停，李憲和圖書越想越怪異；
李憲剛說完，老吳一個骨碌就從床上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了李憲，「這他娘可是你自己說的！」
他實在沒想到，一生射鵰最後竟讓雁啄了眼，遭了兩個老頭兒的道兒道兒！
人很知性，李憲對她印象不錯。
李憲揉了揉鼻子，坐到了床邊，輕輕的搖了搖老吳。老頭這才輕輕的睜開了眼睛，見是李憲，渾濁的眼睛里放出了一絲光彩。
吳勝利咧了咧嘴，「不眨眼，眼淚一會兒就下來了。」
好久沒回來，家裡也變了樣子。
一聽這話，老吳樂了，騰一聲站了起來：「哎！不過小子，以後可不能叫吳爺或者是老吳了啊。得講規矩，管老子叫乾爹！」
老家這邊兒人口成分比較雜，習俗也很亂。有的是小年貼對聯，有的是三十當天貼對聯。不過此時家裡的院大門上，院牆上和倉房兩側都已經貼了手寫的大紅對聯和福字。
看著老頭一臉嘚瑟，李憲使勁兒的閉上了眼睛，一臉的懊惱。
雖然平時斗的厲害，但是此時鄭唯實可不是虛情假意。看著老吳沒落的神情，他再次嘆了口氣，到了走廊。
「吳爺，你不甘心啥？」當即，他抹了抹紅紅的鼻子，起了身。
客車上人不少，李憲領著老吳在後面尋了座位。在客車于雪道之上顛簸之中，於四個小時hｔｔｐs://m.h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coｍ後到了林場。
簡直是好萊塢啊！
「哼！」李憲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
「吳爺？」
「哎~呀！」
進了屋，就看到李玲玲正躲在李道雲的懷裡，滿是淚痕的小臉上似乎有些紅腫和淤青。
剛剛路過狗窩，李憲就聽到了大屋裡邊傳來了一陣吵嚷。
「哎呀……」他拉著長調兒，臉色有些潮|紅，拉過了李憲的手，「小李子啊，別難受，人老了總有這麼一天。你之前賣棺材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到什麼階段就想什麼事兒，我這一秋一冬的功夫啊，都想開了。」
「爸！爸我們來接您了！」
一想到剛才自己的感情被玩弄，他心裏就一陣火大。
正在這時，門口幾聲掌聲響起。
「還能幹啥？跟我回家……過年。」
「行行行行、認都認了，就這麼著吧！」
「回……回來了？」
帶著一臉陰笑的鄭唯實拍著巴掌走了進來。
屋子裡，就剩下了李憲和老吳。
他伸手一指吳勝利，「剛才那眼淚你是咋擠出來的？」
見到這一幕，李憲狠狠的咬了咬牙，拉住了老吳的胳膊，「吳爺，別哭。我李憲跟你保證，要是真有那麼一天，靈幡我給你扛，保證讓你找著家，找著你家我哥！你之前不是想讓我認你當乾爹嗎？今兒就是今兒了，打今兒起，你就是我乾爹！我就是您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