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浣溪沙
第0040章 庄小運

這櫃頭一席話說完,王笑很有些動容——這丑漢竟這麼能吧啦吧啦。
旁邊那櫃頭卻是笑著對王笑道:「爺,您這樁生意已經打點清楚了,且收了這張契書,便是錢貨兩訖。」
不過是四十兩銀子的小買賣。
卻是什麼樣的生活際遇?能讓這麼個一丁點大的孩子懂事到這樣的程度。
王珍一愣,才想起王笑去巡捕營認人之事。
王笑道:「為何會有這賣身契?」
小柴禾哈哈一笑,道:「哪裡是,那是個嫩鳥。別人家撈人都是挑些狠厲角色,這小子卻是撈了個焉瓜。哈哈,也許是看那年輕人可憐吧。」
……
「小的大名就叫崔老三。」
聲音還很稚氣,卻很恭謹。
王珍道:「恰逢一位故友,打算玩兩局牌九,便在等兩位朋友過來。」
他猶豫了良久,耿當、庄小運、崔老三、青兒也盯著他看了良久。
「青兒也謝恩公救了我小舅,青兒也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恩公。」
青兒則是很有些緊張,咬著指頭,眼巴巴地看著那契書。
王珍也懶得說這些,又有些羞愧,擺手道:「往事俱矣,不堪再提。」
嘿,這嫩鳥,又在挖牆角了。
王笑瞪了崔老三一眼,轉頭向庄小運走去。
王笑氣極——這個價?這是你們開的價好不好?更重要的是,死囚牢里撈出來的人,你給我搞個契書?!當我是什麼豪族嗎?
「有這書契在手就不同了,他生是你的人,生下來的子孫後代也是你的人。若有一天和_圖_書想要背叛你,那就是惡仆傷主,世道不容。天下之大,再沒有背主之仆的容身之處。這樣的人用起來才放心,我們才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情才能做好,您說對吧?」
若說前先庄小運那一跪,王笑只是愣神。此時五歲不到的青兒這一跪,卻讓他極有些難受起來。
今天你們信得過我,簽了這契紙將自己賣給我。是,很可能我們一世人,兩兩相好、主僕和諧。但以後呢?我會有妻子孩子,你亦會有妻子孩子,若我的子孫不肖,肆意欺凌你的子孫,又當如何?!你若信我,便信我所言——終有一日,人存世上,只憑雙手勤懇勞作便能食得裹腹,不用再賣兒賣女、寄於富戶屋檐之下才得心安。
「大爺但請放心,要是給嫂子掉了一點顏面,你只管拆了我這興旺賭坊的招牌。」小柴禾發了誓,說著又打趣道:「多情酒公子,風流檀玉郎。大爺有這般心思,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王珍沉吟道:「我家娘子有些要強,最是要臉皮子。若是被騙了銀子的事傳出去,她難免羞怒。總之,那騙子能不能找到,倒也無妨。切記不要漏了風聲出去。」
櫃頭又道:「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這年景一年不如一年了,人命一年比一年賤。他不把自己賣給你,怎麼知道你能養他一輩子?又怎麼知道你能養他這甥女一輩子?再比如說,我們賭坊這些打手,一月三兩銀子看起和圖書來多,吃喝還要自理,卻是拿命換的銀錢,你瞧那天他們被那兩個小崽子打成什麼樣了。哪天賭坊不要他了就是不要他的,那便是斷了生計。人啊,是會被餓死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張紙契在手,他也安心,你也安心。大家都安心。您明白了嗎?我的爺。」
那櫃頭便拉了王笑一把,將他拉到旁邊。
庄小運卻是搖了搖頭,頗有些堅決道:「我懂規矩,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便有些猶豫起來——怎麼說呢?總不能說我嫌你是牢里撈來的。沒禮貌嘛。
看著青兒期待的眼神,他心中嘆道,若是那樣的話,要想養活青兒,也只能學白老虎那些人,開始去學著偷搶擄掠了……
「呵,自己這個弟弟,逛青樓必是有的,畢竟他也是父親的兒子、多情似我。但不論如此,這孩子的心性絕然是不會差的……畢竟,他也是娘親的兒子。」
王笑卻只是盯著櫃頭看,很有興趣的樣子。
還沒到跟前,他便聽到青兒在對庄小運說:「小舅,恩公是不是不要咱們?那是不是就不像你說的那樣,能有飯吃了?」
「你叫什麼名字?」王笑問道。
「我是誠心雇你。」終於,王笑開口道。
老子在柴爺手底下剛升了官,前途無量。卻連你名字都不知道,能跟著你這樣細皮嫩肉的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曹阿瞞也配挖關雲長?
「我知道,我收了這兩張書契,大家都安心。但我還是不想要你的賣和-圖-書身契……前兩天,我家裡有兩個丫環被人打死了。我之前都沒見過她們,第一次見面,見到的就是她們的屍體。這兩人,一個與主子有染,一個偷主人東西。被打死了誰都沒話說。但我覺得不應該這樣子,人不是物件,沒有被買來賣去,隨意處置的道理。
他表面上卻是自嘲地笑了笑,打趣道:「如今的年輕人竟已這般厲害。」
王笑只好道:「人又不是物件,哪有賣來賣去的道理?」
若細數這些年京城歡場中的名士,『多情酒公子』確實是指王家酒行的長公子,但『風流檀玉郎』其實指的卻是別人。小柴禾不知就裡,只當這兩句是誇一人,故如此說道。
青兒一句話落在王笑耳里,讓王笑極有些心酸。
小柴禾便有些折服——嘖嘖,二萬兩銀子的事,竟還能說得如此雲淡風清。看來自己的城府還要多修行啊。
他說著,微微眯了眯眼,很有些隨意樣子,似閑聊道:「剛才進去那位,年輕小小的,竟也來找你辦事?」
這些年來,大戶人家看中某個犯人的技藝,將人撈出來充作爪牙的不在少數。而這其中,大部分都是看中這些人膽大心狠,敢殺人敢犯禁。
「當然是他們舅甥倆的賣身契啊。」櫃頭道。
他便手慌腳忙地將一大一小兩個人扶起來,很是勸慰了一番。
「小的名叫崔老三。」
小柴禾便哈哈一笑,道:「四個大男人推牌九未免氣悶,我讓人到杏紅樓喚幾個紅綰過來和*圖*書坐陪。今日難得大爺在,怕是連知畫姑娘也能到我這賭坊里來。」
王珍忽然想到王寶喊的那句「三哥要殺我」,心中便有些駭意。
待聽得『性命相托』四字,他猛然又是雙膝跪地,喊道:「願為恩公效死!」
王笑並不知道自己千辛萬苦躲了半天,最後還是落在了大哥眼裡。
此時他正一臉茫然地看著庄小運。
這心思既不好明言,他隨手接過那書契,也不看,徑直遞在庄小運前面,道:「這個賣身契你且拿回去。」
王笑道:「那你竟還會些成語?」
我見到你囫圇身陷,覺得你忠肝義膽,便撈你出來,又打算花錢雇你,是因為看中你的武技、信任你的人品。我往後有些事想讓你幫我做,也想讓你護衛我。你能為你姐姐、姐夫、外甥女做的,我相信你也能為我做。而我既能撈你出來,也請你相信,我不會棄你不顧。
崔老三笑道:「爺,你太抬舉小的了,小的屁字都不識一個,不過是個搖骰子的。」
王笑道:「我是問你大名。」
若是想打聽別人,小柴禾肯定是不會漏半點口風的。
本以為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是怕自己收了這賣身契,原來卻是怕自己不收。
「爺,有些事您怕是不懂,小的得和您講清楚。」櫃頭道:「咱們撈人,都是為了用人對吧。但要怎麼用呢?人心易變,這時長日久的,你怎知對方會不會背叛你?」
頭一次有人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王笑有些愣神。
https://m.hetubook.com.com感覺大概是,懂事得讓人心疼。
王笑:「好吧。你讀過書?」
小柴禾便笑言道:「在巡捕營牢里撈了個人,小魚小蝦的。」
王珍擺擺手,也不推辭,道:「我其實是又想起一樁事,特來與你說。」
這一愣神的功夫,卻見那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竟也噗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
「瞧您這話說的,不然您花四十兩銀子做善事不成?雖然說起來,這兩人的品相遠遠不值這個價……」
「難得你能把一件事琢磨透了,還能講得清楚。」王笑沉吟道:「可願跟著我做事?」
崔老三一愣。
昨日我大哥讀陶淵明詩句讀到的是『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我讀到的卻是——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我雇你,是想以性命相托。若只靠一紙契書維繫,那不要也罷。」
「盡說些場面話。」
但王笑才幹了什麼事?
這般想著,王珍轉過身施施然回到二樓,開始了今天的活動,推牌九。
王笑愣了愣:「這是什麼?」
說著,掏出一張契書遞給王笑。
崔老三道:「小的常在前面的茶館聽書。」
說著,小女孩又工工整整地磕了三個響頭。
「但說無妨。」
那邊庄小運卻只是搖頭。
庄小運便有些黯然。
小柴禾才出了屋子,卻見王珍返身回來。不由笑問道:「大爺怎麼還未走?」
王笑一席話說完,庄小運淚流滿面。
崔老三便笑道:「小的如今在裡邊做事,往後爺您過來,還得小的招待。這也算是為您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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