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的三個老掌柜站起身,站在窗戶邊認真地看起來。
眯著眼看了看,他果斷下令道:「我們走,回去!」
唐芊芊的目光卻是掠過那些人群,忽然看到一個頭上纏著細布的少年。她眼睛一亮,臉上便泛起喜意來。
「唐掌柜,你可千萬不能答應啊……」
卻聽唐芊芊又道:「我們賣不了上等的炭火,卻可以賣這鐵爐子,要多精美的花樣都可以有。這樣的鐵爐子,我一個賣五兩銀子、十兩銀子,再好看些的賣二十兩、三十兩,裏面的蜂窩煤偏偏比世面上的小一號,一個尺寸的煤配一個尺寸的爐子,這叫精品特製,卻又要更貴一些。」
卻沒想到唐芊芊看起來漫不經心,卻是什麼都記下來了。
王笑一臉黑線。
於是便定了一個一文錢的價格。
「……但倒是值得一交!」秦小竺道。
他只好自嘲的笑了笑,又開始想些高興的事。
今天,誓要勒令笑談煤鋪關門,以還市場之公正。
圖什麼呢?總不會也是饞自己的身子。
你竟然親自來了?看你還逃得出我的掌心……
「又是那兩個。」袁慶皺眉道。
這個女人,還真是有極高的執行力呢。
就算沒想賺很多,但買個宅子供纓兒住也好啊。
數代更迭,各方衙門的權勢交織進來,巡城御史、廠衛、六部、順天府、京中二縣、巡捕營等衙門都在侵噬著五城兵馬司的職權。
「但我東家說過,哪怕被全城的同行排擠,也不能漲價!今天我們把價格提一倍,可能也就是大家燒一頓飯貴不到一文錢,看起來沒什麼。但等到了寒冬,這一個煤球貴的這一文錢,可能就是一條人命!這些年來,京師年年大雪,去年雪積得怕有半人高吧,那種凍餒滿地的場景可能有人忘了,但老夫沒有忘,我家東主沒有忘!我家東主和_圖_書也正是因為見到了那樣的場面,才絞盡腦汁,發明了這蜂窩煤……」
這一幫人里,走在正當中最派頭的那個小柴禾也見過,卻是五城兵馬司的副都司卞康平。
秦小竺既然敢問,小柴禾就敢應:「那個人,看到沒?您這位『同夥』的頭,便是他找人打的……」
唐芊芊笑道:「陸掌柜請坐。我與我夫君不過是剛入行做這生意,剛入行,自然是要拜碼頭……」
唐伯望擺手喊道:「但老夫沒有同意,老夫說了,一分一厘都不會漲,不僅現在不會漲,整個冬天也不會漲,明年冬天後年冬天也還是這個價……」
論起來,唐芊芊本是個騙子。自己本來還預計她會在一文錢的價格上再上漲個三到五個點,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認為她會在所得利潤里吃掉自己十到二十個點……
哪怕只是隨手一試,但做生意這件事在他的定義里就是為了賺錢。
「保護卞大人!」
王笑今天穿著一身玄色的箭袖服,所以唐芊芊剛才沒認出來。此時他和唐伯望一起走出來,唐芊芊望到他頭上受了傷,便有些皺起眉來。
王笑忽然感覺到,自己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再和她玩的話,會很危險……但這生意出乎意料的做起來了,總不能現在放手。
他的目光看向長街東面,只見巡捕營的千總袁慶正帶著人往這邊走。
「好!」
「請大家排好隊,依次來拿……」
鄭文星這一招,正中小柴禾這邊的要害。
「怎麼了?」先應話的卻是王笑,「可是對方請的人我們壓不住?」
自己以前做淘寶賣家的時候,有百分之二十利潤的都是極了不起的類目了。
桌子周圍有些熱,三個掌柜擦了擦頭上的汗。
「卞大人!」
小柴禾便轉過頭掃了一眼,懶得理秦小竺。
笑和*圖*書
談煤鋪門前還是一片鬧哄哄的。
「可是爹,走了可就沒銀子了。」
「啊……」
「這些年,京外的林木被人砍得七零八落。紅蘿木這樣的木材只怕更難找了吧?燒炭的成本只會越來越高,但煤不同。我夫君說了,他用手一指,指尖之下,必有黑土……」
真喜歡銅臭味啊。
……
袁慶腳步匆匆,嘴裏冷冷喝道:「所以老子說了快走!跟你說了多少次,在京中混飯吃,兩邊都惹不起的時候能走就走。再說了,五城兵馬司的人被打,關我們巡捕營屁事。」
王笑低著頭,忽然覺得有些茫然。
過了一會之後,卻見人群里跑出一男一女,也是穿著一身箭袖服,三人看起來極有些相類。
「讓那蠢貨去……」
外面很吵,唐芊芊只能隱約聽到,她罵的似乎是……娘希皮,哪個殺才打得他?!
他雖只有七品,手中的權力卻比京中許多四五品的大員都不遑多讓。
唐伯望站上一張桌子,雙手虛按了一下,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
耳邊卻聽到秦小竺說了一句:「這家店的東家真他娘的傻氣,這怕是要賠不少銀子吧……」
喝彩聲轟然響起。
又是一陣轟堂叫好!
嘀嘀咕咕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如雷的歡呼,打斷了眾人的談話。
但看今天這個陣勢,她不僅沒有吃自己的利潤,竟然還是自己往裡面墊了銀子的。
鄭文星也帶著一幫人過來。
卻聽唐伯望高聲說起來:「大傢伙知道今天為什麼有人來我們鋪子鬧事嗎?是因為我們家的蜂窩煤比他們的炭火要便宜得太多太多,卻還要好燒,燒得還要旺!所以他們急了,剛才那位姓鄭的老闆說,要把所有的蜂窩煤全買下來,大家翻兩倍、甚至三四倍的價格賣,大家一起發財。」
「你就是鄭和_圖_書文星?」小姑娘問道。
那少女伸手摸了摸王笑的衣服,竟還伸手摸了摸王笑的頭,接著大聲朝人群罵了一句。
但三千兩銀子就能收盡京中的煤渣,可見成本之低,蜂窩煤一文一個的價格,分明也是有三倍以上的利了。
此時走在長街之上,風吹動卞康平頜下的長須。想到已經送到家中的那一盤黃金,以及那兩個極可人的美人兒,他心中一喜,臉上便擺出一幅為民請命的嚴肅表情來。
那一天纓兒在馬車上說,她被深埋在雪裡,於是他便想到了蜂窩煤。
「喂,小柴禾,你他娘的給爺看過來。看到沒?我們三個是一夥的。」秦小竺攬著王笑的肩喊道。
樓上的三個掌柜皆有動容,心道這小女子好厲害的手段,竟還備了兩鋪子的貨。
有人喊道:「怎麼能這樣呢?好不容易才有便宜的炭火……」
樓上的唐芊芊抿了一口茶。
「今天這讓價的活動還是會有的……」
小柴禾又不敢動秦小竺,頗為無語地對秦小竺道:「人家要來找茬,你們身份金貴,就不能躲開些嗎?」
卞康平一身便衣,卻還是掩不住渾身上下那股威嚴。
袁慶臉上陰晴不定起來,轉頭一看,目頭忽然瞥到耿當正傻愣愣地跟在隊伍後面。
唐芊芊轉頭向樓下看去。
長街東側,幾聲慘呼聲入耳之後,袁慶停下了腳步。
喊聲與哭聲之中,王笑低下了羞愧的頭。
這整個活動的流程雖然是他向唐芊芊提及的,但『錢財幾許都付笑談,願以熱血暖世間之人』這種話他確實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坦然受之。
兩邊也都是七百平方還連著院的大鋪,竟全是擺得滿滿當當的蜂窩煤。
「不錯,」鄭文星微微一笑,頗有氣度地道:「你又是何……啊!痛……」
「你他娘怎麼說話的?」秦小竺便和_圖_書
過來推了小柴禾一把。
「爹,怎麼了?」袁環問道。
又是一陣歡呼。
袁慶與小柴禾合作很久了,也吃了不少錢,這次自然也是收了錢過來給笑談煤行撐場面的。
這座天下腳下近百萬人口的大城,最開始便是定由五城兵馬司來管理的,捉捕盜賊、巡視風火、管理市場、清理街渠、編審鋪戶、賑恤災貧……
小柴禾便連忙向唐伯望道:「事有不好……」
到底要賺多少才不嫌多?
那些煤行的人竟真的還要來鬧,竟嫌這個價格太低。
那天晚上王笑與唐芊芊說了很多,有很多東西很散,什麼『搞個活動』『廣而告之』『以低價搶奪市場佔有率』『宣傳為民著想的企業形象』等這些概念,有的他認真解釋了,有的卻只是隨口一提。
圍觀的許多人本是來看熱鬧的,但到了此時,他們忽然發現這不是一場熱鬧。
卻聽唐伯望又道:「我們為的不是賺多少銀子,而是為了等到寒冬來臨,大雪封了山,窮人連柴都砍不到的時候,能讓更多的人用得起煤,燒得起火,取得了暖,做得了飯!凜冬將至,老夫代表我東家承諾,只要我們笑談煤行開一天,這蜂窩煤的價格,就一厘都不會漲!我們矢志,讓這京城、讓這世間,再也不會出現那種『路有凍死骨』的場景!我家東主說了——錢財幾許,都付笑談,願以熱血,暖世間之人……」
「說得好!」
「好!太好了!」
所以一開始做就能賺三千兩的時候,他便嚇了一跳,覺得……這時代的生意也太暴利了些。
驚呼聲響起。
但絕不是唐伯望說的這樣悲天憫人……
「好!」
你為何不只請我陸家來談,卻把賀家與文家這兩個老貨請來做什麼?
陸方之倏然站起,道:「唐老闆,你……」
小柴禾的目光又向長街西面看去,和*圖*書卻是瞬間臉色難看起來。
但他卞康平這一個副都指揮使,依然可以在京中橫行!
才走到笑談煤鋪前,卻忽然有個很好看的小姑娘攔在自己面前。
有人大喊。
有人淚目。
他們發現,這件事其實是與自己是有深深的相干的。
王笑卻極有些羞愧起來,吸了吸鼻子,有些失神。
「大善人啊……」
笑談煤鋪左右兩邊的鋪子的門已經被人打開。
鄭文星感覺著身邊卞康平的氣場,也是心中篤定,隱隱地期待起來。
她說完,在王笑肩上一拍,道:「是吧?老虎。」
唐伯望再次虛按了按手,聲嘶力竭地喊道:「今天,我們要做個活動,每人白送兩個蜂窩煤,是白送!」
一個關外姑娘,竟是連吳中的罵人話也學會了,還真是,學識淵博——心中如此想著,唐芊芊有些莫名的不爽。
今日既然京中的煤炭商會湊了一份大份子錢,卞康平便決定出來走一道,為這些可憐的商鋪主持公道。算是微服出訪,體恤民情了。
王笑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小柴禾正在焦頭爛額,見這不過十五歲、還受了傷的少年郎湊過來參合這些事,便道:「沒你的事,一邊去。」
「哪個賊殺才敢來找茬?」
副都司雖只是七品的官,五城兵馬司卻正是能管這些市井之事的,手下又皆是巡城卒。算是正好能壓住袁慶的一尊佛。
「本來嘛,老夫算了算,若依他所言,老夫還能給東家多賺兩成的利……」唐伯望說到這裏,人群再次靜下來。
袁環吃了一驚,回頭一看,低聲道:「果然又是秦家那兩個……但是……他們這回是在打五城兵馬司的卞都司!」
「太好了!」
「好!」
從楚朝開國起,五城兵馬司便是京城市井中最大的地頭蛇。
文有術與何成亦是對望一眼,心有所動。
比如:賺到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