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小六被水火棍架在牆上,大喊不停。
何正孝低聲問道:「我們如何做?」
脖子上的水火棍架得他使不出力來,眼看著裝著馬氏的麻袋被帶出門,豐小六氣極之便被要去啐旁邊的人。
東垛橋二巷。
「那小子腦子一向是有些問題的。」何正孝道:「他在國子監那兩天,我仔細看過,並非什麼天賦超卓之人。」
豐小六擔著兩筐紙錢出門擺攤。才走到橋頭,便被巡捕營兵丁趕了回來。
「死者入土,方得心安。焚我親眷,不共戴天!」
「娘!」
王明明大喝道:「把他也帶走!」
「這麼說,那鼠疫真能治?」
黃昏時,一縷清煙在東垛橋二巷輕輕飄蕩著。
豐小六側耳聽去,只覺心中被點燃了一般,激憤難平。
「何止是大兄不好施展,盧正初不也是怕了王笑?上表辭去首輔一職。」
「聽說盧正初給那小子賜了字,置之。」
「我娘呢?」
「老夫得到消息,王笑一直在暗中命人焚燒百姓屍體,營造京中疫情緩解的假象。」何良遠眼睛眯了眯,道:「既然療法有了,那些王公侯伯也不必再因恭王府的慘事投鼠忌器,也該出來鬧一鬧了。」
有人大哭道:「官府為了掩飾慘狀,搶奪我們父母骨血,和*圖*書堆積如豬狗敝物,更以烈火焚之。我們若是這都能忍,還有何顏面活於世上?!」
「你們都不要命了,讓開!」
於是他跟隨在人群中,不停揮動著拳頭。
巡捕營的巡卒王明明聽得哭聲,眉頭一皺,一腳踹開門,便見豐小六正抱著他娘的屍首一邊大哭一邊燒紙。
「呵。」何良遠一笑置之。
……
「不錯,為了當官的幾個人的功績,難道就能要讓我們的家人親屬死後化為齏粉,魂無所歸,當孤魂野鬼嗎?」
「你們幹什麼?!別碰我娘!」
馬氏摸了摸脖頸,有些難受地低聲道:「兒啊,你說我這疙瘩,是不是染了鼠疫?」
豐小六有些得意起來,道:「什麼福分?是我腦子活。」
不多時,便有一隊全幅罩衣的人衝進來,二話不說搶馬氏的屍首塞進麻袋裡裝走。
「一天百人,數日內便可教會上萬人。京中已經傳瘋了,齊王一時風頭無兩。」何正孝若有所思道:「為了能讓齊王上位,他也算是絞盡腦汁。」
「不賣就不賣。」馬氏臉色不太好,卻還是笑著寬慰道:「我們逃荒到這裏,撿了這屋子住,還得了接濟,已經是大福分了,該知足了。」
何正孝一驚,這才意識到這句話戳m.hetubook.com.com到了大兄的痛處。
「不錯,官府就是為了自己的政績。」
馬氏手中動作不停,咳了咳道:「我聽人家說瘟疫就快過去了,過些天便可以再賣了。」
何正孝幸災樂禍道:「還能怎麼說?畏難怯險、不堪大用,淪為天下笑柄,老東西這輩子的名聲算是去了大半。」
他拈起一枚棋子,略帶諷意地道:「一天之內便召百余醫者學那金針放血法,王置之好大的手筆。」
眼前是一幅亂象,一眾百姓擁了上來,對著巡捕營和巡屍隊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後來戶主的內弟倒是回來過一趟。見豐小六孝順,不但沒要回屋子,還接濟了他一點銀子,豐小六便置辦起了一點小本生意。
板車走了一陣,忽聽王明明又是一聲驚呼。
過程很難,但若只想求結果,並非沒有別的辦法。
「糧價、葯價都漲了,再不換些錢回來,過幾天吃什麼。」豐小六道:「你還在病著,我今天捉兩幅葯回來。」
何良遠擺了擺手,緩緩道:「聽說最近九門已少有人運送棺木出城了。」
十一月初七,大雪。
差事辦不好便沒有功勞,辦成了便有功勞。辦差是過程,而領功是結果。
何良遠苦笑一聲,又想到那兩個耳和-圖-書光,嘆道:「他傻不傻的已不重要。眼前這局勢,老夫一身本領已使不出來了。」
他回到家,見他娘馬氏還在撕黃紙,便勸道:「娘,你身體不舒服就別撕了,官府不讓出門賣,再撕也換不來錢。」
「死者入土,方得心安。焚我親眷者,不共戴天!」
「朝中怎麼說?」
又一個麻袋罩下來,豐小六眼前一花,便看不到外面。
「自古以後,各行各業皆是秘技自珍。」何正孝道:「也不知王笑如何逼迫了那個小大夫,把這等能換一世名聲、富貴的絕技獻出來?」
他再也不想冷靜下來思考任何事情,只想用盡全力去喊、去咆哮。
「哪能啊,娘你都沒出過門。」豐小六盯著門縫,隨口應道。
馬氏又咳了咳,勸道:「你別去了,人家讀書人都說了,這種時節別在外面晃。人吶,要惜福。」
他目光掃去,卻見兩個穿白罩衣的人速度極快地拉著一輛板車消失在城門外。
何良遠忽然臉色一沉,面露不悅之色。
但對於生活在底層的草芥之民而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巨大的重壓。
「是啊。」何正孝嘆道:「疫情最重之時,城門日出萬棺,可這些日子卻少了。看來齊王這防疫的差事就快辦成了,往後便是更www.hetubook.com.com難辦了。」
「我們不必做什麼。」何良遠道:「聽說京城糧商崔平昨夜去了王家。你去放出風聲,王笑接下來要打糧價了。剩下的,自然有人做……」
因此朝堂最關注的事無非就是那些,王笑是否能封侯?齊王是否能成為儲君?內閣將如何分划勢力……
楚朝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旱災、蝗災、雪災、瘟疫、叛亂、糧荒……如是種種對於廟堂上的高位者而言,其實更直觀的印象是,這些是一樁樁差事。
他們母子倆是最早逃荒的難民,到京城后豐小六到處晃蕩,發現這間小屋子沒人住,便打聽了一番。得知原本的戶主被前頭如意醋坊的杜家兄弟打死了,戶主家的內弟殺了杜家兄弟被捉了,剩一個小女娃讓人接走,這宅子便空了下來。
好比路上有一塊石頭,人看到了只要踢上一腳,對於螻蟻而言,卻是滅頂之災。
何良遠這才落下棋子,沉吟道:「他這一招棋,老夫想不通……恭王府一事,京中貴胄人心惶惶。他若是藏下這個壓箱底的后招,輕易便可化為大用。如今秘法傳世,這一招厲害的棋便算是廢了。最後的功勞名望卻還都是齊王的。能坐到這個位置,誰不是如履薄冰、不想拚命多攢些底牌?想不通吶。」
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聽得幾聲慘呼,有人解開他的麻袋。
「快,讓運屍隊過來!」
接著,四下都是震天的吶喊聲。
豐小六把在金魚池賣黃紙的那一幕從腦中徹底驅趕出去,心中那無法忍受的巨大愧疚終於化成了熊熊怒火。
……
「齊王主理防疫,可惜用了王笑這樣的奸賊……」
……
「大家鬧起來,我們要上達天命,讓天子重懲奸賊……」
王明明嚇得後退一步,緊了緊臉上的面罩。
「大兄,我是說盧……」
便有人雙目通紅地喊道:「你別怕,我們去京郊焚屍場搶回你娘。」
豐小六看著在地上如爛泥一般的差官,強忍著不讓自己嘔出來。
豐小六大哭起來,喊道:「他們都是騙人的,我娘哪裡都沒去過還是染了病,都是騙人的……」
比如可以投靠有功勞的人,比如也可以抹殺別人的功勞……
豐小六便帶著他的老娘偷偷住了進來。
豐小六有些泄氣道:「還以為死的人多,這紙錢生意能紅火。沒想到還沒賣幾天……以後辦喪的人少了,這壓的黃紙可怎麼辦?」
此時豐小六眼球一轉,往門縫外看去,低聲道:「娘,其實我摸清楚了,巡捕營下午換防的時候有半刻沒人在街上守,我可以到金魚池那邊賣紙……前天過去,我便賣了兩大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