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阮郎歸
第0584章 蔡悟真

那丫環見自家少爺如野獸一般奪人而噬的目光,心中大駭,身子顫抖起來,不敢再上前。
多爾袞臉色一沉。
蔡念真看著自己的兄長,已完全回憶不起他曾經丰神俊朗的樣子。
見多爾袞沉思著,他便勸道:「待人不能太嚴苛,為一點捕風捉影的事去查麾下人馬,必會讓將士失心。這種關鍵時候,不能聽這狗奴才胡說。」
隔著門板,她聽到裏面有壓抑的低喊聲,像是被悶在被子里的哭聲。
阿林保道:「楚寇逃竄墳山時,曾洗劫了梨樹溝附近的幾個村落,我大軍合圍墳山時,又有不少將士縱兵搶掠,擄掠附近的女子到營中耍弄……」
夢裡,她被王笑擁入懷中……
蔡念真每次靠近這裏,也覺得喘不上氣來。
「滾開!你敢動我,我殺了你……我早晚要殺了你……」
多鐸衝上前,一腳將阿林保踹倒在地,大罵道:「我大清的勇士怎麼會幹這種事?豈能由你這般隨意污衊?」
蔡念真轉了個身,卻再也找不回剛才夢境里那種感覺。
被捆在椅子上的蔡悟真抬起頭。
「嗚……讓……我……去……死……」
這一刻,蔡念真忽然有些羡慕眼前這個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兄長。
「不會的……這樣活著不像是個人啊……求你,拿你手裡的刀劃開我的喉嚨……來……求你……」
「你放屁!」
盛京城的蔡府中,一間屋子關著門,下人都遠遠避開這裏和*圖*書
「她怎麼天天下帖子?煩不煩?」她低聲罵了一句。
「你清醒一點,嫂子已經走了,活著的人總得繼續活著。」
多爾袞又瞪了多鐸一眼。
她伸出手,緩緩推開門。
——如果,王笑喜歡的是自己,自己的這一生應該會完全不同吧?自己是可以為了他,也像兄長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
「嗚……嗚……」
「多鐸!你太放肆了!」多爾袞怒叱一聲,接著又指向阿林保,冷冷道:「還有你,不要信口開河,王笑如何能在亂戰之時逃進俘虜當中?」
「喳。」
「我不……我不要這樣活……放開我!」
他被捆得很緊,嘴裏塞了一塊布。
「稟睿親王,若有人幫他,並非不可能。」阿林保重新跪好,緩緩道:「比如……秦山河。」
蔡念真便接過她手裡的剃刀。
「沒有依據,但奴才覺得有這種可能。」
多爾袞卻是問道:「你覺得他如何能在亂軍包圍中逃掉?」
多爾袞一掌重重拍在案上,看向多鐸的目光中已噴出火來。
王笑,已經死了啊……
蔡念真依然只是不緊不慢地刮著他的頭髮。
「這帖子該怎麼回呢?」丫環還在她耳邊絮叨。
這個世家公子,如今的樣子比囚犯都不如。
因他勇武又多謀,被多爾袞看中,倚為心腹。
一道光照進屋裡。
在豪格回來前,多爾袞要操心的還有很多,確實不是關心王笑死m•hetubook•com.com沒死的時候。
阿林保彷彿不知多鐸正盯著自己,繼續道:「因此,我軍圍墳山時,各營中都藏著不少女子。等擊潰楚寇,未發現王笑屍體,豫親王搜索軍營,不少兵士擔心事情敗落,便殺了這些女子,拋屍掩埋……」
「這便是你說的不知情?!」
蔡念真覺得自己終於轟轟烈烈地活了一場,喜極而泣,悲極而泣。
心裏想著這些,蔡念真走出兄長的屋中,看著盛京城的天空,只覺這片天地空蕩蕩的……
……
因被塞著布,話語含糊不清。
然後她跪在父親面前如兄長一樣苦苦哀求著,求父親領著三萬鐵騎抵抗建奴……
「大哥,你別這樣了好不好?」
她翻起身,緊緊抱著被子,覺得夢醒的空茫、求而不得的痛苦,不停噬咬自己的心。
一旁的多鐸倏然站起,指著阿林保便罵道:「狗奴才,你胡說什麼?我大軍合圍之下,王笑必是死了,數日前更是找到了此賊的屍體,此事還有什麼好說的?」
「稟睿親王,奴才懷疑楚寇王笑未死。」
「正因為找到了屍體,奴才才懷疑他沒死。」阿林保道:「屍體在離墳山十五里的山澗中找到,披的雖是王笑的盔甲,但屍身早被河水泡爛,難以辨認,這便是疑點。何況那附近並無別的楚軍屍首,王笑重傷之下又是如何隻身逃那麼遠?」
多爾袞聞言,眉頭一皺。
蔡悟真身旁的僕人便和*圖*書伸手拿下他嘴裏的布,手卻是緊緊扼住他的下頜。
怕多爾袞不明白,多鐸便又附耳過去,輕聲道:「十四哥想清楚,那些兵將哪次不這樣?別把他們逼到豪格那邊……」
「又能如何?」多爾袞怒罵道:「你放走了王笑。這次他領著三萬人就攪得大清不得安生,若給此子三五年時間,難保他下次再帶著二十萬人來,將父汗的基業毀個乾淨!」
「念真,我求你了,別這樣對我……讓我死了吧……」
千里疆場,英雄末路,夕陽下一身殘甲的王笑緩緩倒下去,她噙著淚提劍劃破自己的喉嚨,一襲紅裙如火,兩具屍體相擁,彷彿霸王與虞姬的千古絕唱……
「奴才並未看到。」阿林保道:「但奴才查訪多日,得知當時有幾營將官藏下幾個貌美女子未捨得殺,私帶回京,人數有十餘人之多,奴才認為應該詳查。」
「多鐸!你好大的膽。南伐了幾次,別的不學,學著官兵作匪,搶掠治下百姓是吧?!」
多爾袞卻是沉吟了一會,向阿林保問道:「你覺得他沒死,可有依據?」
「烏雲珠?」蔡念真微微一愣。
「公子恕罪。」
不知為何,她心裏再次想到王笑。
她轉了示意了一下,身後的丫環便拿出剃刀,要給蔡悟真刮頭。
她想了想,道:「你回個帖子,說我午間過去拜會,再把我那本《漱玉集》包起來……」
「阿哥,多大點事啊?」多鐸咂了兩下嘴,www.hetubook•com•com重新坐下來,還翹起一隻腳,道:「這次伐楚才搶了多少東西?將士們火氣沒瀉,搶個村子怎麼了?人都殺乾淨了,對外就說是楚寇殺的,又能如何?」
多鐸說著,一指阿林保,罵道:「挑事的狗奴才!你說,哪隻眼睛看到他走了?」
「胡說八道!」多鐸不由道:「那些屍體我都派人搜過了,絕對沒有王笑。」
這樣的對話說了無數次,蔡念真早已厭倦了這一切。
接著他又參与了最後圍擊王笑、秦成業的一戰,如今已升任固山額真。
蔡念真不由哭求道:「大哥求你別這樣了,你咬舌頭也死不了的……你為什麼就非要作踐自己?」
——自己呢?除了一段自作多情的空想,什麼也沒有得到過,像一個行屍走肉。
蔡悟真瘋狂地吼著、掙扎著,卻又有僕人上前死死摁著他的頭。
他頭上已又長出發茬,一張臉削瘦得顴骨分明可見,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死人般的臭味。
多鐸眉頭一皺,不悅道:「你是在懷疑爺辦事不利?」
「我不降……你不要碰我……」
蔡悟真喊著喊著,突然大哭起來。
「你別動我……我不降……我是漢人……不剃頭……」
「作踐自己的人是爹……爹為什麼要給人當狗?!他為什麼要殺我的籮兒?!為什麼……」
多爾袞明白想了良久,最後卻還是吩咐道:「封鎖各處道路,所有城池許進不出!阿林保,你來嚴查此事!」
蔡念真皺和*圖*書了皺眉,很有些不悅。
與此同時,阿林保正跪在多爾袞面前。
她發現,比起悲哀,更痛苦的是空虛。
……
「嘭!」
蔡念真緩緩走上前,眼中已有淚水落下來。
多鐸冷哼一聲,轉頭對多爾袞道:「眼下不是關心這種小事的時候,八哥的喪期馬上要過了……」
聽著這樣的嚎哭,淚水也從蔡念真臉上滑落下來,落在蔡悟真頭上,混著他短短的碎發流下去。
「小姐,董鄂家的格格給你下帖子了。」
至少他還擁有過一刻刻骨銘心,至少還有值得他赴湯蹈火的人和事。
多鐸瞥了阿林保一眼,目光已滿是恨意,卻是搖了搖頭道:「此事我不知情。」
蔡念真想到伊哈娜那自以為是的樣子,更加煩燥起來。
蔡念真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大哥,都會好的,你會娶新的媳婦,你還會有孩子,等你想明白了,都會好的……」
皇太極的喪禮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便可釋服,如今已接近尾聲。
「小姐。」有人在她耳邊喚道。
「奴才不敢。」
這天夜裡,蔡念真作了一個夢。
「放你娘的屁,秦山河營里我搜了不下八百遍。」多鐸不屑道。
「我怎麼就放走王笑了?屍體我都給你找出來了。」
多鐸又是冷哼。
「不是和碩額駙家的格格,是董鄂將軍家的小格格……」
「放開我!」蔡悟真吼道,卻是被扼得合不上嘴。
這次阿林保隨軍南伐,屢立大功,更是斬首了楚薊鎮總兵張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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