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阮郎歸
第0644章 國易主

但在這個地方圍住楚軍,吳閻王也壓力極大。
「知道了,我這便回稟軍師。」
他這邊大喜過望,率軍才向燕京進發,卻又在雄縣與山東兵馬打了幾仗,雙方互有勝負。
正是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本以為事情做的隱秘,沒想到還是被孟九記錄在案……
殿中,吳閻王大馬金刀地坐著,他的兩個兒子吳通與吳伯正站他面前,其身後則是一眾將領。
雙方一路鏖戰,從順天府打到河間府,殺得京畿大地一片狼藉。半個月後,吳閻王終於在滄州將楚軍圍下來。
好在楚軍兵馬雖多,但帶著一眾文臣、嬪妃、家眷等亂七八糟的人有上萬人之多,行進倒也不快。
吳閻王急著搶下攻破燕京的首功,拼了老命全力進攻,終於打敗秦玄炳,一路追到白洋淀,才突然發覺過來:楚軍是要吸引自己的人馬,怕是要讓楚帝趁機南逃。
……
下一刻,卻聽兵士衝進來,急報道:「大將軍,楚軍攻營了……」
而這個時候,他的舊部們卻滿心滿腦地想先挑選京城的宅邸,鬧出無數亂七八糟的事。
但現在局勢翻過來了,現在是他圍截楚帝,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楚帝跑了,想必我們陛下如今已入主京城……」
南京城。
好一會兒,鄭元化才嘆息一聲,道:「齊王囚君父而篡權,老夫可以動他。但陛下絕不可在長江以南出事。」
滄州城外五里,岳廟中,吳閻王正與麾下將領議事。
他說著,轉頭看向孟九,道:「監軍誤會了,並非我鎮南軍藏著銀糧不肯拿出來。大哥既然讓我統率……」
因此,南路大軍借伐楚之際一路搶掠,所得錢糧盡數被他們父子藏下。
一道道宮門緩緩打開,御駕過承天門入宮。
孟九上過香,方才在吳閻王身旁的位置坐下,開口道:「糧草不多了?鎮南軍一路攻城掠地,以納捐之名可是拿了不少錢糧。怎麼?這就吃完了?」
岳飛的塑像一動不動,臉上始終帶著不怒自威的神情。就彷彿是親眼看到一群賊子的私心算計之後,在為這千古江山感到悲憫……
他們雖是楚軍裝束,渾身上下卻有著一股匪氣。
「他還有多少兵馬你並非不知道,軍師讓我告訴鄭大人,他未必攔得住,讓你準備好後手……」https://m.hetubook.com.com
想到這裏,吳閻王便搖頭道:「不行,如此未免夜長夢多……」
「來了。」鄭元化撫著長須,眼中泛起些精光。
舊陛下名為『御駕親征』,卻是在破城前夕自己逃了,棄滿城百姓、宗廟社稷不顧,這樣的人如何配為天子?
一隻無形的、巨大的手開始向他壓下來。
自古開國功臣的下場可鑒,何況是吳閻王這樣水淹開封聲名狼藉的,他們父子心中明白,唐中元往後難免想對自己下手。要想自保,只有攥緊了手上的兵權,而要兵權,首先便要有糧草。
在這樣帝王之氣盛極之地,鄭元化登上高峰,衣袂翻飛,彷彿仙人。
那邊吳閻王領了軍令也極是高興。
接著,他緩緩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將眼前的氣氛消得一乾二淨。
巍峨的南京紫禁城背靠鐘山山脈龍頭處的富貴山,比北京皇城還要恢弘壯麗。
歸附的楚臣如伊光耀這樣的便開始指手畫腳想要拘束他的言行,擔心新皇帝鬧出什麼沐猴而冠的笑話。
那邊吳通與吳伯對視一眼,心中也對孟九極是不滿。
「陛下萬歲萬萬歲!」
……
吳閻王一聽,面色便陰下來。
——這老太監裝模作樣,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孝陵禁苑內松濤林海,時有鹿鳴聲響起。
良久之後,唐中元換乘御輿,由人抬著從螭壁穿過,步入皇極殿,在龍椅上坐下來。
以前他是流寇,楚軍圍剿他,他跑掉就可以,他可以輸無數次。
吳閻王點點頭,問道:「監軍怎麼看?」
楚朝原禮部尚書梅景勝在重開東廠時便憤而致仕,如今眼見天子棄城而逃,他悲從中來,白衣披髮便跑到午門前撞死了,其學生九人亦隨其自盡。
——誰知道以後唐中元會不會把自己這個開國大功臣殺掉,到時候他是聖名垂千古的皇帝,自己卻要替他把千夫所指的罪名擔下來。
他才發現,自己不僅是兵力不夠,更嚴重的問題是,能做事的臣子不夠。
沒想到王珍竟還多安排了一手,唐節的先鋒軍行到昌平,便被孫白谷埋伏了一把。
至於原來的陛下……
但孫白谷既然布下埋伏,唐節偷襲燕京的計劃顯然已經告破,至此他才明白,王珍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是陛下。」孟和-圖-書九道。
祈盼十數年的願望一朝成真,喜悅自然是極喜悅,但到這時喜悅也已經在漫長的儀式中熬光了。
同一時間,唐中元策馬進入京城,滿城百姓歡呼雀躍,盛況空前。
等他再回過頭北上,楚帝與楚朝重要的臣子已逃出燕京。
京城百姓需要他安撫、百官需要他招降,他不入京城不足以定人心。
孟九抬眼盯著吳通,眼中一片寒芒,緩緩道:「小子,把你那點小心思收起來。陛下和大將軍共創基業,情同手足,別因為你這種齷齪心思,逼陛下落一個苛待功臣的污名。」
「楚軍以孫白谷為帥,但關鍵在於王珍,此子有幾分手段,棄京城跑到滄州,這地四通八達,既可走海路,又可走陸路,還有山東兵馬接應。大將軍若想硬攻,怕是防不住。不如圍而不攻,等楚軍糧草耗盡,必有人將周纘獻上來。」孟九道,「對了,陛下已派了三殿下前來助陣,不日即到。」
……
戰亂了這麼多年,這個流寇終於攻克了楚京,成為了中原的帝王。
鄭元化眼中泛起不悅之色,低聲叱道:「跑了?」
他本想親自領兵追殺楚帝,但京城不能沒有他坐鎮。
他沒有去看西邊風光秀麗的玄武湖,而是極目向北遠眺。
但一進京城,他便被無數瑣事束縛住。
這些年轉戰四方,經歷過無數次慘敗,無數次重傷瀕死,他踏著累累白骨,終於以一介布衣之身開創了一個新的朝代。
那人無奈,只好道:「我家軍師自然也會儘力圍截,但楚朝中樞也不像你說的那樣無能。」
他漸漸發現,自己似乎陷在了一個困局當中。
此時山東兵馬在滄州以西的獻縣整備,楚軍若向西突圍與其匯合,吳閻王便很可能攔不住他們。
那幾個風塵僕僕的兵卒上了山,卻也不向鄭元化行禮,為首之人只是抱了抱拳,口喚:「鄭大人。」
接著,卻聽孟九嘆了一口氣,道:「大將軍有難處,陛下自然也理解。糧草是小事,議到這裏便是了。」
孟九又道:「眼前最重要的,還是不能讓周纘逃了。」
……
他唐中元一人一天能做多少事?從出城到進皇宮,一路上供萬民瞻仰就花了整整一天,接下來要祭天、祭地,要封賞,要立章程,楚朝舊臣要篩查,城中留下的楚朝勛戚要清理……hetubook.com.com
東征之初,他本以為等自己繞過太行山,唐中元必已打下京城,便也不著急行軍,一路攻城掠地,沒想到竟還能趕上攻克燕京的功勞。
夾道歡迎的百姓是由衷地欣喜與亢奮。
除了兵力捉襟見肘,唐中元還因為更多事感到焦頭爛額。
好一會,卻是在太原投降的楚朝舊臣伊光耀出班應道:「陛下,如今再稱呼臣下渾名恐不妥當,還請稱吳將軍官名為宜……」
岳廟中安靜下來。
唐中元的御駕從永定門緩緩行到皇宮,一路上百姓歡呼雀躍,「萬歲」都不足以表明他們的憧憬與期盼,他們跪在道旁喜極而泣,給新朝的氣象添上一層又一層的喜氣。
「你們可得手了?」鄭元化淡淡問道。
本來楚朝與瑞朝正在和談,談到正有進展之時,唐中元察覺到王珍有帶楚帝逃跑的意圖,便果斷下令攻打燕京。大軍以唐節為先鋒,唐中元親領中軍。
滄州,意為「滄海之州」,因其瀕臨渤海。此地處於九河下梢,北依京津,南接山東,乃京杭大運河縱貫之地。
唐中元靠在龍椅上,舒了一口氣。
吳通不悅,斜瞥了孟九一眼,道:「那是鎮南軍的口糧……」
……
孟九眼也不抬,卻是從袖子緩緩掏出一本冊子,自己翻開來看。
鄭元化背著手,遠望著天邊,彷彿沒聽到一般。
——他娘的,總算是結束了。
瑞軍東征雖然號稱百萬大軍,其實兩路大軍滿打滿算不過三十余萬,其中還多是雜兵。
……
但心中再不滿,吳閻王也不敢敷衍。如今馬上就要論功行賞了,若是放跑了楚帝,擔不擔罪名不說,封賞肯定要大打折扣。
同時京城中不願在反賊治下為官為民而自盡者還有二十餘人。
是時楚軍還有宣大軍、神機營、神樞營、關寧鐵騎、親軍十二衛,加在一起近七萬人。
但這七萬人開始南逃,唐中元便至少需要調動四十萬大軍才可以圍堵住他們。
大楚延光十八年,九月初九。
這岳廟乃是岳飛第十一世孫在楚朝太宗年間移居滄時州所建,吳閻王駐軍在此,便將岳廟佔下作為自己的營地。
過了一會,禁苑內忽有些動靜,鄭元化向山下望去,只見幾騎馳來,與溫容修說了些什麼,一行人便向山上爬來。
……
「居然撐到了現在啊……京城早和-圖-書該破了才是……」
——鄭元化這邊可以殺周衍,周纘還是要自己這邊殺。
吳通冷哼一聲。
殿中靜了一下,滿朝文武、新舊大臣正沉浸在迎新君的亢奮當中,暫時沒人想這件事,聞言全都躊躇起來。
吳通大怒,抬手指著孟九便喝道:「陛下派你監軍,你卻想挑撥離間?!」
倒也並非沒有人心向楚朝,只是王珍與左經綸在費心歸統之後,將滿朝文武帶了大半,心向楚朝者幾乎都走了。
話音未了,孟九打斷他的話,轉向吳閻王問道:「大將軍想與陛下分家不成?」
逃亡的楚帝要圍截;遼東要布防;朝廷一塌糊塗;錢糧又開始告罄……
鐘山盤桓于城中,仿若一條卧龍,『蟠龍』之名指的便是這雄渾山勢。
從這句話開始,唐中元的心情便慢慢轉向惡劣。
吳閻王眼皮微微一抖,點頭道:「是,陛下既讓我帶兵,我當然對所有兄弟一視同仁。上個月鎮南軍被楚朝山東兵馬擊敗,錢糧被劫了不少……」
功勞也分好壞的,攻克燕京是大功一件,殺掉楚帝也是大功一件,但殺楚帝就得擔千古罵名。
一句話陰森森的,吳通心底一涼,他臉上死撐著還想怒叱,吳閻王卻擺了擺手道:「都別吵了。」
眾人議了好一會,孟九才進來,環顧了一眼,似乎覺得吳閻王這樣的人與岳飛同處一殿有些可笑,便搖了搖頭,臉上微有些諷意。
唐中元自己坐鎮京城,讓他統兵在外,不給錢銀就算了,還擔心他拉攏別的兵馬、派唐節來制衡。
而皇宮前,一排排沒被帶走的官員跪在那裡,忐忑不安地向唐中元投降。
遠遠的戰場上有廝殺聲響起。
等回頭自己的錢糧被吃乾淨了。再回到京城,好處都給別人佔光了。
但仗義死節也好,冥頑不靈也罷,午門前的血被洗凈之後,半點也不影響別人歡迎他們的新帝……
好在唐節驍勇,再次親自斷後,傷亡倒也不算慘重。
「這怕是我們最後一次合作了,往後好自為之……」
……
大楚延光十八年、大瑞興禾元年,九月二十四日。
接下來,唐中元便急令吳閻王包圍燕京、封鎖楚帝南逃路線,東路大軍也不急著行軍,與孫白谷且戰且進,穩紮穩打逼向燕京。
「吳閻王那邊戰況如何了?」
香案后擺著三尊塑像,岳飛正襟危m.hetubook•com.com坐,其子岳雲和岳雷手持兵器站立兩旁。
包括李柏帛,唐中元往日將他視為大才。但其實李柏帛不過舉人出身,未曾出仕過,楚朝三百年下來官制繁冗,絕非西安城瑞朝的小朝廷那樣簡單,他一入中樞便也是兩眼一摸黑。
原本被唐中元倚為臂膀的大學士劉循,往日里智計百出,但顯然也沒有一國宰輔的治國經驗,各個衙門的關鍵官員被王珍與左經綸抽調走之後,整個中樞彷彿暫時癱瘓了一般。劉循短時間也沒辦法將架子支起來。
而楚軍若向南,便是山東境內,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勤王兵馬接應;若向東,楚帝便可乘船離開;楚軍甚至還可以調頭向北,從天津出海。
孟九也不搭理,理了理衣冠,走到香案前,鄭重其事地給岳飛的塑像上了三炷香。
唐中元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坐在這金鸞殿上,和曾經的楚帝周纘一模一樣的焦頭爛額。
這七萬人如果守衛京城,分散到十二道城門以及皇宮,兵力其實很薄弱。
唐中元彷彿深陷泥沼,實在抽不身來,只好令吳閻王總領三十萬大軍繼續圍截楚帝。
一句話,氣氛終於緩和了些。
當然,他們再仔細,總還是有遺漏。
內憂外患。
又是一片山呼萬歲,百姓們目含熱淚看著唐中元進入皇宮,既覺不舍皇帝陛下,又覺新皇正該入駐皇宮。
他也只好全力圍攻。
老人眼中帶著些疑惑,低聲自語著,似在對天上的雲說。
如此一句,對方便也會意過來。
吳閻王見了,眼中隱隱泛起一絲殺意,嘴裏的話鋒一轉,卻是道:「總之不論如何,糧草再支撐月余還是可以的。」
「孟監軍來了。」吳閻王的長子吳通招呼道,「大軍這糧草可不夠了……」
吳閻王收到旨意,心中十分不滿。
他們相信自己終於熬過了一個分崩離析的亂世,迎來了一個承平盛世。一如唐、宋、楚,總之接下來或許便是兩百年、三百年的太平。
當時唐節正率軍要渡過沙河,他本就狂傲,又覺得自己看穿了王珍的伎倆,想要搶在王珍帶著楚帝逃跑前出其不意包圍燕京,再加上立功心切,便有些大意、被孫白谷半渡而擊。
等新帝大度地接受了他的投降,便更是一番其樂融融、氣象萬千。
這一天正是雙九重陽,皇孫周昱便到鐘山南麓孝陵拜祭楚朝太祖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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