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楚萬歲……」
「保護陛下……」
他開口,聲音啞得厲害。
「攔住陛下!」
車簾被掀開,延光帝終於緩緩下了車駕。
終於,唐節領兵殺光了眼前的親衛營,渾身上下都是殷紅的鮮血。
「圖功為其難,殉節為其易。吾為其易者,聊存潔身志。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
京城。
廝殺再次開始,每個人都陷在狂熱當中。
唐節轉過頭,想說些什麼,卻覺心中一片無力……
也有些後悔沒有再等一等,也許再等一等,王笑還是能領著許多楚軍投降。
縱使唐節在戰場上殺人無算,但看著這些手無寸鐵的人,一時也沒了主意。
唐節看在眼裡,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人群中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哀求,卻也有人努力爬上馬車,顫顫巍巍地站在上面大喊起來。
一枚炮彈劃過海面,擊在瑞軍之中。
孫白谷忽然想到王珍帶齊王離開的舉動,心中登時有些茫然。
唐節看著這被圍在戰場上的一萬餘人,微微一滯。
王笑還有投降的可能嗎?他現在人在哪裡?
說來,文有術曾在五豐街煤鋪對面的茶樓與唐芊芊見過一面,沒想到如今再遇到,對方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別。
「轟!」
文有術話到一半,唐伯望忽然抬腳在他腚上輕輕踢了一下。
「陛下,罪臣剿匪不力,今日願為大楚死節。」
文有術才反應過來,忙道:「他說懷遠侯想必不日就會歸來。」
她轉頭看著後面淳寧的車駕,在心裏又問了一句:「王笑……你人在哪裡啊……」
……
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員大將持著長槊www.hetubook.com.com便領軍向宣大陣中衝來,正是唐節。
那邊孫白谷咬咬牙,領著神樞營和上直衛騎士,護著延光帝的馬步便向東面逃去。
瑞軍大喊著殺來,楚軍士氣陡然一落千丈。隊伍中間一眾大臣驚恐不已,啼哭不停,場面一片混亂。
文有術本是文家掌柜,王笑抄了文家之後,文有術把文家藏銀的地點招了,因此保全了一條性命。當時京郊產業園這邊能寫會算的人才不多,王笑便把他留下來給傅青主用。文有術『履歷』不太好,便一直沒能成為王家心腹。但他也算產業園的老人,尋常事情也都了解。王珍出京時便將他留了下來。
一時間,大哭聲中混雜著求饒聲,求饒聲中又混雜著慷慨赴死的辭世悲歌。
「朕無顏見列祖列宗……」
「四弟!」秦山海喝令一聲。
「別說了!」
千古江山,竟是又要重蹈覆轍?
他自己非要問,此時真問到了答案,卻也有些不知如何應付。啐了一口血水,撥馬便走。
他打算東行至鹽山縣,然後調頭南下,過了濱州就能到山東青州範圍,那陛下也就暫時安全了。
他眼前一片血紅,想回去看看陛下,卻被人一刀砍在腿上,他半跪在地上,緩緩轉過頭,眼前只有戰鬥中的混亂身影……
「說吧。」
忽聽山林間殺喊聲大作,一支勁旅從南面奔出截斷官道,箭雨猛然向宣大軍迎面襲下。
一輛馬車停在道路旁。
王珠策馬向前,冷笑道:「怎麼?替你解圍,你卻來問我們?」
「保護陛下!」
秦山湖眉頭一皺,卻是喊道:m.hetubook.com•com「我秦家兒郎絕不怕死,但若要我等掩護陛下逃跑,大可直說!何必在當時出城作戰時放言哪一路先破敵便從哪路走?」
唐中元看罷,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一路浩浩蕩蕩車馬疾行,天明時分,他們終於到鹽山縣。
「我等願隨大帥死國!」
滄州之戰的信報快馬加鞭送到唐中元御案前。
……
突然。
「亡國之君還想逃?!我家軍師早已料到你的伎倆!」
同一時間,滄州城以西,阜城縣。
神機營、關寧鐵騎、山東兵馬跑到這裏,終於暫時離開瑞軍攻勢範圍,開始變道往南,向濟南府出發。
人群中又是一片悲呼,不時便有人跟著自盡。
他目光看去,只見漫山遍野都是沒頭蒼蠅一樣亂奔的楚朝官員、勛貴、家眷……哭聲震天,慘不忍睹。
唐芊芊坐在馬車上並未下來,她最近病了,傷風加上憂勞成疾,整個人都是懨懨的樣子。
血戰中,孫白谷盔甲已被斬破,渾身上下都是傷口。
他似乎有些被震撼到,嚅動著嘴唇,最後喃喃道:「先押下……」
「大楚、懷遠侯……」
雙方交戰,唐節殺入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一聲聲大喝聲中,兩千宣大軍或站在孫白谷身後,或圍在御駕旁。
「大哥。」秦山湖轉向秦山海,道:「王珍一無官、二無爵,我們敬他是侯爺兄長才聽他指派,要我們殺敵報國可以,卻沒有把人當棋子擺弄的道理……」
王珍臉色有些發苦,下馬便要向秦山海賠罪。
「三殿下,敢問這些人如何處置?」
「我知情。」王珍忽然應道,看向秦www•hetubook•com•com山湖又緩緩道:「我與孫督帥商議時,一開始就沒打算從南面逃,因為吳閻王必定著重防守關寧鐵騎。」
孫白谷不顧將士疲憊,轉向南下的官道,下令繼續行軍。
楚軍一愣,轉頭看去,只見三艘海船不知何時已停在海面上。
「是……王笑?」
這些人是王珍與左經綸挑選的,大多都心向楚朝,或者位高權重,或者身份高貴……換言之,他們幾乎是楚朝一半社稷。
「是,王大公子離京時,曾對小的說,這京郊產業往後便交給七殿下了,賬冊等東西就在庫房,小的……」
海船上,幾桿大旗迎風招展。
「嗯。」
王珍苦笑一下,默然以對。
……
如今丟下孫白谷,他心中也極內疚,加上許久沒有歇過,沒走兩步,腦中一沉,人便暈倒在地上。
「孫白谷,老子在此等你多時!」
身後追兵綿綿不絕,孫白谷已經沒有多少人馬了。
眼下的局面像是一匹他勒不住的烈馬,向著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孫白谷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麼,他看著寬闊的海面,忽然便想到宋末陸秀夫負帝投海之事……
這場對楚帝的圍截,耗費的時間、損失的兵力都已遠遠超過他的預料。
他忽然有些後悔沒有聽從李帛柏的建議先鞏固西秦之地、囤糧練兵。
關外的建奴、逃竄的楚帝、西蜀的張獻忠、江南的鄭元化……一個個難題和敵人擺在眼前,唐中元發現:自己的兵力、糧草、威望都不足以控制局勢。
過了一會,唐伯望在產業園繞了一圈,上前稟報道:「七殿下,園中的管事大多都被帶走了,我們在和_圖_書京城時認得的那些老夥計已沒剩幾個,但王家老大還是留了人帶話給你。」
他整個人像是蒼老了二十歲,身子佝僂著,除了那身明晃晃的龍袍,渾身上下已無半點帝王之氣。
「信不過就說信不過,顧忌個蛋!」
「王大公子說,駙馬爺……」
另外,一群文武大臣也被丟得所剩無幾,只有寥寥幾名重臣還在。隊伍中延光帝的御駕輪子也已鬆動,咯吱作響。
同時,他沒想到關寧鐵騎有這樣的戰力……
「老夫為朝廷重臣,重負君恩,不能戡亂,唯有死耳!」
「追!」
「你自去問孫白谷。」王珠道。
「老子問王珍知不知情……」
一句話說完,延光帝邁開腿,向海岸走去。
他再也顧不上楚朝諸臣與王公貴胄,除了延光帝近旁的二十余個能騎馬的重臣,一萬餘人盡數被拋下。
鹽山縣以東。
唐芊芊分不出王珍是不是在誆自己。
「草民拜見殿下。」
說罷,他提起長劍便自刎而亡。
他大喝一聲,指揮親衛營向唐節迎上去。
馬蹄翻飛,孫白谷領著延光帝一路向東逃竄,終於無路可逃。
他想著,眼前一片朦朧,翻身下馬,解掉盔甲,在延光帝的身前跪倒,重重磕了一個頭。
「是文有術,我讓他過來說。」
「怕你們心有顧忌,不敢深入敵營。」
良久,她掀開車簾,看著門頭溝的一草一木,忽覺有些茫然起來……
諸臣才大喊一句,卻見那邊反軍已沖了上來……
唐節話音未了,西面的瑞軍已撲上來,一陣箭雨襲下,慘叫聲回蕩開來,恍如人間煉獄。
「奉軍師之令,不受俘虜,殺無赦!」
「殺楚和-圖-書帝!」
孫白谷護著延光帝與諸臣的車馬連夜奔逃。
親衛營是孫白谷最精銳也是最忠心的人馬。他們也是將個人性命拋諸腦後,不要命地便去攔唐節。
那邊又是一陣忙亂,王家這邊便又有人出來與秦家嗆了幾句……
一句話說完,他站起身,重新穿戴好盔甲,持刀轉向西南方向,望著遠處奔來瑞軍站定。
「是,大公子說,王家二公子得到確信,已派船去接……」
海上波濤洶湧,天地間響徹著海浪之聲。
「保護陛下!」
「朕……」
這般想著,唐中元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忽然浮起一個念頭——
吼聲從宣大親衛營將士口中發出,他們一個個死戰不退,以血肉之軀擋在唐節大軍面前,又一個個慢慢倒下去。
……
京郊產業園。
「四叔……」秦小竺聽到爭吵,也是策馬趕上來。
「為何不告訴我們?」
秦山湖忿忿罵了一句。
目之所見,眼前是一道巨大的海岸線。
唐芊芊並不想聽這些,打斷道:「可有說王笑如今在哪?」
這一路東逃,麾下的人馬不時被調去斷後。至此,宣大隻剩不到兩千騎兵,神樞營亦是只剩一千餘人。
秦山湖盔甲上的血還未拭去,提刀便奔至王珍身前,喝問道:「孫白谷要賣我們關寧鐵騎,你知不知情?!」
接著,西面、北面皆有震天喊殺聲響起。一隊隊瑞軍策馬追來,看旗號卻是孟九。
而東面煙塵滾滾,孫白谷已領著楚朝皇帝跑得不見人影。
又或許,她並不是分辨不出,只是並不想去分辨。
「侯爺就不像你這樣……」
「嗯?」
秦小竺見了這一幕,便有些難過。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