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37章 狼綴行

但他也知道,這裡是山東,自己連漢話都不會說,當了逃兵肯定是死路一條。只有豫親王能帶自己回關外。
「或者,他若有必死之心、敢與我們魚死網破,就有可能讓五千騎兵完全分散開來。到時這些人到處劫掠,我們圍殺不易,難免給山東帶來大破壞。」
吸引楚軍主力、再掉頭反攻平原的計劃才開始,就已經破滅了。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多鐸?」
完顏葉臣大喜,當先卸甲、拋開早已起卷的長刀,穿著單衣上前,跪在林紹元馬下。
「你不要急。」王笑沉吟道:「多鐸也並非沒有辦法破我的計策。他還可能離開大股部隊,只帶小股人馬偷襲某處。」
「儘力做什麼?」
「他敢嗎?」秦小竺問道。
「沒有!」
「谷老八,你承認你違犯軍律了。」
「王笑不可能讓山東全境都堅壁清野,不可能的。」多鐸心想著,繼續向東。
……
終於,飯造好了,一個個清兵盛了粥食用。
「裴庄村村民裴二,狀告你調戲他兒媳婦,可有此事?」
平原縣。
完顏葉臣反手一刀,把那還在高呼「不能投降」的士卒斬落,大喊道:「多鐸背棄了我們,拋下大軍逃了,要想活命的隨我投降!」
他轉頭一看,只見幾個清兵蜷縮在地上不停抽搐,臉色發青……
「怎麼了?」秦小竺嘟囔著翻身而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王笑額頭上的冷汗,柔聲道:「做惡夢了嗎?」
「別打了……」
「楚軍追上來了,快走!」
富勒塔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一眼,知道不卸盔甲馬就跑不快,楚軍一定會追上自己。
四百人繼續向東,為了保存馬力也不敢急行。才走了半日,忽然身後傳來馬蹄聲。
「你真無聊。」王笑道,「我把計劃完善了一下,你坐鎮此處繼續圍這些步卒。我要親自去追擊多鐸那五千騎兵。」
她打了個哈欠,抹了抹額上的碎發,一翻身躺在王笑剛才躺的位置,感受著他的餘溫又睡過去。
他知道額真肯定會派人斷後,連忙拋下攜帶的物資、策馬趕到隊伍前方。
「別讓多鐸跑了。」王笑狠狠說了一句,站起身披上衣服,繞過屏風坐到桌前。
收集沒燒乾凈的木料又花費了不少時間,富勒塔累得不行,但看著一點點泛出香味的粥還是感到很高興。
富勒塔一邊行軍,一邊心想著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保命?
多鐸駐馬望去,方圓五里內,有三道狼煙筆直地騰空而起。
「把盔甲卸了吧?戰馬吃不消了。」有人提議道。
他覺得這一戰好沒意思啊,搞得像來蓋房子一樣。
王珍現在頭痛的是缺少人手、包圍圈該怎麼保持。他覺得王笑這個兵力分配讓他壓力很大。
馬肉落肚,富勒塔精神好了不少,心裏卻更加不安。m.hetubook•com.com軍中視殺馬為不祥,他征伐多年,還是第一次被逼到殺馬吃肉的境地。
臨清城東北方向三十余里,松林鎮。
多鐸費力攻破了一個墩堡,卻沒得到多少糧草,反而完全暴露了行蹤。好在,他與三支小股騎兵會合了,人數到了四千七百餘人。
兩天里,他邊戰邊退,奔了三十里地,麾下的兵馬從兩千多到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最後被楚軍死死圍住。
剩下三百余騎狂奔不止,等終於甩脫了追兵,不少戰馬也累得趴倒在地。
「不能降啊將軍!」
谷老八正說著,忽然感到身邊的羅德元氣勢一凝。
但這一仗打得太難受了,就像落進了一張大網裡,而且這張網織得極密。
這支隊伍的固山額真一腳把煮粥的釜盆踢倒,狠狠罵道:「該死的楚軍!爛了心肝……」
「末將確定!末將天天看多鐸的畫像,其人應該眼窩很大才是,但末將這次用千里鏡看,沒看到眼窩。」
然而他漸漸明白過來,只要狼煙一起,楚朝各地守軍就會帶著百姓和糧食逃入縣城或墩堡,而且秋收已過,田地里也沒有糧食。
王珍道:「三弟把林紹元、蔡悟真、劉一口這些猛將都抽調了,還帶走了五千精騎,每人都分發了一張多鐸的畫像,還把這些畫像傳至各州縣……」
「額真,我們看到這個屋子下面的土有被翻過的跡象,挖開一看,楚人把糧食埋在這下面!」
街邊的地上有哭啼的嬰孩,張著嘴哇哇大哭,小手揚起,似在找母親的懷抱。有清兵策馬而過,馬蹄踩踏而過。
「數?」
「大哥為何這麼問?」
「當時我看她像個男人就起了疑心,假裝站不穩,揉了她一下,確定是個女人……」
「我要秉燭務公,拾遺補缺,把計劃做得滴水不露。」
……
緊接著,又有兵士來報。
「報,發現兩支建奴的小股騎兵,分兩路向北而去,各有一千人……」
「別打了!我願意投降!」
忽然有個老者的聲音在他耳邊怒吼道:「把我碎屍萬段,我甘之如飴。但揚城百萬生靈,不可殺戮!」
「睡不著,不親眼看著多鐸去死我睡不著。」
完顏葉臣話到一半頭顱已然落地,臉上還帶著滿臉的驚詫……
就不該來找這小子商量。
王笑轉向秦小竺道:「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多鐸終於想到辦法對付我的狼煙了,我做的準備都是有用的!」
……
楚軍陣列中,林紹元抬了抬手,高喊道:「放下武器盔甲,離開馬匹,一個一個走出來受降。」
這一天,挨了十軍棍的谷老八被發配到平原縣西城牆駐守,正在罵罵咧咧,一抬頭忽見一道狼煙衝天而起……
他們的額真大人也趕了過來。
「痛殺懷中三歲m.hetubook.com.com子,也隨阿母作忠魂……」
「我沒有!你姓羅的在平原,我怎麼敢做這件事?!」
但他們沒有物資,與別的部隊也斷了聯繫,孤身深陷敵人腹地。
視線一點點升高,從城池的一角看向另一頭,入目依然只有肢體殘缺的屍首,一條街、一個坊,一整座城池,盡數被屍海掩埋。
富勒塔排在後面,看著碗里香氣撲鼻的粥又咽了咽口水。
一名小將大吼道:「羅德元,你瘋了!我奉命領百姓避入縣城。你想治我的罪?你居然想治我的罪?!」
數十百姓被繩索捆綁著,被趕到屍山前,一列清兵迎上,執著長矛亂刺……
……
林紹元沒有看他,抬眼看著清兵們一個個拋下武器走上前。
富勒塔一個激靈,連忙朝那個方向跑去,只見十余名清兵正在一個房屋的廢墟下挖著。
「敢抗拒不降者,惟揚州可鑒!」有怒吼聲把老者的聲音蓋下。
「國公有令,全殲建奴,一個都不能留。殺!」
富勒塔又看向了手裡的粥,心疼得要死。飢餓折磨著他,如果不是看同袍的死相太慘,他恨不得吃了這粥,當個飽死鬼也比餓死強。
糧食不算多,差不多夠五百餘人兩天的份額。
王笑猛地睜開眼,從榻上坐起。
「啊!」
「國公何必親去?」
哪怕到了這一步,他也不承認楚軍的戰力有多高。無非是因為將士們和馬匹都餓慘了,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過。
該死!
「羅德元!我跟你勢不兩立……」
這支隊伍至此只剩下三百餘人,但富勒塔相信只要和豫親王會合,到東面去劫掠幾個村莊,一定還能重整威風……希望如此吧。
「閉嘴!當本王怕了楚人不成?!」
一抬頭,八十萬亡魂圍上前,密密麻麻看不見盡頭,一個個嘴中都發出凄厲的怒吼聲……
王笑就率部追在後面,不可能給機會讓他攻陷縣城或墩堡。
「你看,現在多鐸走到哪裡我都知道。那些圍點打援、聲東擊西、伏兵偷襲之類的計策他都用不了。以前都說平原作戰利於建奴,但有利就有弊,這千里平原,我看他往哪藏?」
……
「哈哈,還想藏,快挖。」
「殺個人不就一刀的事,哪有那麼麻煩,整天就計劃計劃……」
「來人。解了谷老八的甲,杖打十軍棍,發配為普通士卒。」
最後,他們還是卸下了盔甲。
楚軍北面大營。
青年痛哭道:「娘!」
順著溝渠望去,密密麻麻的屍體如魚鱗一般……
繼續向東面行進,還沒到宋樓鎮,他們路過一個叫時廟村的村子,這村子中竟有一座墩堡,墩堡里還有高高的瞭望塔。
兩人走到一旁,羅德元壓低聲音,低聲問道:「這真不是多鐸?」
平原縣是德州後方,每天都有物資和-圖-書運往德州。哪怕不能攻下縣城,只要能劫下一隊糧車、讓將士們喘口氣,一切都還有轉機。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能看到王笑像個瘋子一樣把自己有可能走的每一步都算計出來,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哈哈,本王從八十萬人中選取才貌超群女子一百零三人。小皇帝陛下十名,十四哥三名、鄭親王三名,其餘親王各兩名,郡王各一名……」
這次山東各地是早有準備,堅壁清野,根本沒有因食于敵的機會。
「罪臣完顏葉臣請降,願棄暗投明、從順棄逆……」
「但是……」
「羅德元,你……你敢詐我?」
史工也沒睡,正站在城牆邊。
……
羅德元說著,一抬頭正見那裴二帶著兒媳婦進來,猛得愣了一下,那張鐵面無私的臉也抖了抖。
富勒塔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裏找到一粒糧食……
「在幹什麼?」
「豫親王,快走吧,再等下去,楚軍就追過來了。」
「呵呵……」
「另外多鐸還分了兩支小股騎兵,一支往武城方向、一支往德州方向,但他沒有糧草,真實目的必是平原縣。」
「是。」史工道:「我數了一下城外的營帳、篝火,如今被我們圍在城下的建奴步卒應該有兩萬七千五百餘人左右。」
「呃……卑職確實不懂。」
「在拆我的眼啊,你敢拆,我就知道你在哪裡。」王笑抬頭看著遠處的狼煙,喃喃道,「我做了這麼多視野,你拆得過來嗎?」
他帶兵穿過一個個村莊,始終找不到糧食,只有狼煙不斷升起,王笑已率領楚軍綴在他的身後。
谷老八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拍在案上,大聲道:「她長得跟個男人一樣,特別像多鐸,眼窩子特別大……這是前天傳過來的多鐸畫像,你自己看!」
接著,悲愴的哭聲如潮水湧來,混入耳畔的話語越來越多。
沒想到秦玄策的關注點完全不同。
「走吧,我們到前面的宋樓鎮找豫親王會合。」額真下令道。
然而這也說明,楚軍已完全掌握了清兵的位置。
「不管他敢不敢,我還是要穩妥為上,不能給他一點點機會。」王笑又道。
完顏葉臣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兩千余清兵會被五千楚軍圍殲。
「等等,猛將?」秦玄策倏然起身,大聲道:「為何沒喊我去?我不夠猛嗎?!」
「來人,把裴二的兒媳婦帶上來。」羅德元冷冷道,「此事有諸多人證,我看你如何狡辯。」
忽然,他冷笑著,揚刀一斬。
「你確定?」
「末將願領一支輕騎,為國公取多鐸首級!」劉一口大聲道。
「三弟在瀋陽時,多鐸得罪過他嗎?」王珍問道。
目光一轉,看向路邊的溝渠,只見裏面堆滿了屍體,手和腳糾纏在一起,溝水溢出來,被血染著濃重的腥紅,鋪滿和*圖*書整個街道。
正要吃,忽然有慘叫聲傳來。
閨中女子哭啼:「孩子,為娘對不起你……」
「那怎麼行,接下來怎麼打仗?」
「有毒……有毒……」
多鐸長刀一揚,喝道:「隨我推平那座墩堡,搶了堡內糧食飽餐一頓再盡情廝殺。」
多鐸意識到自己這次突入山東腹地,與王笑突入關外時不同。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多鐸分兵了,以兩千餘人的大部隊為疑兵,向東南方向挺進,假意偷襲濟南,但我估計他們走到半路就會掉頭北向。」
「找到糧食了!」忽然有清兵歡呼起來。
多鐸甚至聽到楚將在喊「不要放箭!別讓建奴拿到箭支。」
「喳……」
果然,額真又調了跑最後面的一百人去阻擋楚軍。
天還未亮,王笑又上到城頭。
「咣當!」
「完了,楚軍知道我們的方位了。」富勒塔驚呼道……
……
多鐸本想攻打夏津縣,然而夏津縣城門緊閉,他又沒有攻城器械,只好作罷。
「你可真是魔怔了。」
……
「卑職睡不著,在數建奴還有多少人。」
「不是。」谷老八「哼」了一聲,道:「長得和畫像上一模一樣吧?都說了我沒調戲她,就這五大三粗的女人,我調戲她?」
一萬騎兵突圍,到此時他只聚集了三千四百餘人,這三道狼煙說明還有三支小股清軍騎兵正在向這邊靠近。
富勒塔也振奮不已,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谷老八,你跟我過來。」
不等這三百余清兵靠近,墩堡上已燃起一道狼煙。
富勒塔策馬緩緩走進村莊,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到人煙。
王笑重重呼吸了一下,一時也分不清夢中看到的是薊鎮還是揚州。
另一邊又有一隊人被押過來,婦人們脖頸上系著繩子,跌倒在血污里嚎啕大哭。
三個清兵押著數十個百姓走在長街上,一個提著刀在前引路,一個橫槊在後面驅趕,一個居中在隊伍左右看管以防逃逸。
秦玄策默然……
史工有些不解,道:「恕卑職直言,多鐸雖有將才,但論心機深重,他遜多爾袞遠矣,國公不至於如此在意。圖爾格大軍將至,圍困這近三萬步卒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王珍沉吟片刻,問道:「小竺就在三弟身邊,你打得過她嗎?」
完顏葉臣忽然想到,也許多鐸就是想讓自己吸引楚軍主力、好讓他趁機逃走呢?
「得罪他的人多了,多鐸並沒有特別突出啊。」秦玄策隨口應著,一邊看著不遠處的兵士來來回回運送木材。
王笑召集諸將,攤開地圖。
至於如何攻打?多鐸打算用一點計謀……
所有的房屋都被拆了,楚軍運不走的木料一把火燒掉。
他像是走進了關外的荒原,被一匹很有耐心的狼綴著,狼無聲地追在身後,只等自己完全力竭才發動攻擊。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自作聰明,居然還敢分兵。呵,都到這時候誰還和他玩計謀,我們以力破巧便好,先把這兩千疑兵包圍殲滅……記住,兩天時間,一個不留!」
多鐸無奈,只能放棄了奇襲濟南的計劃,他決定折向北面,攻打平原縣,希望能在平原縣稍作休整,再突過楚軍的德州防線與多爾袞會合。
秦小竺「哦」了一聲,覺得王笑想得太多了……
「你不懂,這是我的儀式感。」
一想到這裏,完顏葉臣眼睛一亮——找到了投降的理由。
羅德元板起臉:「還敢狡辯?看軍法容不容你吧。」
山東之地他經營了這麼久,每十五里就有一座墩堡,遇敵便點狼煙示警。
火銃聲大作,富勒塔心驚不已,飢餓、恐懼消磨了他原本的勇猛之氣,變得和他以往追殺過的楚軍一樣,成了驚弓之鳥。
聲音越來越多,幾乎在他腦中炸開,他拚命搖著頭。
此時看著遠處那三道狼煙,王笑基本就鎖定了多鐸的位置。
偶爾也有縣城的守軍會出來偷襲他們,遠遠地發射火銃。
……
「報!」
想到這裏,他有些迷茫。就在前不久,楚軍還是自己的手下敗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兩邊的精神氣已經完全反轉過來,自己會怕成這樣。
他閉上眼,想要逃離這裏。
老孺說道:「我兒不必顧忌牽挂,且去守城,老身先走一步了……」
「國公,建奴有兩千餘人馬打著多鐸旗號,向東南方向去了,似要奔襲濟南。但末將用千里鏡望了望,那大纛下的奴將不是多鐸。」
一道狼煙,說明遇到小股清兵;兩道狼煙說明遇到大股清兵;三道狼煙,說明清兵在攻打墩堡。
清兵們忙不迭地生火造飯。
「嗯,你很好。」王笑點點頭,覺得寧完我的畫技還是不錯的。
狼煙滾滾,探馬奔騰。
多鐸確實沒有把所有兵馬散開的打算,那是同歸於盡的做法,他認為自己還沒到這一步。
地里埋了好幾個米缸,每個都裝滿了糧。想必是這個村子的人逃難之前把帶不走的糧食裝在一起藏起來。
「事到如今,你還嘴硬……」
因這件事,五百餘人的隊伍竟直接被毒死了一百餘人,富勒塔卻因禍得福,他們殺了死掉的同袍的戰馬吃。
秦小竺有些無語。
羅德元抬手一指,喝道:「谷老八,我告訴你,裴二的兒子就在德州前線,你敢欺辱同袍之妻,違犯軍律,我現在就可以斬了你。」
過了一會,他搖了搖頭,道:「也不算惡夢,也許這個夢是在提醒我要再儘力些才是。」
谷老八偏過頭,忿忿不平道:「小題大做,我就是看她長得像多鐸,仔細查驗了一下。」
多鐸道:「本王既已和將士們約定在此會合,如今還有隊伍沒到,本王如何能先走?」
「忠魂白骨八十萬,赤血映日滿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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