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30章 獅子樓

他一向都是這樣,想做的事一定都能做到……
宜春伯與顯貴們跟著王璫緩緩進入大殿,只見御榻前拉著黃色的帷幔,想必是陛下腿上有疾,不願讓臣子看到。
「娘的……」
「五公子,咱家知道了,交給咱家辦吧……」
宜春伯和那些京中士族也是蠢材,事到臨頭優柔寡斷,既想保全家業又不捨得拚命,居然寄希望于王笑的人會饒過他們,蠢得不可救藥!還衣冠世胄,一點腦子都沒有……
平時這時候正是酒樓最忙的時候,今天卻顯得很冷清,掌柜走到後院,接了馬伯和,兩人快步走進後堂的一間屋子。
「這……讓咱家想一想……」
接著,他皺了皺眉,反而感到有些不悅。
想著想著,宜春伯自己都覺得這不可能做到,打消了這點幻想。
但今天那些縉紳煽動了上千人到王家去,就算這些烏合之眾不敢強攻,難保王家的防禦不出漏洞,偏偏王珍還傳話過來讓錦衣衛不必過去……
方勇勇已經不需要再聽了。
他們的聲音很輕,宜春伯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點兒。
本來聽說宜春伯派人去攻打王家,小柴禾當即就想親率錦衣衛去支援。
馬伯和貼著牆站在窗邊,手裡握著一柄弩,箭上還淬了劇毒。
「哦。那要用什麼罪名?」
就因為魏幾悅包庇馬伯和,害得自己沒有及時揪出這個南楚的細作,鬧出了今天這麼大的事,害得自己被指揮使大人一頓臭罵,可能又要被降職……
公房裡安安靜靜的,良久,「嘭」地一聲響,崔老三踹開門沖了進來。
他很小心,要先確保下屬不會在情況不利的時候背叛自己。
「炮三平五,將軍。」李直拿起一枚棋子落下,嘻嘻笑了笑,輕聲說道。
……
掌柜道:「城門已經被戒嚴了,京營已經平息了動亂,城內正在搜捕公子。」
來的路上,他都打算好要把魏幾悅的兩條手臂也卸下來,真把對方做成人彘。
「這是晉王的意思?」
他站在殿內,看著李直走到御榻前,有模有樣地在皇帝身前點頭腰哈地輕聲問道:「陛下,是否接見王璫?」
獅子樓。
馬伯和點點頭,道:「好,這兩年辛苦你了,等滅了偽朝,必給你一份錦繡前程。」
然而,許久過去,帷幔里的陛下都沒有說話。
伴君如伴虎,他們都是犯過死罪的奴婢,能活下去、還不用受苦,沒什麼不知足的了。
他佩服魏幾悅,人家讀過書,懂大道理,做起事情來有條理、有講究。
「這次,南楚的細作能攪起這麼大的亂子,無非是因為我hetubook•com.com們初定京城、又在變法前夕。如今他在京城積蓄兩年的力量已經廢了,以後隨著我們對京城的管控越來越嚴,他呆在京城也無計可施。沒必要為了這麼一個廢人鬧得全城百姓都不安生……」
他心裏還隱隱冒出一個念頭——終於見到陛下了,唉,要是昨夜直接攻進來,也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了聖旨,再加上銀子收買耿當……
等到最後,他從屜中又拿出了那份馬輝打死奴婢案的卷宗。
王珍還派人作了詳細的解釋。
這個名字一入耳,小柴禾一愣,轉頭看向崔老三,剛剛柔和下來的目光反而更加不善。
——本公子幹了這麼大的事,你們居然不搜捕我了?當我是什麼?瞧不起我?
這一瞬間他只是覺得……五公子和這兩個太監想出來的罪名也太爛了吧……
……
「指揮使,查出來了,那個南楚細作的首領叫馬伯和……」
楊全望是蠢材,自己設計聚結了那麼多人圍攻王家,吸引了王家的守衛,給他創造了那麼好的機會,還把這兩年好不容易招募的江湖高手都交給他……就這樣,他都殺不掉王康;
掌柜話音未落,馬伯和已用力一推,推開了窗。
——這就算昨夜我殺進宮來,有什麼用?
緊接著,有太監大喊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連陛下身邊的宮人都敢調戲!來人!宜春伯等人御前調戲宮人,拖出去杖斃……哦不,拖出去廷杖一百!」
本來以為柴青禾這種市井草莽起家之輩已經夠蠢了,沒想到自己這邊的人更蠢。
這般想著,宜春伯悄悄抬起頭,向御榻上瞥去,正見王璫過去把帷幔拉開……
「咦,你怎麼能把陛下圍在這帷幔裏面,多悶啊……」
他腦袋「嗡嗡嗡」的,只覺像在夢中,因為那御榻上的陛下,似乎是一塊木頭啊……
若非遇到這些蠢材,此時自己已攪動京城風雲。
「謝公子厚恩。」掌柜又道:「那就委屈公子在小的屋中躲藏,坐等明日王笑伏誅。」
「……」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忽然聽到院子里的奇怪的口哨聲響起。
可是魏幾悅死了,他不知道要去殺誰……
接著,他又想到自己曾拍著輪椅,向余從容喊道:「我與你這士族,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怎麼跟了我這麼多年還這麼笨?」小柴禾道:「大公子為什麼這麼說?還不是知道回頭必然要有人彈劾我們,他這才主動攬責。我們呢?連讓大公子安心讀書一段時間都做不到嗎?」
就是這一個指示,小柴禾聽了。
「這…m.hetubook.com.com…」
他和魏幾悅也說不上很熟,是合辦過幾樁案子的交情。
「怎麼能叫『就當是』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當時,有火一樣的熱忱……
現在也是,馬伯和不除,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他走到窗邊,想把窗子打開,卻沒能在第一時間打開。
「公子放心,這間酒樓是偽朝重臣吳培的族叔吳嘉開的,建虜在京城時,吳嘉曾多次庇護錦衣衛的探子,是偽朝收復京城的功臣之一。錦衣衛輕易不會懷疑公子藏在這裏。小的已經在這裏兩年,深得吳嘉信任,他從來沒懷疑過小的。」
「我也沒想好是什麼罪名,反正需要陛下來治個罪。」
他覺得這一次自己就算被處罰、被降職,以後也許還要感謝魏幾悅以這種方式給了自己一個警醒……
崔老三委委屈屈地低下頭,應道:「可是,大公子自己說的,他說這事是因為他最近閉關讀書,不了解情況、有些託大了,又因大夫人又有孕在身跑得不快他才受傷的,不怪別人……」
崔老三話到一半,忽然停下了腳步。
——老子讓你去查,你怎麼查的?!
但他這邊還沒出發,王珍已經派人傳信,告訴他錦衣衛不得輕動,以免引起京城更大的恐慌。
沒有人回答。
「你現在懂得跟我說?」小柴禾走到崔老三面前,瞪著他,道:「回頭晉王回來了,你到晉王面前和那些文官辯一辯,把這罪名安到那些文官頭上?你要是辯贏了,這指揮使我讓給你當好不好?!」
象園。
可當時小柴禾想了想,也感到很擔憂。
皇帝沒有回答,兩個太監卻還是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禮,道:「是,奴婢這就讓人傳膳。」
至於所謂什麼治理天下的格局、什麼為百姓權衡利弊的考量,在小柴禾眼裡……說句不恭敬的話——那都是放屁,讀書人就是麻煩。
小柴禾不甘心,心裏還有點覺得……王珍實在是太婆婆媽媽了,早上也是瞎指揮,如果讓錦衣衛去把那些亂民全殺了,何至於讓細作偷襲王家?
馬伯和皺了皺眉,道:「我要儘快離開京城,現在京城情況如何?」
時近黃昏,馬伯和穿過小巷,走進一間名叫『獅子樓』的酒樓後門。
劉安擰著眉看了一會,小聲應道:「李公公贏了。」
宜春伯也不敢再說話,只當陛下是生氣了。
馬伯和想著這些,和衣在榻上躺下來,獨自品嘗著功敗垂成的失落。
於是兩個大太監又進殿去請奏皇帝。
通過官選考試、治理冠縣、架空縣令、被調往大同抗虜……hetubook.com.com然後,歸化城的炮火轟然炸開,炸斷了他的一雙腿。
崔老三也是愣了一下,忙不迭跪在地上請罪。
他往外面看去,只見一群錦衣衛本來都要搜到酒樓後院來了,忽然又被人叫了回去。
但崔老三就不明白了,讀過那麼多書的魏幾悅,怎麼就能收受那些士紳的賄賂,甚至包庇南楚細作?
「臣周翰歆……叩見陛下,恭請聖安。」
有一種被犯冒的感覺。
王璫嘆道:「其實我也沒想好,反正大伯是說『讓陛下處置』,但我又不能告訴我大伯陛下的情況……唉喲,笑哥兒又不在京城,好煩。」
「稟指揮使,快了……」
兩人收著棋子,李直道:「時間到了,伺候陛下用膳吧。」
「呵,算你們好運。」他心中冷笑道。
崔老三低聲嘟囔道:「頭兒,這咋就又能怪到我們頭上?我們才剛剛收復京城一個月,那些南楚細作都在京城呆了兩年了。而且,是大公子自己交代的,錦衣衛不要出動……
然而轉瞬之間,自己卻與那些士族站到了一起?
他一通罵完,崔老三頭埋得更低。
……
「啟稟陛下,王璫求見……」
「嗯……怎麼說呢?就當是笑哥兒的意思吧……」
同時,他內心又有一團火騰地一下又燒起來。
……
他目光看去,只見地上掉著一個瓷瓶,魏幾悅坐在那,臉色發灰,雙手低垂……已經服毒身亡了。
……
下一刻,一個番子快步進到大堂。
但他也知道,自己確實不能再在京城翻出什麼風浪了,身份也暴露了、養的高手都死光了……到了回南京的時候。
他只覺得京城所有人全都是蠢材!
忽然,有番子道:「崔鎮撫你看,這是魏大人留下的遺筆,他交代了自己替馬伯和隱藏身份的事……」
「那幾個南楚細作審出來沒有?!」
李直正聽到宜春伯的輕呼聲,轉過頭看去,不由得眯了眯眼,眼底已經泛起了殺意。
但現在,崔老三再次感到憤怒,想要殺人。
「魏幾悅!你他娘的騙我?!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
「頭兒,這事全是卑職的錯!全是卑職的錯!卑職這就去找到這小子……」
「你他娘的。」崔老三低聲罵了一句。
那邊宜春伯漸漸感到有些納悶,心裏嘀咕著他們怎麼敢在陛下面前這樣自顧自地說話,還有,陛下怎麼都不開口,自己還等著請罪呢。
「這窗戶是壞的,卡得緊,打不開……」
如今宮內的太監生活又清閑又寂寞,還有一些寒酸,因為宮中用度也一再削減。
「是,公子英明。」掌柜恭恭www.hetubook.com.com敬敬應道。
在攻破京城之後,以前的那團火彷彿慢慢熄滅下去了,許多人都只在想著論功行賞……
小柴禾正不停在大堂上來回踱步,聞言雖然對這個罪名感到有些奇怪,但只是罵了一句「活該」,也沒別的表示。
「哎呀……宜春伯,你怎麼能摸奴婢?陛下,陛下……宜春伯在御前調戲宮人,嗚嗚……」
「柴指揮使,宜春伯等人進宮面聖,在御前調戲宮人,陛下賜了他們廷杖,他們沒挨過,被杖斃了。」
今天過來之前,崔老三真的很生氣,幾乎要氣炸了。
劉安點點頭,提高了些聲音,向御榻上的皇帝問道:「陛下,是否傳膳?」
「臣王璫……」
忽然,他聽到裏面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
他起身,再次貼著牆往窗外看去。
一開始確實是有用的,京城的縉紳顯貴恐懼錦衣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王笑以前做過的那些事,什麼抄文家、抄賀家、利用瘟疫滅人滿門等等,給他們留下了巨大的陰影,對錦衣衛聞風喪膽……今日錦衣衛龜縮不出,這才讓他們漸漸冷靜下來。
那聲音很尖很細,像女人的聲音,又不太像……總之讓人聽著很難受。
做了判斷,馬伯和微微一哂,對那丫頭的相貌表示輕蔑……下一刻,他整個人都僵住。
「平息了動亂?」馬伯和眼中泛起狠厲之色,失敗的陰影在心頭環繞,讓他覺得好恨。
晉王權柄再高,王家平常也不會安排太多的護衛,關鍵也沒必要,這是在京城,各司多的是兵力,有什麼事隨時可以趕過去。
耿當的副將方勇勇按著刀站在乾清宮外。
但不甘心歸不甘心,小柴禾還是很聽王珍的吩咐,於是下令讓散出去大肆搜捕的錦衣衛都不許驚擾百姓……
真該死……
那邊王璫又笑嘻嘻地退了回來,道:「是我無禮了,好在陛下不怪我。」
……
……
頃刻,李直又走下來,扯著尖細的聲音喊道:「陛下說『王璫終於肯來了』,宣王大人覲見!」
馬伯和觀察著這屋中的布局,考慮著萬一錦衣衛來搜查的話自己該往哪裡逃。
小柴禾火也發了,知道拿下屬撒氣也於事無補,放緩了語氣道:「算了,這事也不怪你,是我統御無方……」
他更在意的是別的事。
然而,受傷轉醒的王珍聽說了錦衣衛的動作之後,又給了指示,讓小柴禾不必大張旗鼓,以免擾民。
然而,他沒想到魏幾悅竟這樣服毒自盡了……
一條手臂粗的大蛇正順著上面的窗柩緩緩滑動著,讓人噁心的蛇身掛在那,吐著信,看起來莫名地瘮人……
hetubook.com.com指揮使大人有令,暫停搜捕,你等巡視好京城治安即可……」
月色中,只見一個醜丫頭正站在廚房的屋頂上斷斷續續地吹口哨,跟殺雞一樣難聽……
「完了完了,又是我們錦衣衛出了岔子,又是我們……現在好了,連大公子都受傷了……」
見了這奇怪的場面,馬伯和卻還是能做到不動聲色,只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幕,思考了一會。
結果,小柴禾帶著擔憂等了兩個時辰,消息傳來,王家被南楚細作襲擊、王大公子受傷……
他依舊很仔細,還很鄭重。
他抬了抬手,帶著侍衛衝進大殿。
「李公公!你這是做什麼……你故意冤枉我!還有……這陛下……這陛下明明是……」
現在治下的地方忽然大了這麼多,本來京城時局就還沒穩定,一個月,上哪去找那麼多人手控制京城?偏偏又趕上變法,晉王也不在京城……要卑職說,這罪責該怪在經改司頭上。」
倒是王璫和李公公站在殿內說起了悄悄話。
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魏幾悅提起筆,在宗卷上寫了一段話,又從袖子里拿出一張銀票放在上面。
乾清宮,太監李直與劉安正對坐著下象棋。
京城的動亂已經平息下去,官府的反應前所未有地迅速,把所有的變亂都歸咎在南楚細作頭上,全城搜捕細作。
——看起來不是來找自己的,不必理她。
馬伯和目光瞥去,見對方眼神中還透著由衷的崇拜,心下稍安。
他坐在輪椅上,看著桌案上的這些東西,回想起這輩子一幕幕往事……
……
今天魏幾悅早早就來到衙門,把手裡的案子一樁樁地處理好。
兩人緩緩拉開宮門,卻見一個小太監遠遠從乾清門那邊小跑過來。
「五公子,咱家都說了,咱家來辦。」李直又道:「他們發現了咱家的秘密,當然只有死,這是晉王交代過咱家的。」
「打得開。」他淡淡道,語氣已充滿了自信。
——大家都是親戚,小皇帝總該饒過自己這一遭才是。
劉安有些迷茫,因為這麼久以來陛下都沒接應過外臣,今天還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
崔老三感到一顆心忽然緊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那個順風順水的仕途其實就在懸崖邊上,一不小心,一腳踏空就可能墜入深淵。
但他們還是頗為知足。
「你這裏安全嗎?」
刑部。
「小的見過公子。」
片刻地失態之後,馬伯和迅速撫平心態,吐了一口氣,語氣平靜地向掌柜說道:「無妨,他們搜捕不到我。我們還沒敗,還有潘家的礦工們明日便要埋伏王笑……只要殺掉王笑,我們還是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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