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娘告誡我小心自己的身體,切勿讓他人知道這個秘密。於是我學著麗娘的樣子,對人都敬而遠之,能避則避,只與麗娘相依為命。只是我十二歲那年,麗娘上岸為我置辦行頭,結果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官差抓住我,脫|光了衣衫拉去遊街。他們口口聲聲說我是天降不詳的怪人。當時多日無雨,黎民流離失所。這本是應是官衙與朝廷所安撫的事,與我一個無名無權的小女子有何相干,他們竟把久旱無雨。瘟疫盛行推到了我身上,說是我帶來了一切的災難。
雖然麗娘總是孤傲難馴,但反倒有不少人對她上了心,寧願花下大筆的銀兩,想要一親芳澤,可都沒能如願。麗娘就是麗娘,如果是任錢可買的,就是不麗娘了。
華重突然把臉轉向了紀顏,「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你明白在別人面前赤身露體,任人揭開自己的傷疤的屈辱嗎?你明白和-圖-書
看著手腳被人一刀刀砍下時的恐懼嗎?你明白割舌剜目之痛嗎?……我華重生前從不害人,只因為身體與別不同,便遭此橫禍!你了解我心中的怨恨和不甘嗎?我不過想默默無聞地了此殘生,連這都不行嗎?……」
真是貴族家庭的千金小姐啊,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只知享樂人生,不知人生疾苦。其實她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呢,有家人的寵溺,又不必如我一般忍受身體的尷尬。那女子走之前,還不停地說,他日必定再來,飲茶聽曲。
那時因為我生意極好,而為人又過於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於是便有人將我同失蹤的麗娘聯繫在了一起,說我害死麗娘,獨佔木船,然後又以嬌媚之術蠱惑客人,讓他們流連忘返。本來就是無稽之談。但由於一些船娘的與客人|妻妾的嫉恨,這些事便越傳越真,越傳越廣。
父母早在生下和-圖-書我之後,便把我當成是怪物,遺棄在了那裡。還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救了我,並將我撫養長大。她雖不是我生母,但勝似生母。她從不厭嫌我的身體,反而時時為我憂心,我的歌喉。琴聲。茶藝都是她調|教出來的,我一直叫她麗娘。
華重的聲聲的質問讓紀顏無言以對,不知怎麼,紀顏問覺得這一個個反問號都是向自己頭上砸過來的。
從我記事起,麗娘就總是一模淡如止水的模樣。她似乎不屑於任何上船品茶的男人,也不屑於自己的生命,彷彿這命根本就不是她願意的,誰想要拿去就是。唯獨對我時,她才會展開笑顏。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她究竟是看破了紅塵,抑或是有人傷了她的心,讓她再為柔情可依。
說到這裏,華重不由得笑了笑,似乎現在想來仍有些忍俊不禁。看著華重按捺不住的笑意,紀顏總覺得有些古怪。
憑著麗娘留和_圖_書下的一點積蓄和我出眾的歌喉才藝,雖然客人並不算多,但也總算是夠我開銷了。隨著我的年齡越來越大,生意也漸漸好了起來。只要來過撫江江畔的茶客,沒有誰不知道我華重的名字的。
但是,她也為我了結了一樁心愿。她處死了陷我于災難的官員和巫婆,並將他們的屍體投下撫江以平息我的怨氣。」
「如此死去我從如何會甘心?於是我的衝天怨氣便時時無法控制,經常席捲了客船商船入江底,與一世孤苦且不得善終的我相伴水下。」
後來,官府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個巫婆,說我既是天降不詳,就要用身體來供獻給天地。於是,我被斬斷手腳,割去舌鼻,剜去雙目后,裝進一個瓮中,活生生地沉入撫江江底。」
「誰料到,那女子竟說……竟說,願意留在我那隻船上,隨我一起任波逐流,浪際天涯……
記得我十六歲那年,來了一對客和*圖*書
人。其中一位身材嬌小的客人,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裝的……」
「最後,她終於來了。那位曾經苦苦哀求,想與我相伴終於的『小公子』來了。她已非當年幼稚無知的孩子,儼然一副貴人派頭,只可惜她來得太晚了,我再不能為她撫琴歌唱了。
和我們一起在撫江上搖船的女子都說麗娘必是被哪個火山孝子搶去成了親。我只能無奈冷笑,什麼火山孝子,不過是好色之徒罷了。但我也知道,總一天麗娘的命運也會成為我的命運,像我們這種貧賤女子的死活,哪有人會放在心上?哪裡知道,我的死比麗娘不知要慘上許多倍。
「我是在撫江江畔長大的,那裡有最美的青山綠水,也有許許多多和我一樣在水中討生活的女子。
華重的話聽得紀顏心驚膽戰,倒是華重自己,凝視遠方,氣定神閑地娓娓道來,似乎是在講一個不相干的人。只有偶而攥緊的拳頭,才會泄露和*圖*書一點她心中的憤怒與不甘。
然而,我沒有等到她來。因為,我的秘密終於還是沒能保守得住。
華重臉上盪起一絲殘忍的冷笑,「哼,這樣就想平息我的死嗎?」
時光流逝,一轉眼我也已經十九歲了。每天眾多客人到我的船上來飲茶聊天,聽我撫琴,贊我歌聲有如天籟之間,讓人迷而忘返。這般誇讚我已經不知聽了多少了,雖然聽來好聽,其實不過就是男人引誘女人的小伎倆罷了。對這些我並不上心,倒是更掛著那位打扮成小公子的女子。不知三年過去,她會出落得如何美貌,她是否還記得三年前曾經耍賴似的要求留在船上,不肯離去。
華重閉上了眼睛,似乎不願再回想那些事情,但沉默良久之後,她還是開了口:
終於有一天,經常到我船上飲茶的梁公子夫人,帶著一群侍婢與好事者向我興師問罪。就在推搡之間,她們……發現了我的秘密,然後告知了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