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陳銳卻自有一套理論，侃侃說道：「大多數法援的案件相對簡單，而且都已經到了審查起訴或者審判階段，周期短，強度大，節奏快，最適合在短時間內迅速地增加經驗值。而且，只要你是法援律師，檢察院、法院馬上為你開啟 easy 模式。哦，你要看案卷？儘管拿去看。想約見承辦？坐下喝口水慢慢聊，也絕對不會有法官意味深長地問你收了當事人多少錢。到了開庭那天，要是中午休庭，還能帶你進職工食堂吃頓飯你信不信？」
乍一聽，是挺邪惡的。
唐寧卻舉重若輕，答：「繼續談戀愛啊。其實，我發覺自己都沒有好好追求過你。」
陳銳卻開始捧她，說：「余白，你的情況跟王清歌不一樣，她剛畢業，又是警察出身，也就適合搞搞這種暴力犯罪。至於你，這麼多年外所 M&A 的經驗，打交道的都是富豪、上市公司、外企 MNC，能夠用做非訴的思路和專業性去做經濟犯罪的案子，刑辯律師當中最缺的就是你這樣的了……」
這一進一出，差距不小。在旁人看來，就是典型的律師恰爛錢，替壞人脫罪。實際上又是法援的案子，連爛錢都沒得恰。但不管怎麼說，作為辯護律師，王清歌還是得把這些有利於被告人的證據放到法庭上，由法官來評議，替被告人爭取罪輕。
余白等著他的指教。
陳銳在她面前比了個 OK 的手勢，說：「隨便什麼事想要做好，都逃不過三個字。」
「就是無界啊，」唐寧解釋，「李小姐的兒子跟兒媳終於還是離了，兩個人名下幾家公司，要析產，分割股權。」
不知是因為他的目光，還是這句話本身，余白心裏也動了動——想著離婚和-圖-書請求權，去經營好婚姻，典型法學生的思維方式，簡直有種向死而生的 feel。但她還是覺得這話由陳銳說出來有點好笑，畢竟陳律師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卻沒想到對面也是個狠人，肉眼可見地狠了狠心，說：「行啊，我一個人是有點忙不過來，有你幫我就太好了。」
她於是存心得寸進尺，問：「你手上是不是還有一個套路貸涉黑的案子啊？」
「為什麼？」余白不敢苟同。
他把她帶去了人民公園裡的一家美式餐廳，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可以看到隔壁夜色下的樹林和小徑。
「你這是在擔心我倆離婚你連內褲都分不到么？」余白玩笑。
余白笑，然後把他打回現實：「還是回家吧。」
「真的假的啊？」問是這麼問，余白其實已經信了。比如這次劉永舜的案子，她第一次做法律援助，就有一點類似的感覺——單機策略遊戲的低難度模式。而且，陳銳本身就是檢察院出來的，這種事應該看得多了。
「陳銳怎麼還做離婚了？」余白打斷他問，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的關注點好像有點歪。
「幹嗎？」唐寧吃小肉丸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
冬夜空氣冰冷清新，唐寧牽著余白的手，這才開口說：「那天，陳銳做一個離婚案子做得感慨萬千……」
「嗯。」他確認，沒辦法，photographic memory。
余白無意看到，問：「又是法援？」
回想一年多以前，那時的王清歌聽說師父曾經替李小姐洗脫生產偽劣商品的罪名，就已經覺得很邪惡了。陳銳還因此闡述了一通「剎車 vs 油門」，「真車 vs 假車」的理論。余白饒有興味地想，時至今日www•ｈetuｂｏoｋ•coｍ•coｍ，陳律師對於這種變化一定是甚感欣慰的，自家徒弟終於也是一塊合格出廠的剎車片了。
余白一聽還真想往下細問，忍了忍才回到正題上，說：「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唐寧這幾天的變化似乎都有了解釋，突然追到 N 省去，跟她聊她關心的案子，讓她去做想做的事，經常帶她出來吃飯，還理了發，收拾的桌子，在家上廁所也知道關門了……
「你問這個幹嗎？」陳銳看著她笑。
「還有那個社交網站傳播淫穢視頻牟利的，我也想做。」余白繼續，就等著他忍不住，說這胎教是不是不太好啊？
明明只是富豪家事八卦，唐寧卻看著她，幾分專註：「陳銳在那兒感嘆，說結婚不是終點而是開始，從領證的那一天起，持證人就得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有離婚請求權的人了。」
余白看著他說：「我想參与。」
「就是今天？」她已經忘記了日期。
「刷。經。驗。」陳銳一字一頓，然後解釋，「要當外科醫生，都得拿割盲腸練手。想做刑辯律師呢，最好就是從法律援助做起。」
陳銳知道她是懂了，繼續說下去：「當然了，給了你法援的案子，你也得認認真真地去做，讓人家看到你不圖錢，還這麼負責。就這樣半年一年做下來，積累經驗不說，能認識多少檢察官、法官？能刷多少印象分？所里再給你提名一個 A 市優秀青年律師、最佳風采辯護人什麼的，是不是一點都不過分？有了這些加持，你的 lawyer profile 寫出來是不是更好看？在裁判文書網上按照案由和地域一查，這麼多你代理的案子，誰還會覺得你剛換紅本沒經驗？你www.hetubook.com.com再去做收費的案子，是不是也 so easy？」
「嗯，」王清歌頭也沒抬，只是自嘲，「一個女的把男朋友的孩子打得住進了 ICU，檢察院訴她故意傷害，我還得替她向法院說明，孩子爸爸跑運輸經常不在家，她們母女相稱，長期生活在一起，有事實上的撫養關係，想辦法給她辯成虐待罪，是不是有點邪惡啊？」
領了結婚證的兩公婆沒什麼好客氣，她直截了當地問：「你那天到底為什麼突然去找我 ？」
余白只當他日常商業吹，哈哈笑了笑，端著自己的馬克杯出了茶水間，心裏卻忍不住拿唐寧做比較，說你看看人家的師父！
「你記得這裏嗎？」他又問，輕聲地。
余白愈加肯定，這人是有點奇怪。而這種奇怪的表現，就是從他到 N 省去找她的那天晚上開始的。
余白笑出來，不知道他是特地去看過婚姻法，還是記性真的這麼好，連這都存在腦子裡。
然而，深情不過三秒，這人又在她耳邊提議：「去開房？」
既然王清歌不在近旁，余白只好給他捧哏，問：「哪三個字啊？」
「所里還有什麼法援的案子么？」她不要面子，立刻問陳銳。
這人大概吃到辣椒，嗆了一下，咳嗽了半天。
與之相比，虐待罪判得可就輕得多了，一般量刑在兩年以下，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的，也不會超過七年。
唐寧不語，突然停下腳步，拉住她的手把她留在那片幽暗的樹影里。
雖然，以一名律師的直覺，她還是覺得細節上差了那麼一點點。
那是一個岔路口，正好沒有路燈，黑暗中只看得到彼此的眼睛。
陳銳給她一個「你懂啥？」的表情，拿著保溫杯走了，剛出門又轉回ｈtｔｐs://ｍ•hetｕｂｏok.ｃoｍ•ｃｏｍ來，對她道：「看在你幫忙的份上，指點你一二。」
「你打算怎麼追？」余白笑起來，轉頭看著他。
唐寧卻只管自我剖析：「反正聽他這麼說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結婚之後的確懈怠了，尤其是我們這種情況，認識這麼久，不僅是同行，平常工作都在一起。動不動就喜歡講道理，還總覺得自己只是就事論事。」
余白點頭，她記起了這裏。
「那倒不是，」唐寧答得一本正經，「婚姻法第十八條，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不可分割，歸使用人所有。這是我的合法權利，內褲你肯定會讓我穿走的。」
余白豁然開朗，原來陳銳根本不是在坑徒弟，居然連優秀青年律師和最佳風采辯護人都已經替王清歌打算好了！
轉眼又在茶水間碰到陳銳，余白就劉永舜的案子交代了幾句，臨了玩笑了一句：「不帶這麼坑徒弟的吧，王清歌手上怎麼全都是法律援助的案子？」
然而不巧，唐寧一下午都在新區法院開庭前會議，直到晚上才回來接她出去吃飯。
兩人離開餐廳，沿著路燈下的小徑走出去。
如此配合，抓大放小，粗中有細，而不是這不許那不許，余白反倒覺得不對勁。
說完這些，王清歌又回到自己位子上埋頭苦幹，同時開著兩台電腦，一邊寫材料，一邊是電子案卷，正好翻到其中一頁，是一張小孩子的驗傷照片。
余白也笑，答：「主任，我也想刷經驗啊。」
余白聽著，發現自己其實也一樣，很多事都習慣了，覺得理所當然，永遠都會是這樣。就如最經典的結婚誓詞里所說，till death do us apart。其實，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從新婚到白頭，一路上簡直披襟斬棘。
很多和*圖*書律師都喜歡說一句話——免費的其實是最貴的，以突顯自身價值，謝絕任何形式的白嫖。而且，她今天在法院也算是見識了，就像華赫所那位年輕精英，用這種態度去做法律援助，不光浪費了他自己發財的時間，還揮霍了當事人的生命去坐監。
然後，余白又提起上午開庭的情況，趁此機會跟睡一張床的合伙人反應問題，說自己現在手上幾乎都是非訴業務，和王清歌比起來，上法庭的機會實在太少了，她也想試試做法律援助。
犯故意傷害罪致人重傷，量刑區間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而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看著特別小，只有兩三歲，渾身是傷，躺在 ICU 病房裡昏迷未醒。施害者要是被認定為手段特別殘忍，或者造成被害人嚴重殘疾，那就是十年以上、無期乃至死刑的處罰。
「那我該怎麼辦？認識這麼久，不僅是同行，平常工作還在一起，新鮮感都沒了。」她問，起初還只是半開玩笑地，可這話說一經出來，好像就有點沉重了。
於是，他們擁吻，就像許多年前一樣。他的懷抱還是那樣寬厚溫暖，將她包裹在其中。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仍舊是那麼的乾淨。她又一次深呼吸，讓他的氣息充盈在肺腑之間，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唐寧徹底不吃小肉丸了，顯然知道她問的是哪天，卻沒有直接回答，伸手叫了服務員過來結賬。
「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他對她說。
兩人邊吃邊聊，計劃下個禮拜去社區醫院建小卡，還有等孕期差不多滿十二周，碰上元旦，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正好可以公布懷孕的消息。
唐寧還是像上次一樣表示支持，說：「好啊，就是你別太辛苦了，要是碰到什麼問題就來跟你師父我說，知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