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分寸

「哦?這才啥節氣。地里活都忙不過來,咋一個個的都娶媳婦?」穎喜滋滋的告訴我,莊子上這一個月里出閣的閨女看得眼紅。娶媳婦要按照小兩口的命相掐算個好日子出來,聚了一堆婚嫁的可是少見。「反常,不過是喜事,把禮都送紮實了,讓小兩口也高興一下,咱也沾人家個喜興。」
「哦?」穎對我恭敬的口氣有點不適應,仔細打量我幾眼。笑著推了我一把,「折殺妾身了,夫君怎麼這個語氣,聽得怪不好意思。」
清晨的花園裡,一家三口最融洽的時候,所有下人迴避三舍,偌大的花園內就三個人想咋地咋地。穎和二女的廣播體操已經出神入化,二女匆匆耍完一遍就召集針鼻急死忙活的上班去了。我和穎加旺財則在這段時間里充分享受運動帶來的樂趣,生活是如此美好。
「什麼意思?」聽了蘭陵的話,有點眉目了,「說說清楚,你李家閨女多了,都按了這個辦法去執行嗎?」
出了一身汗,迎著初升的旭日,靠坐在只有茶碗粗的銀杏樹下小憩一會兒,通常這時候穎就會跑來與我閑聊些歡快的話題,誰家娶媳婦啦、莊子上誰家又添小孩啦、某某郡主因為遺失貴重首飾發飆啦等等,雖然都是老爺們不屑一顧的傳聞,可夫妻之間說起來,倒也樂趣無窮,別有一番滋味。
銅尺拿在手上,翻轉過來才發現其中的奧妙,細密的刻度製作得精細,將『分』這個單位又整齊分割,增加了更精確的單位——毫。以北方秬黍中者一黍之廣為分。也就是說,這個年代一分的定義就是一粒黃米的高度。蘭陵別出心裁的將『分』平均成四份,弄了個『毫』出來,分到寸,寸到尺,都是十進位,唯獨這個『毫』到『分』成為了四進位。看似無理,但這麼精確的量器在這個年代已經是獨創了。因為想將『分』平均成十份的確很為難,這年代還不需要這麼精確的單位,工藝上根本也達不到這種標準。尤其這個『毫』已經小於二十一世紀的『毫米』的長度,不知道她是怎麼劃分出來的。
「我?」蘭陵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自信笑道:「我怎麼會生閨女?少胡說,肯定都是男娃。」
「和你有什麼關係?」蘭陵聽我敘述。笑得打跌,「就算我知道,就當閑聊的話說說而已,也是聖hetubook.com.com上拿主意,與別人無關。」
「很厲害啊,能把這一套|弄出來,往後製作工藝水平就提高不少呢。」不能小看古人的創造力,要是放了我,絕對沒辦法弄出來這麼個玩意兒,「這不正好,你那個『卡尺』(古時候鐵器作坊里測量內外徑的度量工具,遊標卡尺的原理,但做工要簡陋得多,蘭陵同我學物理時曾經重金打造一個比較精細的卡尺,時常拿出來賣弄,量個筷子的外徑之類)就能用上了。」
「還能是誰,肯定是你。」還用問,除了蘭陵外,就秦鈺和程初和我學這些沒用的東西,秦鈺雖然進展迅速,但人家大部分是靠了自學,將我口述,蘭陵記錄的資料回抄一份帶走,即使在邊疆上的一年多也沒有停止過,有空就將學習心得和作業託人捎回來。程初不是學這些的材料,也僅僅是停留在『學』的環節上,你教他就學,你不教他更高興,尤其當了教頭后,幾乎盡量不和我提學習的事情,除非程老爺子逼得緊了沒辦法,才跑來裝一天樣子,現在程老爺子出塞,他就更無法無天了,開心還來不及,哪有空來上學。一個軍務繁忙,一個榆木疙瘩,也只有蘭陵有閑工夫弄這些。
「得罪人的事情,別說是我說的。就算是我起的頭,也堅決不承認!」開玩笑,要別人知道這個事是我這個是非精的餿主意,不被千刀萬剮也被千夫所指了,出門挨黑磚之類的肯定免不了。「當時嘴沒把門的,亂說一氣,皇上聽了不笑話就對了,還真能採納啊。」
「就是,少見得很。」穎掏了汗巾子出來擦試額頭的汗水,「和傳聞有關。現在京城裡說的邪乎,說皇上改了年號后就要動手定製婚齡。不到十七歲的閨女不許出閣。如今年號改過後,人心惶惶都趕了迎親嫁女,害怕到了時候朝廷制令一變,女娃又得家裡替婆家多養三五年。」汗一出,估計是冷了,起身在石桌上拿了大氅披上,笑道:「傳得有板有眼,和真的一樣,真的吃飽了撐的。」
「什麼話,有本事別生閨女。」蘭陵雖是自嘲,卻也是真事,這年代的人多少都這個想法,「你生了閨女咋辦?」
「都……是?」對這個量詞有點吃驚,「一個不夠?」
「哦,沒什麼看法,無理取鬧唄。和圖書」穎不以為然,「若是謠言,那就不去評論,畢竟比這個更邪行的謠言多得是。若是真的……」小臉有點發苦,皺了皺眉頭,「那也怨不著皇上,皇上怎麼能在這個事上費力氣,必定是朝堂里出了是非精進的讒言。」說著咬了咬嘴唇,忿忿道:「殺千刀的,活剮了都不解恨。老四可怎麼辦啊,才說見了大場面有了盼頭,可沒到十七歲吶!」
「這事啊。」蘭陵不在意笑笑,「和咱倆有關係么?」見我臉拉下來老長,才不情願道:「好,好,馬臉一般,在板就掉地上了。是不是聽說要頒布什麼婚嫁年齡的事?」
「仔細看看再說話。」蘭陵拿起我給她預備下的煎餅一旁吃了起來。她已經徹底不在自己家裡吃早飯了,用她的話就是:既然是你婆娘了,養活我是天經地義的,沒讓從早養到晚就已經便宜你了。
「哦,這就對了。」老百姓說風就是雨,聽個什麼動靜就趕緊辦喜事,等過些日子真相大白后,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好,好辦法,這下我婆娘不會詛咒我了,嘿嘿。」晚上說給穎知道,要不她的脾氣定要出門打聽清楚,畢竟為了老四的終身大事鬧的七上八下的。
「這個……」我覺得不太好定奪,畢竟李家那兩口子和蘭陵都認識,男人自然難以啟齒,不會和蘭陵討論這問題,但那李家婆娘就難說了。萬一那李婆娘覺得我當時胡說得有理,和蘭陵一番見解后,蘭陵跑去給皇上分析其中的利弊也有可能。「真不真的無所謂,關鍵你對這個事情咋看?」
很不爽啊,看樣子穎不支持,穎不支持就代表大部分的百姓不支持。若是謠言就算了,若皇上真的有這麼個打算,那他壓力不小啊,雖然不會出現大的危機,可必定要和傳統做鬥爭……不管了,反正也賴不到我頭上,卷個煎餅先。
「今天帶了啥東西?」蘭陵最近來的時候老是不空手,小吃食小禮品不時的帶點過來,今天也不例外,蘭陵手裡提了個小盒子,沒等她搭話就奪過來打開。一個做工精細的銅標尺呈現在眼前,為了防止四角磨損,還特地在兩邊包了銅衣,不過對我沒什麼用處,還不好帶點宮裡的點心來得實在。「好,不錯,不過我家有好幾個呢……」
「容易,一點都不難。」蘭陵給自己倒了杯茶https://www•hetubook.com.com水,摸了摸溫度,不滿意的喝了兩口,「當今聖上是明君,斷不會為這個事情興師動眾的頒布什麼法令出來惹天下人怨氣,街頭巷尾謠傳那是沒名堂的事情,聰明人稍微想想就通了。要糾正這事,不能硬來,千百年的風俗不是想扭轉就能的。別人家的閨女皇上管不著,可李家人的閨女還是能說上話的。」
春天,萬物復甦的季節,廣博而荒涼的黃土地彷彿一夜之間就披上了綠裝,伴隨了絲絲的晨風,黃嫩的鮮草,黃嫩的樹芽,麻雀們在房檐上唧唧喳喳的爭吵著,旺財撒歡的在花園裡奔跑,不時的在剛剛泛綠的草地上打個滾,歡快的『嗷嗷』直叫,針鼻則不時的衝刺著,模擬追逐,提高自身追捕獵物的技能。每天的晨練能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八卦游龍掌不在話下,奪命剪刀腳更是神出鬼沒,現在要著重注意鍛煉下半身,飛腿,劈掛啥的,盡興之處不時和旺財對應的『嗷嗷』叫喚兩聲,提高氣勢上的修為,聲音貌似旺財但神似李小龍。
蘭陵氣色很好,自打從豐河上回來,一直就樂呵呵的,見了什麼都順眼,連我那兩筆破字都讚賞有嘉,說我勤學苦練,長足的進步云云。我現在每天堅持寫八到十個字。一般就是『王修王子豪提贈勉……』幾個字翻來覆去地寫,別的一概不練,費不起那神。
「傻點好,可關鍵一見你就知道是個聰明人。」拿過銅尺放盒子里收拾好,這是個怪胎,是第一樣受我影響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產物,和未來戰士一樣的東西。眼不見心不想,就當它從來沒有出現過。「傻子裝聰明人和聰明人裝傻都不太容易,否則,怎麼會出現滿長安人爭搶了辦喜事?」相對於新度量衡,我更關心這個事情,對於朝廷是否硬性卡定婚嫁年齡非常之那啥。
「這個……」我有點摸不清裏面的門道,記得這話在南林苑和李家的兩口子說過。可蘭陵當時並不在跟前,可如今在民間都傳開了,但願是李家兩口子那大嘴造謠,別真的讓皇上知道才好。小心翼翼的問道:「這個若真改了……夫人您是個什麼看法?」
「什麼個辦法?說說,你肯定知道。」蘭陵表情高深,我最近和她相處時間多了,變得很八卦,比較喜歡探聽一些隱私的東西。
哦,明www.hetubook.com.com白,我點點頭。也就是民間依舊不變,只是在專門的作坊內使用新標尺,和二十一世紀國內的情況差別不大。二十一世紀里,工廠里使用國際標準,裁縫們卻依舊是用尺、寸來量衣裁剪,大家誰不干擾誰。
「別管啥語氣,就說你的看法。」穎可以說是傳統人士的典型代表,她的觀念就是絕大部分民眾的想法,有必要調研一番。
「就為這個才問你,別裝傻。」我扳正蘭陵左顧右盼的腦袋,將早上和穎的談話給蘭陵講了一遍,「你絕對知道這個事情,絕對和這事情有關。為了這,我婆娘要把我活剮了。」
「這次可錯了。」蘭陵眨眨眼,笑道:「是嗣業的功勞,只有在軍務上待了長久的人才有這個見識。」說著挨過來坐著,柔聲道:「妾身一個婦道人家,哪來這麼大本事,郎君不是說傻點好么?這次可隨了您的意了。」
「你能確定這個『毫』劃分的精確?」密密麻麻,看得我眼花。這種單位已經靠肉眼辨別不出來了,屬於微觀量具。
「還看法。明明就是假的嘛,謠言也信。」穎不屑參与坊間的傳聞,「怎麼可能?皇上多忙,打完這個打那個,周圍還沒打平呢,管得著人家嫁娶的事情嗎?不過話說回來,皇上要是清閑了說不定就鼓搗點是非出來也有可能,前朝的皇上不是就管得寬得很,啥事都改,全由了他的性子來。」說到這裡有點不太確定,「夫君,您說這個事不會是真的吧?」
「嗯。」蘭陵點頭,得意道:「你沒想到吧?這次學生可超過師傅了,知道是誰提議的不?」
「為什麼不能?嫁出去的就算了,沒嫁出去的往後就得等到十七歲以後再出閣,別說皇親,就是皇上也這麼個要求自己,往後公主們成年了,也得有十七歲的規矩。」蘭陵倒了杯水,遞我手裡,「喝點,春天乾燥,看你嘴上都乾裂了。」見我喝了水,才繼續道:「皇家的樣子做出來了,有了榜樣,自然有效仿的,一層層的效仿下去,雖然沒有法令上來得那麼收效,可不影響皇上的聲譽,不會惹起民憤。大家頂多認為皇上在自己族裡耍耍任性而已,無傷大雅。一旦效仿形成氣候,大家也能看到其中的好處時,再水到渠成的頒布法令不遲。」
「無聊!」給她個白眼,不和穎糾纏,一會兒過來問問蘭陵就知m.hetubook.com•com道了。「吃飯吃飯,餓了。」
「你倒是安寧了,往後全天下的娘家人可有苦頭吃了。」蘭陵壞壞的笑著,眨眨眼,「閨女家本就是賠錢貨,吃娘家喝娘家,本來十三四上胡亂收拾點嫁妝趕緊送出去算了,這麼一來,又得在家裡多養好幾年,呵呵……」
「這個……」我很鬱悶,畢竟誰都不願意讓自家老婆剁一千多刀還要活剮。穎這話說的賊,她不埋怨皇上是因為皇上不能被她千刀萬剮,於是就拿了那個進讒言的是非精說事,能解氣,可她要剮的那是非精就坐在旁邊聽著……沒底氣,虛弱道:「或許是好事也不一定……」
「切!當我是啥?」
「襯。」我敷衍的看了一眼,髮髻上好幾個簪子,根本沒看清她插的是哪個。「我問你退娶的事情。別打岔。說清楚,別說自己不知道。」
「不是我,是工部上才定量的,現在只是對摺劃分而已,說不上精確,往後打算將這個『毫』另提出來作為最小基礎量度,重新制定一個兵器作坊里專用的度量衡。」吃了倆煎餅,掏出手絹擦試乾淨,拿過標尺給我解釋道:「往後民間還使用以『分』為最小單位的一面。」翻過來,指了指密集的刻度,「至於這面帶『毫』的,還沒成型,往後工部要重新定製一套量衡規則,將『毫』提出來單獨成立個基礎量算的方法,依舊是十進位,十毫為一『工寸』,十『工寸』為一『工尺』,只在器械上使用,和現在的寸、尺不相干了。」
「笑話什麼,是正經話,又不是讒言。」蘭陵將我衣衫拉拉整齊,笑道:「放心,這事情落不到你頭上,也絕對不會落我頭上,就算是定了,也不會和你想像中一個樣子。不會強制行事,要麼怎麼說從下到上難,從上到下容易呢?」
「嗯,都是!多幾個妾身養得起,郎君莫操這份心。」
「就是,最近人都怪怪的,扎堆的辦喜事。或許是到了節氣?」蘭陵四望一下,發現沒事可做,袖籠里掏了個翡翠頭飾來叉在髮髻上,搖頭晃腦地感覺,嫵媚道:「這個簪子襯不襯人?」
「反正也是假的。」穎拍拍手站起來,不願意在這個鬱悶問題上多費口舌。想起了什麼,俯身看我,笑道:「不過話說回來,夫君不是也這麼說的嗎?好端端的二女,要模樣有模樣,要心思有心思,怎麼就非得等來等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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