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吳晶/侯震(二)

和侯震在一起之後,她覺得自己有些時候也會被他感染,變得大胆自信一些,當然也只是有時候,骨子的敏感和謹小慎微是很難改的。
侯震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她明明是刻意逃走的,但聽到他的聲音,卻特別想他,甚至會很慫地想要開口讓他來陪她。為此,她開始故意不接他的電話,他的信息很快追過來,她跟他道歉,說周圍人流太多,沒聽見電話鈴音。
或許,她是有這種心理,但她當然不會承認,卻又無可避免地在他的逼問下節節敗退。
她有時會故意素顏與他見面約會,告訴他自己真是喝涼水都長肉的體質,假裝不經意地把小時候又黑胖的照片給他看,她偶爾也會小題大做地和他發脾氣,裝沒聽到故意不聽他的電話或很晚才回他的信息。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那是他很久以前送她的禮物,上面一頁一頁都是他手抄的情詩。她記得她後來把這個冊子放在了書櫃里的某個角落,大概是她前兩天整理時沒留心把它放到這兩箱書里。
她想,如果他還沒走呢?
但這並不能讓她的情緒有任何的好轉,反而讓她愈發心煩意亂,她成了愛情里的瓷娃娃,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受傷。
侯震肯定也感到了她情緒的變化,那段時間他更頻繁地與她約會、發信息或打電話,比平時更溫柔地抱她,吻她,似是在拚命地向她證明什麼。他對她的態度也變得過分的小心翼翼,說每一句話的時候都在觀察她的臉色,只有見她露了笑容,他才似鬆了口氣地跟著笑一笑。
她一天都沒給手機充電,因為知道自己肯定會忍不住打開來看,直到下午回了酒店,才把電充滿,但依舊沒開機。
從開始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告誡自己不要把所有的真心都交給他,她甚至會暗示自己他們肯定有一天會分手,為了那一天能瀟洒轉身,在這段感情中一定不要太投入。
其實陳濤和她早沒關係了,他怎麼想她也無所謂,但她還是在意。她就是那種特別在意別人怎麼看她的人,在意父母怎麼看她,在意老師怎麼看她,在意同學朋友怎麼看她,甚至在意一些不相干的人如何看她,所以她一直是長輩眼中的好孩子,朋友眼中的乖乖女。
陳濤當時驚得的神情真是藏都藏不住,之後給了她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便和他們道別離開了。那天離開后,她一直糾結於他那個笑容的意思,是在說你「果然」這麼幼稚,選了一個小你這麼多的男朋友,還是在說你「果然」說謊了,當初和-圖-書的分手是因為移情別戀。
「我愛你。」他打斷她的話,「吳晶,我愛你,別把我推開,讓我愛你。」
她只是去看一眼,如果他沒走,她就是去給他送把傘,只是出於普通朋友或同事的該有的善意;如果他走了,那他也看不到她的自作多情,沒什麼可丟臉的,她也可以就此告訴自己:看,他對你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是,想你想哭了。」
她只能在每每「也許他是真的」這種念頭冒頭的時候,在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接受了他的示好的時候,在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身上想要勇敢地賭一次的時候,匆忙地跑開,遠遠地躲到安全地帶,在拒絕他的同時,告誡自己不要動心,不要相信,不要被同一個人傷害兩次。
她假裝沒有看到他在翻看什麼,隨便找了個借口逃出了房間。
好想須臾之間飛到你身邊,千言萬語盡訴衷腸。
語音還有很多條沒有聽完,她抬頭撥去臉上的淚水,舉起手機拍了一張水幕燈影的照片,給侯震發過去:好想和你一起看。
電話那邊忽然沉默了,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地承認對他的思念。
她還在讀書時,父母就給她買了房子,一直出租著,過年時其中一個房客退租了,在中介找到新租戶之前,她說服她媽同意她搬過去住。她覺得她媽之所以能同意,主要是她一直瞞著家裡自己和侯震的這段戀情,否則她媽肯定會擔心她單住之後會和男朋友發生點兒什麼而堅決反對。
水幕像電影屏幕一樣變換著一副又一副畫面,配合著絢爛的燈光和多姿的水柱,引得人們紛紛拿出手機錄像或拍照。她也把手機拿了出來想要拍幾張,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沒有開機。
最初幾條都是問她手機是不是沒電了,讓她充電開機后快點他回個電話。從第六條語音開始,內容就變了,他說起昨天上課時幫曾駿喊到,結果被老師發現的事。之後的每一條都是在講她不在這些天他的生活,上課,踢球,吃飯,從早到晚,事無巨細,甚至其中有五六條語音都在給她講他很久之前看過的一部電影。
「我也是。」
即便是剛剛故意沒有避開相親男牽手的時候,她也只是覺得自己不過是想趕快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想要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難而退,然而此刻被他如此質問,她卻忽然心虛了。
「喂?」她哽咽道。
「在想什麼?」他在電話里喚她,似是沒聽到她的回應有些不安,問說,「你明天m•hetubook.com.com不會反悔吧?」
於是,她就看到了站在宣傳欄下,被雨水打濕,有些茫然的他。
暑假過後,她勸侯震別繼續留在書店了,有那些業餘的時間去圖書館看看書,哪怕去踢球、打遊戲都好,她不想他把自己的時間都浪費在她身上。他說踢球也好,打遊戲也好,不都是為了開心嗎,沒有比和你在一起更開心的了。
他吻她的時候,總喜歡握著她一隻手,另一隻手捧著她的臉,當他撫在她臉上的手向後插|進她頭髮里的時候,另一隻手便會條件反射一般去摟她,但他又總是不願放開她的手,所以很多次接吻,她都是以一隻手背後的詭異姿勢。
抬頭,他就站在她面前,風塵僕僕,情深默默。
她承認對於他的追求,有時候她會有些沾沾自喜,在修補曾經被撕碎的自尊心的同時,也滿足了她可悲的虛榮心,但更多的是迷茫與心慌。
沒有道理的,他喜歡她什麼呢?為什麼會喜歡呢?他曾經對她的疏遠和冷淡到現在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她忽然離開了,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她?那是言情小說里才有的情節,現實生活中即便會有,也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說到陳濤,她後來碰到過他一次,那一次真的特別尷尬。
在這方面,侯震顯然比她洒脫得多,他見到陳濤的時候真的一點兒都沒覺得尷尬,特別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她有時候會想,這會不會也是侯震吸引她的原因之一,畢竟人總是會被別人身上自己沒有的閃光點吸引。
心中的堤壩瓦解崩塌,她在他的懷裡潰不成軍,如果還有一絲的堅持,也在他的熱吻中化于無形。
她想,再試一次,就這一次,即便最終還會受傷,她也好想在這一刻回應這個吻。
有一天夜裡她忘了給手機充電,第二天醒來時手機只剩4%的電星,她索性讓它自然關機,自己抱著筆記本電腦找了一家咖啡店碼了一天的字。
侯震開學后,她說約了朋友出去旅遊幾天,她故意選在他開學后的日子,如此他就沒法要求陪她一起去。當然和朋友一起也是謊話,她是一個人走的,她想要躲到沒有他的地方,一個人好好冷靜冷靜,認真審視一下這段感情。
她從侯震一條條流水賬般沒話找話的閑聊彙報中,聽出了他的惶惶不安。
約會排隊的時候,他喜歡面對面握著她的雙手,向後環到他的身後,她便會被動地貼上去擁住他,如果這個時候她抬頭,他一會定會旁若無人地吻她,嘴唇或額頭。
和*圖*書些時候,侯震給她打來電話,說已經按她的吩咐乖乖地洗完澡,吃了葯,現在躺在床上想她。她還是不太適應忽然在一起后的親昵,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他,只應了一聲「哦」。
如果她記日記,那和侯震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寫下一大篇的甜,大到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小到一句話,一個眼神。但他對她越好,在一起越甜,她就越覺得不安,總覺得這些美好是浮在空中的雲,自己現在窩在裏面有多舒服,將來雲散了,摔下來就會有多疼。
「我好想你。」
喧囂的人流和瑰麗的光影逐漸在她四周消失褪色,眼中所見唯有兩個人的小世界,時間似在那一刻靜止,直到她站起來撲到他身上,世間萬物方再次踏入時光之河,緩緩流動。
在這段感情中,他一直勤勤層懇地添磚加瓦,而她則像個最嚴格的監工,苛刻地審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偶爾還會在他壘好的圍牆上踹兩腳,檢查他是否用心,有沒有在偷懶。她懷抱著自己曾經受過的傷,顧影自憐地要求他來彌補,卻在縫合自己的時候,一點點地拆解著他的安全感。
她就是想讓他看見,但他真的看見了,她又覺得緊張不安,所以很快她又把手縮了回來。
她不是恨他,不是討厭他,也不是對他有成見,她也沒有自欺欺人,她只是不敢了。
她想起她離開前那些日子他的誠惶誠恐、小心翼翼,想起她出發前,他再三叮囑要她一定每天都給他打電話;想起每一次分別後的回首都能看到他在她身後駐足守望;想起某場大雨過後,他抱著她跨過一條淺淺的水窪;想起他每天睡前發來的「晚安,愛你」;想起他為她做的一枚寫著兩個人名字的書籤;想起他落在她額角的每一個吻……
傍晚的時候她出去散步,趕上了湖邊的一場大型水幕光影秀。她不好這個熱鬧,但在表演開始之後,還是被吸引了目光,走到了一個遠遠的角落駐足觀看。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這種想要去愛,又不敢用力去愛的情緒中糾結徘徊著。
儘管白天不能來書店,但課後有時間候震還是會來找她。不想他坐車太辛苦,有時她就會開車去B大找他。怕遇到熟人被看到,她每次都把車停在校外挺遠的地方等他,但是有一次還是好巧不巧地遇見了陳濤。
明知看不到,她還是不自覺地走到窗前,往外望。
「想我想得都哭了?」手機里傳來他的聲音。
春節過後不久,她就搬了過去,因為回家也方便,所以也沒有帶太多東西過去,hetubook.com.com只是部分衣物和兩大箱子的書。
發完之後,她托著腮幫子,掛著淚,繼續一條條聽完他發來的語音。
那天晚上侯震是全身濕透回去的,她爸媽在家,她自然不敢把他領回去,她發信息叮囑他,到家之後趕緊洗個熱水澡,最好再沖一袋感冒沖劑預防一下。
直到為了迎戰新一屆的市杯賽,B大足球隊的訓練改為每天兩練,侯震才不得不暫停了在書店的工作。
他喜歡她面對面,看著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意亂心慌於他的含情脈脈,好像她在說什麼羞恥的情話,紅著臉躲開說有什麼可叫的,他笑著把頭埋到她的肩頭,說他就是想聽。
這個時候他打來電話,未及拭淚,她便緊忙點了接通。
他問她「這是你對我報復嗎?」
她輕輕嘆了一聲,或許他也能從她的嘆息聲中想象到她的笑容,釋然地說:「反悔也沒關係,最近這一周好像都有雨。」
過了很久,侯震才從房裡出來,到廚房找她。她低頭捧著一杯水,他過來跟她說話時,她甚至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了很多不相干的話,問他餓不餓,強行拉他出去吃飯。
在感情上尤其如此。
吳晶後來也沒告訴過侯震,那天傍晚相親男送她回家時,她其實很遠就看到他了,所以在相親男牽她手的時候,她才沒有躲開。
所有的這些小甜蜜,是曾經電話里再多的甜言蜜語也不能體會到的,之前和陳濤在一起時也沒有過。
她和陳濤算是和平分手,彼此也確實沒有太深的情感羈絆,所以即便之後沒再聯繫,再見面也還算是朋友。但此時此刻在這兒見面,她卻覺得特別心虛,尤其兩人沒說幾句話,侯震便來找她了。
她坐到一旁的台階上,一條條地點開來聽。
她有時候覺得他或許是真的喜歡她,但更多的時候認為他就是對她心有不甘,儘管他否認了很多次,但她還是覺得她不過是他的執念。
他執著于送她回家,即便她自己有車,完全可以先送他回去,但他在這件事上特別執拗,總是兩人開車回她家后,他再自己坐公交地鐵回家或回學校。
侯震陪她去收拾打掃,她把衣服從箱子里拿出來,一件件整理好掛進衣櫃的時候,他就幫她把書整齊地擺在書櫃里。其實這點事她自己做就好,但他執意要陪她一起。
他會在某一天撥弄她頭髮的時候,忽然發現藏在她額角那顆淺淺的小痣,之後每次吻她額頭時,都會強迫症似地落吻在那兒。
她就像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一邊渴望得https://m•hetubook•com.com到他更多的愛,一邊捧著自己最不好的一面到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拿著放大鏡觀察他最細微的反應,企圖發現他果真不愛她的證據。
她聽著聽著,不覺掉下淚來。
其實,他衝進雨中向她奔來的那一瞬間,她心裏的壁壘就已經開始崩裂了,她只是強撐著說我只是來給你送把傘。
就在她掛完衣服,回身準備和他起去整理書櫃時,看見他正捧著一個小冊子翻看。
她靠在床上,蜷著雙腿,有些出神。
她猶豫了一會兒,按了開機,點開了和侯震的微信聊天界面。
她又一次拒絕了他,離開的時候,她其實很想看他一眼,不是不舍,只是想知道他的反應。想知道他是會就此離開,還是會繼續執著於她。她希望是前者,但內心深處卻又對後者有著隱隱的期待。
那個小冊子就像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把她藏起來的所有往日的傷痛和敏感悲觀的情緒全都釋放了出來,潮水一般把長久以來積鬱在她心裏的對這段感情的懷疑推向了頂點。
手機屏幕里一下子滾出幾十條他發來的語音,每一條都是將近一分鐘的時長。
他說覺得自己像在做夢,聲音溫柔得讓她也覺得不太真實,好像時間一一下子回溯到了從前,但與從前不同的是,現在的她似乎能看到他臉上掛著怎樣的笑容,能感受到他掌心和呼吸的溫度。
她去了杭州,選了一個推開窗子就能看到西湖的酒店。她白天很少出去,就在房間里抱著電腦寫作,有時犯懶也會睡上大半天兒,她更喜歡晚上出去,坐在熙來攘往的湖邊吹吹夜風。
他翻看書冊的時候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笑,但他大概不會笑到最後,因為最後那頁被她撕掉了。
和侯震在一起的感覺很微妙,他們彼此熟悉,卻又彼此陌生,那些熟悉牽動著他們的過去,讓他們之間有種不為外人道的默契,而那些陌生則點綴著他們現在的每一天。
他好奇她的手為什麼任何時候都是涼的,她也不知道他的掌心原來總是那麼熱,他說他們是天生一對兒,他註定要為她暖手。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給了她一個最好的借口。
她坐在台階上,把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上,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淚眼模糊中有一個人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和侯震在一起將近半年的時候,從家裡搬了出來。
就在這時候,下雨了,暴雨噼啪地打在她的窗子上,似是在拚命地喚醒她。
在一起時她特別不喜歡陳濤說她幼稚,但這會兒,她真的希望他那個笑容的意思只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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