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瘦至今愁

寒冬,天冷風乾,要是不包得嚴實,那便可能凍得慌。明月披著容若的大氅,雍實得緊。可明月側身的容若則如形影孑然,瘦落寞的書生,穿著單薄讓人於心不忍。
明月望著父親臉上洋溢的自德,心裏一時悶住。她的父親什麼時候有了這份聖寵?這其中牽扯的到底不是一般多吧。
她也不記得是怎麼回府的,只知在詩社渾渾噩噩,不知所以然。不過,貌似也不止她一人心不在焉,容若也亦如此。顧貞觀見兩人這般模樣,便催遣他們回府休息。兩人相對無言在詩社門口分道揚鑣。
明月定神注視著他笑臉叵測,這個男人,是她根本讀不懂的書,無論怎麼看,永遠不知深層的意思。她冷冷抓起大氅,「謝謝。」拿起腰間佩戴的印章,在他衣服上印了個章,促狹道:「去錢莊拿錢吧,想拿多少就多少。」
明月與容若都愣怔了,容若問:「怎麼了?」
明月點頭,欠身,「明月明白父親的意思,多謝父親成全。」成全她與容若,減少了家庭阻礙。
明月流星大步走至花好月圓布莊,直接對掌柜道:「給我來一件大氅,厚實點的。」
盧興祖當即重重「啪」得一聲放下筷子,嚴厲無比地注視著盧青田,「你姐姐的情況跟你不一樣。」
明月訝然注視著盧興祖,只見盧興祖寵溺刮著她的小鼻子,「選秀不是你想象那般簡單的。你以為使計就能逃過嗎?逃過一次還有下一次,必須經歷過選秀才能自行婚配。所以還是按正常程序走,可別耽擱了時間,誤了後悔。」
冬季正濃的天氣,總是灰灰暗暗的。在轉角處孤立於衚衕前端的詩社,顯得毫無生氣,沒有秋天蕭瑟的寧靜,只有蒙上冰霜的一棟普通房子。明月身披火紅的大氅走至詩社大堂,如同一團濃郁的火焰使詩社瞬間生氣起來。顧貞觀見來了明月,煞是高興道:「大才女來了啊。」
兩月之期,納蘭公子,定要等她。
顧貞觀哼唧,「m.hetubook.com.com大才子陪同大才女來,實在是羡煞了老身啊。」他無比感慨道。
掌柜看她一眼,略有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兒定量的大氅都賣沒了。」
明月凝望著容若眼底溢出的寵愛,心中不由一暖。她笑著還是把大氅遞迴給容若,「身子跑熱了,脫了受風可是會受寒的。」
「為父說過,等你過了選秀再說。這選秀之事,得看你自己。」
她對盧興祖欠身,莊嚴而堅定道:「女兒會好好去參加選秀的。」
明月咬咬牙,「既然父親成全了,那我選秀……」
「你不是甚是喜歡納蘭嗎?做個妾也行啊。」盧興祖帶笑的看著明月,似是一種嘲諷。她大驚,不想父親會說這般話。她不敢相信,一向疼愛她的父親,會說如此荒唐的話。讓她當容若的妾?驕傲如她,她情何以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是嗎?」盧興祖簡單一笑,復而夾菜放入嘴裏,嚼了幾口,「平常交談可行,別走得太近,畢竟是女兒家。」
「父親官愈做愈大了。」盧青田一時笑了起來,轉頭對明月道:「姐姐要是能選秀成功,那就更能錦上添花。」
明月卻執意把大氅遞迴去,欲轉身離開布莊。
明月怔了怔,一向乖巧的妹妹,原來心中這麼對她不滿啊。不過也是,父親一直只寵她,理會她。而這妹妹也甚少理會。她乖巧端一杯酒遞給盧興祖,「父親,喝杯酒暖暖心吧。」
盧興祖一笑,「你得謝,你父親正偏偏湊巧做了兩廣總督,而你又是嫡生。」
「明月。」明月一聽,向聲源看去。
看來,她明日又有探究的事了。在選秀之前,還真是事不少。
明月第一次對盧興祖冷下臉,「我盧明月怎會當妾?我要做的……是他的妻。」她眼神閃爍,似有一道激光,直貫穿盧興祖的心房。他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女兒,一時心中油然一股笑意,這才是他最寵愛的女兒,這才是把https://m.hetubook.com.com他整顆心都貫穿的鳳三姐的親生女兒。
盧青田臉瞬間刷白,端著喝的茶也頓了頓,「哦,閻老闆知曉各地的款式,便問問衣服的款式而已。」
閻羅輕輕一眨眼,「好。」
盧青田微笑,「父親,看姐姐有那麼多,我也眼紅了嘛。」
「有事嗎?明月?」盧興祖終於輟書,心知肚明對著明月道。
「的確不一樣,一個是妻子生得女兒,受千萬寵愛,一個不過是個下賤小妾生的賤種而已。」
掌柜無比無奈聳肩,「今兒一件都不剩。」
明月睥睨,沒好氣道:「我給自己買。」說罷,把身上的大氅脫下遞給容若,直徑朝布莊前進。容若無措接過大氅,「明月姑娘。」便追了去。
容若四處觀看,奇怪道:「表妹沒來嗎?」
自以後,明月便再未出過盧府,安安分分等著選秀時期的到來。每日呆在閨房,如當初在廣東,寫字繪畫,誦詩。偶爾盧青田會來拜訪她,手裡會拿些新鮮玩意,比如好看的胭脂,再比如漂亮的衣服。明月發現,一向淡泊的妹妹,最近頻頻出去,回來後手里總會有漂亮的衣服,第二天便穿著新衣再出去,傍晚時分,又拎一套新衣。明月好奇,是什麼讓她這妹妹改變了?
她一臉輕鬆望著這個妹妹,她此時甚是偷樂吧,畢竟誰也不愛進那巍峨聳立的紅牆之內。但是她僅僅只是卡在紅牆門外,還是有退路的。
容若臉色刷白,略有些傷感,低頭失聲「哦」了一聲。見容若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明月心中亦甚是堵得慌。他的失魂落魄為得是別的女子,與她無關。
掌柜眼尖,瞄到了閻羅肩上那抹硃砂紅,不禁倒吸一口氣。那女子竟有老闆的印章?這印章一蓋,滾滾錢財唾手可得。老闆幾十號的錢莊啊……。那女子到底與閻羅有著什麼關係?
「啪。」這一聲是盧興祖重重打在盧青田臉上。只見盧興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給和圖書我滾。」
嘴還是有些伶牙利嘴。盧興祖笑道:「聽說最近與花好月圓的閻老闆走得較近。」
「明月姑娘這般優秀,選秀一定是十拿九穩了。」容若恢復常態,對她微微一笑。明月輕笑,「是嗎?」他就那麼希望她當中嗎?就那麼希望嗎?
閻羅只是凝望她走的方向,淡漠一笑,「我的就是她的,富貴共享。」說罷,就轉身回去裡屋繼續算賬。
盧興祖奪過酒杯,氣呼呼一飲而盡,嘴裏念道:「她可是鬼迷心竅了。」
一晃眼,便是春節了。滿城張燈結綵,貼春聯、掛門神、設天燈。一些靠文字生活的文化人忙活畫椒屏和歲軸賺錢回家過年,在春節那日,真是熱鬧非凡,盛況空前。明月一瞧如此好的時節,呆在閨房實為可惜,忍不住想出去逛逛。不想父親直接拒接她的請求。不僅是她,就是盧青田,他也管著不準出去。
這時,裡屋門帘掀開,閻羅從裡屋中走出來,臉上帶著莫測的笑容對明月一笑,「想要大氅不早說。」彼時,他手裡已經掛著一件火紅色的裘狐大氅。他遞給她,「富貴共享。」
明月亦煞是奇怪。這閻羅與盧青田什麼時候有了干係,短短几個月,她這個妹妹似變了個人似的。
盧興祖笑,「是又如何?」
一併把他們招到正廳,似要等人似的。等到申時才見有人來,來人竟是宮中的宦官。此次前來是送皇上賜的「福」字。這是康熙剛剛開始的規矩,凡春節那日,皇帝便開筆書福,贈與朝廷上下官員,當面領得只有親王、郡王、御前大臣等,而其他則是皇帝較為寵信的大臣了。竟不想,她父親也有一份?
明月咬咬唇,真是晦氣的一天。她還在發獃之餘,肩上兀地多了件大氅,她轉身,見容若一絲無奈,「跑得比猴兒還快,害的我好生追。」
盧青田冷笑,「姐姐與詩社的納蘭家的公子走得更為近吧,也不見父親提醒姐姐。」
其實也該是時候了,只是不知是哪位公子榮幸憐和-圖-書得她那妹妹的垂愛。
容若回給她一個依舊如熙的微笑,「不礙事。」可是他的臉已凍得通紅,且聽他語中夾雜的寒顫,明月便知,他在口是心非。她輕嘆,公子冷就冷,為何嘴硬?環視四周,覺得離詩社還有距離,讓他再挨一會兒凍,實為不厚道。現在他們處得位置離花好月圓頗近。明月合計一下,便對容若道:「納蘭公子,我們去買件大氅吧。」反正她與那「三無」先生財產共有,可以免費。
「二十五歲……納蘭公子該是早就成親生子了。」她眼神一低落,落盡了無限的惆悵。
她一回到府中,便躲在閨房不出,看不出情緒。連一直察言觀色的前雨,亦不能明白小姐這番變化。明月一直盯著昏暗的天,眼神帶著鋒利無比的銳氣,似要把天刮出幾道裂痕方能罷休。
既然如此,也沒法了。既來之則安之。
盧興祖望了望從未有過表情的盧青田,道:「最近可是買了許多衣服?」
他輕巧一笑,把女兒扶起,笑道,「你只要能過了終選,沒有被任何除皇上的其他王爺看上,父親便有辦法讓你回來。」
在她一旁的容若笑道:「才子來得也甚早啊。」
掌柜張著下頷,「老闆,那是湯若望贈與你的大不列顛火狐狸裘氅啊,大清帝國也就這麼一件,你……」怎會送人?
明月不了解選秀,僅僅只知過了十三歲就得履行這項義務,一直不知,這義務這般,即使逃過一次,還會接踵而至第二次,到二十歲才肯罷休。這就是清朝的選秀制度,一個極其厭惡的制度。
明月一怔,竟有此事?她有些不甘,「男款的也行。」
顧貞觀似有一絲猶豫,較為顧慮道:「來春后,選秀入宮。」
明月撲通跪下,「父親,即使我選秀失敗,也只能到二十五歲才能放出啊。」
容若輕輕對閻羅點頭。閻羅也禮貌回給他一個微笑。容若便跟明月齊體離開了布莊。
不過她妹妹這樣的表現讓她極為不爽,幸災樂禍是吧?很好,她記和_圖_書住了。
他們走在大街上,有時不免招來側目與議論聲。明月一臉擔憂道:「納蘭公子,你冷嗎?」
明月冷笑一番,便正容踏出閨房朝父親的書房走去。她敲開父親的房門,端著一杯茶水走至父親的書案,放下茶水,安靜站在認真閱讀的盧興祖旁邊。
年夜飯桌席上。外頭已經響起了鞭炮聲,爆竹「噼里啪啦」嘈雜了些,但孩子們的歡笑混在一起,倒掩蓋住了。一家三口平平淡淡聚在一起吃飯,竟有些可悲的相對無言。
難道是千古一話,女為悅己者容?
盧興祖接過宦官的「福」字,眼笑眉飛客套一番,請走宦官心滿意足召喚人把「福」字貼到正廳門樑上。
明月便直徑轉身。此時的容若怔怔凝望著一臉笑意的閻羅,心中油然一股複雜的感覺。明月已走來,對他道:「納蘭公子,我們走吧。」
明月看透盧青田眼中帶著的戲謔,狠狠瞪了回去,心中一時鬱結,庶女有庶女的好處,因父親是剛入鑲藍旗,只是草略在選秀名冊填下她一人的名冊。她這妹妹倒免去了選秀這一劫難。要是當初提早對父親提出,那麼名冊上就換人了吧。哼,就晚了一步而已,釀成以後的大費周章。
盧青田卻冷冷注視著盧興祖,而後冷漠掃了眼明月,就撂下筷子,跑了出去。
容若頓了頓,有絲無奈,「我身子甚是硬朗。」
「不用,詩社有幾件備用的,不用浪費了。」容若連忙推辭。
顧貞觀明顯發現明月臉僵硬了。輕嘆一聲,「冰月被你姑姑禁足了。」
「我的就是她的,富貴共享。」閻羅方才的一席話,縈繞在掌柜耳畔。富貴共享?富貴共享!掌柜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層意思。不禁笑起,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泰然算賬。
「明月姑娘來年過春,是否也要去?」容若沒頭沒尾問明月這麼一句。明月訝然,遂點點頭。容若嘴抿得更緊了,似在思考什麼。他眉鎖得甚緊,眉宇間那道「川」字愈加明顯,讓人忍不住與他一起犯起愁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