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過煙花碎

「姑娘沒事吧?」一隻骨腕纖細,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掌突然在她面前。她愣了一愣,抬頭望去這人,是有著一雙似海洶湧的雙眸,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明月略鬥了斗,還是答應了。把她送到道上,明月便掙開他的手,欠身謝道:「多謝公子。」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舉步離開。
容若撲哧一笑,「你想到哪去了!佛堂有香客住處,不用拘謹這些。」捏捏她的臉笑道:「夫妻住同一處本是天經地義,何須計較如此。」
容若一下鬱悶起來,「為何道我無人知曉,念額娘的名便皆知曉?」
有一名年紀小的和尚抬眼將他們望去,「你們是?」
容若抿了一口茶,透過白糊紙眺望天際,現在天色尚明,窩在房內實為可惜,便道:「明月,我們出去走走。」
廣源寺明月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只是一別一年之久,花開花落物是人非。廣源寺被修葺一新,黃牆壁在陽光中分外扎眼。兩人方一下馬車,容若極目道:「好些年沒來,萬萬莫想這廣源寺有這一番。」
見她因自己的一聲吆喝,嚇得重心不穩,開始划船般保持平衡,他本想衝過去幫她一把,可他還未邁出幾步,便聽見「哎」得一聲,他便知,他晚了。
招呼打完,她便準備離開。不想和尚喚道:「夫人。」
明月自是知他那眼神有多假,卻生生被他逗笑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玄燁一下子答不上,只能同她一般瞪著自己手中他掐出來的「蔥」。
小陸子應承站起道:「皇上這般端莊模樣,怎會是登徒子?」的確,那目光謙和,錦衣佩玉,衣冠整齊,一看便知是貴族家的公子。
他從未想過,他總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是他的妻,怎會離開他?
「回皇上,方才我們去看和尚吃什麼齋飯來著。」
容若遞給她一杯茶,「犒勞犒勞你。」望著容若帶笑的目光,明月是哭笑不得,方呷了一口,隨意問:「這病要裝多久?」
明月道:「我想問一問,你這每日菜譜可有?」
打發一些人,明月便與容若獨處了。容若瞅到房內只有自己,雀躍地跳下床,坐在明月旁,端起茶杯道:「悶死了。」
明月獃獃凝望著,皇上……愛新覺羅玄燁?他是個偉大的皇帝。她對他知曉不多,只知他治國了得,千古一帝;只知他從小由孝庄太后養育,未得父母所愛;只知他有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嬪妃,多子卻夭折的可憐的父親。
其實她雖崇拜這個千古一帝,但還多些可憐他。不過她對他未有任何概念,主要是沒那個閑工夫去了解。側目望著身旁的男人,淺淺一笑,這個才是關心的呢。
當明月走遠后,那男子回頭對隨從道:「越來越沒規矩了。」
明月道:「那以後等你們爐子用完了,可借我一用?我想親自給我們爺做飯。」
「可佛堂收女眷?難道讓我呆在尼姑庵?」
那男子稍有些尷尬,不自然一笑。倒是他的隨從嘀咕,「明明是你撞著我主子,不隨好意也被使臉色。」明月聽得甚是清楚,含笑對著那男子,「多謝公子方才的好意。」目光戲謔,使得那男子一下子下不了台。只能橫眉瞅向他的隨從,甚是責怪之意。
明月露出訕色,咬了咬唇,他可是煩了她?還在自我揣測之時,容若卻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目光灼熱,「明月?」
明月嚇得渾身一抖,轉身方望一眼,腳便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身子不穩地後仰,驚呼一聲。
小陸子傻愣愣看著主子,不知這句話有什麼深層的意思。只見玄燁繼續往前走,還問:「後面是什麼地方?」
明月笑答:「我喜歡照顧你。」
容若點頭,淺笑道,「可是不知這皇上也來過這所寺廟。」
「對不起。」玄燁走來,甚是抱歉站在她面前。明月抬眼望去,見又是那人,極度鬱悶地想,今兒可是撞邪了?她方想站起來,奈何雪化了些,已然有些打滑,她準備再次划船一番,玄燁便攙住了她,「姑娘想做什麼?」
「過了正月吧。」容若思忖片刻,「這次裝得較大,總不能殿試一過,便好了吧?」
明月方一拐彎,便見到容若披著斗篷,負手立於走廊間,目光清冷望著地上鋪成的棉花似的大雪。許是感到有人靠近,容若方一側臉,便見到明月朝他走進。他當即露出淺淺地笑容,「明月。」
明月在前,玄燁在後。
「傻忽忽的。」明月道:「你幾年未來此,誰認得你?額娘隔三差五來此拜佛,自是熟客,這次你來佛堂修養,也是額娘打點,自當是喚額娘的名。喚你的名,誰知?」
明月道:「我還累死了呢。」她不算抱怨,算得上半開玩笑。容若可憐兮兮望著明月,「都是我的錯。」
和尚怔道:「姑娘此話怎和圖書講?」
她回去經過菜園子,見到一旁雪茫茫一片的點墨綠意,靈機一動,拔幾根蔥回去,稍後去釣魚,正好當配料用。想著便行動起來。她比較懶,懶得從正道進菜園,直接橫過去,她剛邁一步,準備小心翼翼下泥坡,忽然身後有人一道:「你在幹什麼?」
果不其然,覺羅夫人甚是迷信,聽明月建議去佛堂休憩半來個月,吸吸佛光,便答應了。納蘭家與廣源寺的法嬅大師頗有淵源,聽說容若的名還是他給取的。
畢竟要在此住大半個月,要是食物不和胃口,總是罪過。和尚摸了把自己光潔的腦袋,「原來是夫人啊!」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我們這廣源寺吃得都是菜園裡種的,現摘現做,我們亦無規律。」
小和尚眼前一亮,「啊!是覺羅夫人的家眷哇!認得認得,師傅早就安排好了,跟我來。」說罷,丟下掃帚,熱情招呼著他們。
容若無言,只能撇撇嘴,算是受教。香客居住的住處,在佛堂右後側,離正堂不遠不近,望去可看得到,卻不識具體事物。
容若好笑望著她,端起茶獨自喝了起來。以前他愛喝雪山銀根,如今與她待得多了,什麼時候鳳凰單樅這般眷戀了?他訕笑,要是沒了她,他會怎樣?
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玄燁,久久凝望著,先是一絲詫異,而後變得目光複雜。原來她叫明月,她早已嫁作他人婦。
明月頷首,嘆息一聲,「每日過也不是個辦法,那些葯都倒進盆景里喂植物,實在罪過。」她惋惜得望著那盆岌岌可危的植物,無病喝葯定是罪過。
明月紅撲撲的小臉上掛著嬌羞的表情,容若皮膚本就白皙,在白皚皚的雪地背景下倒好似一股出塵謫仙下凡的清俊,霎時好看。容若接過她手中的食盒,用身上的斗篷裹\住明月的身子,溫潤地道:「冷嗎?」說著同時,把她摟得更緊了些。明月淺笑,「還好。」真正冷得時候還未到呢,這時說冷,尚早。
明月上前道:「能幫我們傳個話嗎?便說覺羅夫人的家眷來此。」
「姑娘你這話說得。這路是回去的唯一路!」
明月只覺得翻新了,其他看不出。兩人走至寺院門口,容若指著掛在門口的牌匾,「你仔細看一看。」
容若接過她的茶,另一手交握她的,「不在家,不用你照顧了。」
一條長廊有五間房,明月挑著折中的一間。兩人方一進屋和-圖-書,容若便坐下,脫去身上繁重的大氅,「這兒都沒香客住嗎?」
「以後,記得要常常管我。」容若抿了抿唇,灼灼目光使得明月略有些不自在,自個起來道:「我去看看廚房在哪?齋飯可是吃不得。」說罷,掙扎一下,落荒而逃。
明月來到廣源寺的廚房裡,見到幾個和尚在爆炒平菇。她略側著身,看著廚房來來去去,忙不迭的一群和尚。一位和尚終於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打動」了,問道:「姑娘來此做什麼?」
晚了,便會有許多遺憾。玄燁總會想,要是自己不晚,還是會這般結局吧。
「正是。」小陸子奇怪應著,也不知主子為何突然這般一問。玄燁轉身看向明月離去的地方,「方才那女子該是這廣源寺的香客吧。」
明月不答,轉身繼續前行。玄燁撲哧笑了笑,跟在她身後。玄燁本是想去法嬅禪房等小陸子的,可是偏偏預先想的沒有變化快,竟而情不自禁跟著她走到了香客住處了。他頓了一頓,望著一廊上的五所房間,這是專門為滿族貴族所設,難道她住這其中一間?
「小陸子,你去安排一下,今兒朕便住在廣源寺了。朕在法嬅大師禪房等你。」
「應該是。」小陸子更甚奇怪了。他萬萬始料不及,下一秒,主子笑了,還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竟然這般模樣。」
玄燁一怔,半天說不上話,轉臉看向她,只見她臉上掛滿了「期待你的行動」。他一咬牙,「姑娘稍等。」說罷,便下地。堂堂九五之尊下地拔蔥,要是被小陸子見著,可了不得。當玄燁好容易蹲下自己高貴的身子拔完蔥,獻寶一樣遞給明月之時,明月卻久久凝望著他手裡的蔥,半晌,撲哧笑了起來,「你吃過只有蔥葉沒有蔥白的大蔥嗎?」
她轉身,只見和尚提了一盒食盒給她,「以後用這個裝。」
「拔蔥。」她指了指菜園子里綠油油。
她輕輕挽著容若,「走吧冬郎,我們一起出塵,南無阿彌陀佛去。」
「說得極是。」明月起身便開始收拾起來。容若見她說行動便行動,極其迅速,一下無言苦笑,「明月,你可是太心急了?」
他與她相遇,還是晚了。只是……玄燁望著那間已緊閉的屋子。納蘭容若,明珠的兒子……
真是細心。明月會之一笑。
玄燁道:「香客也是在那大食堂里吃飯?」
容若嘆息,「你愈加像管家婆了。」
https://m.hetubook.com.com月懊惱地坐在泥土裡,雖是冬季,泥土硬邦邦的,只是坐在雪裡,感覺有些濕。
她這般正經,容若領情,虛弱道:「有勞愛妻了。」
明月淺笑。她只想照顧他,那是因為她心疼這個男人,自心底有著的心疼,希望他好好,希望在這一生笑口常開,無憂無慮。
覺羅夫人第一個想到的佛堂便是廣源寺。
「皇上,明明就是那民女撞到您,您好心扶她一把,她還給臉色與您,奴才不服。」隨從立即跪下。
明月一邊捂住臉一邊走。一思及方才容若那灼熱如火的目光,便嬌羞起來。容若總會對她溫溫的,久而久之她也便不去嚮往有什麼山盟海誓,溫而不火也是可以的。略低著頭,方一轉彎,自個就撞到一堵人牆,受反力,不支倒地。
明月走了走,便停了下來,轉身怒瞪,「公子這是幹什麼?」
容若被她拖著進了廣源寺,略有踉蹌。進了廣源寺,幾個素衣和尚正在掃雪。昨晚下得一陣鵝毛大雪,如今已然鋪成白皚皚一片了。
「好似可以這麼說。」小陸子恭敬回答,抬眼探究玄燁的表情,只見他略有些蹙眉,繼續往前走。小陸子唯唯諾諾跟在主子後邊,不明主子這是怎麼了?
玄燁也不多說,只是好奇一番,「這不是香客別院嗎?」
玄燁冷冷掃了他一眼。小陸子識相閉嘴道:「奴才這就去辦。」說罷稍稍退後幾步,朝別的地方跑去。玄燁抿了抿唇,側目望向來的地方,最終還是轉身往回走。
明月抬眼望去,被他灼熱的目光嚇了一跳。
容若又捏捏她的臉,「可別指望我照顧你,我不會。」
玄燁胡亂尋她,好不容易見到一女子身型像她,可看那女子如此不畏地跨欄「偷」菜?第一反應便是大叫,你在幹什麼?當他看清朝他轉頭的那張臉,他委實嚇了一跳,竟還真是她?
玄燁哭笑不得,這個奴才平時慣壞了。瞧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好似要就義一般。玄燁道:「小陸子,起來吧,這隻是一件小事而已。朕也有不對,不該貿然伸手攙扶,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她必定是把朕當登徒子了。」
「自是有,只是這是上等香客才能住的。此時還未到正月,香客不會無緣無故住此。甚好,我們圖個安靜。」明月跟著褪去衣裳,坐在他旁邊,為他倒茶,再幫他吹吹冷,遞給他。
小陸子一怔,悶聲道:「主子,這不和規矩啊。」
她未接和*圖*書,自個站了起來道:「無事。」目光淡然,但語氣似略有責怪之意。
明月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顯赫的「敕造」二字印入眼帘,她捂住嘴,「呀,皇上贈與?」
十二月末,容若佯裝抱恙,無法去參加殿試。 就這般,錯過了這次考試。雖明珠無比惋惜,卻還是唯有唉聲嘆氣。裝病的容若只能每日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拿些典籍來看。他是大爺,病了有人伺候,只是為難了明月,作為妻子,忙不迭地為他操勞,明知是無用操勞卻不得不裝樣子。
明月淺笑,舉步離去。
小和尚摸著光潔的腦袋,轉身對其他的和尚道:「師傅有接待這位施主嗎?」幾個和尚皆搖頭,這把容若弄得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明月一怔,將他望著。
悶哼一聲坐在地上,自下而視,看著那雙秀滾金邊的褐色長靴。
「在外就不用裝病了。」
又一個叫她姑娘的!她笑:「我家爺身體不適,雖說清心寡欲,食素,但怕我家爺身子扛不住,所以想看看食譜。」
明月好奇望著,渾厚瀟洒的狂草字,從字面的黃漆看,這牌匾寫得時間不長,不足半年。除了說這字寫得好,也並無其他。明月無能望向容若,苦澀搖頭。容若道:「看『寺』下面那紅色的字。」
明月轉身,一臉正經,「這事可慢不得,關係到冬郎你的病情啊!」
容若抱拳,「納蘭容若。」這是他第一次向外說出這般稱呼,道出字,便是成人,便是長大的孩子了。
和尚頷首,「這有何不可?夫人可知菜園子在哪?您要是想做飯,自個摘便是。」見和尚這般好說話,明月便欠身行禮,「多謝。我知道在哪。」方才經過菜園子,看得她眼都直了,以前一直嚮往的日子,如今終於能實現一把了。為相公做菜縫衣,挑燈陪讀?呵呵,其實她最嚮往的便是平平淡淡,安安穩穩。
容若道:「回屋暖暖身子去。」兩人相視一笑,容若便帶著明月進了屋。
容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如,我們去佛堂休憩半個月?」
「不可。」明月當即否定,「如今你方來佛堂,皆知你是帶病而出,這般出去,你說呢?」
明月嘆息,見他這模樣的人便知他是什麼樣的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之人,說了也白說。她接過他手裡的蔥,「謝謝。」正欲轉身,無奈腳下這一塊地太滑,她又險些「划船」,還好玄燁眼疾手快,又攙住她,「還是我帶你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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